第6章 ☆、(4)
身旁。
“先出去吧,小少爺。”說着就拉着他往外走。剛才發生的事情更使兩人之間有了微妙的氣息。互不做聲地往前走着,“裏面沒人了吧?”走到門口,保安室的大爺從窗口探頭說道。
“呃……沒……”“嗯,都完事了。麻煩您了。”陽州流利地應道,随後繼續拉着立軒快步向外走,好像回不去寝室晚上沒地方住的不是立軒,而是他。
已經入秋了,深夜的室外涼得透骨,立軒打了個冷顫,身上的襯衫西服看來還是過薄了一些。陽州的腳步卻又這麽突然停下了,将吉他一摘,脫下了自己身上的燕尾服外套,塞給了立軒:
“……不用。”立軒搖搖頭,陽州單手将吉他重新背回肩上,把外套硬扣在了他身上,“小少爺和我等平民不一樣,嬌生慣養凍不起的~我這皮糙肉厚的沒事。”
——你明明,瘦得可怕啊。
立軒看着陽州單薄的身子暴露在刺骨的涼意之中,立刻将肩上的衣服脫了下來,想要塞回去,陽州卻轉頭繼續往前走:“快走吧小少爺,你不着急回去,我還要去玩呢。”
“回去……已經門禁了啊……”立軒快步跟上了陽州,陽州不假思索地說道,“放心我不會讓你被大爺記過的,再說你不回寝室,還能和我出去混啊?”
——原來他擔心的……是我被大爺記過啊……
混球可以晚上夜不歸宿到處鬼混,小少爺必須乖乖回到寝室睡覺才行。
他沒有他這麽多的束縛,他沒有他這般自由。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如果是誘惑浮士德的梅菲斯托,不應該是拉他往按下開關,前往另一個世界嗎?
為什麽現在的你,在把我向回推……
不是你,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我的世界嗎?
立軒停下了腳步。聽到身後腳步聲消失,陽州也停下來轉過頭:“又怎麽了,小少爺,這又是鬧什麽脾氣啊?”立軒卻低頭不做聲。“都說來不及了!”陽州快步走回來,低下頭想要看清立軒的表情,卻感覺到立軒拽住了他的衣角,他一愣,聲音是在那之後許久後發出的:
Advertisement
“帶我,和你一起出去混吧。”
陽州挑眉。
立軒擡起頭,直視陽州略有些驚愕的表情:“我今天,不想回去。”
那目光,竟然那麽堅定,像是即将就義的勇士一樣。
“哈哈……哈……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出人意料啊。”
不知是笑還是長籲一口氣,陽州揉了揉立軒的頭發:“這不算……我來招惹你吧?小少爺……”
“這是,我的請求。”');
第十六回 那個混蛋啊,沒有愛
這是立軒第一次進夜總會這種地方。
在上大學之前,他不知道有這種地方存在,上大學之後也只是偶爾,能夠聽同學們談論起,卻還是在關于陽州的新聞裏。他的世界裏,原本就沒有夜。所以在他進到那個昏暗的空間時,他驚呆了。
這一切都是什麽?
他的教養,不允許他表現出過分的情感,新鮮?神奇?略微的恐懼?他的臉上什麽都沒有,只是跟在陽州的身後,通過迷宮一般曲折的走廊緩緩地深入這個世界,看着醉酒的少女被面帶暧昧笑容的男人扶走,聽着漸大的嘈雜聲。
“小心前面有臺階。”
陽州大聲提示着,聲音才勉強蓋過洶湧襲來的音樂聲,仿佛就是以震破耳膜為目的的音樂在顫動着,令人眼花缭亂的目光不停閃爍,巨大的舞池裏,男男女女舞動着身子,不知在沉迷何物。煙味和酒味嗆得他難受。
“你去那邊等我——!”陽州将背上的吉他塞給他,大聲喊道。
“什麽?”
“去那邊——等我——!”
立軒看着陽州指的方向,點點頭,走了過去,那大概是休息區的位置,有一張擺着預定的牌子的桌子是空着的,看來那兒大概就是陽州的常駐位置。
他坐下,沙發硬硬的并不怎麽舒服,他試圖用眼睛探尋周邊的環境,卻發覺在這種狀況下他什麽都看不清楚。他是早上八點開始忙的,整整過了一天,身心的疲憊程度自不用說,這是他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天,或者說,每一次和陽州産生交集,都會變得漫長。發生的事情太多,容量太大,總會讓他一時難以承受。
剛才的自己,是以怎樣的心态說出那樣的發言呢?
他将目光轉回舞池,以為在這樣的人池裏尋找到陽州不會是件易事,卻發現陽州已經站在了舞池中央的高臺上——新的節奏響起,陽州的身體跟着節奏搖擺起來,看來他不只會跳交際舞啊,動作流暢又動感,象是專業的舞者般游刃有餘,卻又依舊帶着陽州特有的慵懶,卻不知用怎樣神秘的力量,緊緊地吸引住你的目光。
又有其他的女生走上臺,開始同他一起熱舞。這時候的陽州更象是皇帝,享受着女生們的殷勤。立軒低下頭,雖說他應該對這樣的畫面感到司空見慣,卻無論看幾遍,看幾遍都無法習慣。
那支曲子也好,剛才的吻也好,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些什麽,自己到底算什麽。
(“誰知道呢?”)
他永遠不給你答案。
“帥哥,一個人?”
一個陌生的女人坐了過來,他心中一吓,往後退了退,“你別躲啊。第一次來這裏?看起來也不像到這種地方玩樂的人啊。”
女人貼近,也只有貼近她的聲音才能被立軒聽清,立軒選擇淡定起來:“我跟——”他的目光望向臺上,“那個人一起來的。”
女人看了過去,神情立刻就變了,三分驚訝,三分無奈,四分的揶揄:“你是混球帶來的啊~讓他得手過嗎?”
“……得手?”
眉頭一皺,女人将頭轉向臺上光芒四射的陽州:“不要讓他得手噢。那個男人,得手後很快就會厭煩的。不要讓他得手。前輩給你的忠告。”說罷女人就準備起身,立軒接着問道,“你……和他……”
女人聳肩:“嗯,是你想的那樣,不過,慘遭遺棄呢。那個混蛋啊,沒有愛。”
那個混蛋,沒有愛。
每個人都在這麽說,他的表現也讓人可以相信,他自己也一直如此相信。
可是為什麽,那支曲子裏,會有愛?
演奏者無法欺騙聽衆,情感這東西,捏造不出,也隐瞞不住。
“我們走吧——小少爺。”
在立軒思考的時候,陽州已不知何時溜了回來,一屁股坐在立軒身旁,毫不忌諱地倒在立軒身上,仰頭看着他,“小少爺是和我上去跳舞,還是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你不想再和我跳了吧?”
“……聽你的。”
這種言聽計從簡直不像他。
陽州嘴角一挑,坐了起來,背上了他的吉他:“那就,讓我們走吧。”
這一切真的是,屬于這個人,而不屬于他的世界。
走出夜總會,穿過灰暗的街巷,走進一家破舊的小旅店,由自家改造的簡陋前臺後,老板娘擡眸瞟了一眼就扔出一把鑰匙,陽州伸手一攬鑰匙就在手上,帶着立軒往裏走,走廊裏的燈光微弱,兩邊的房間裏偶爾傳來異樣的聲音。在走廊的盡頭,陽州用那鑰匙打開了一扇門:“來吧,小少爺。”
立軒原本以為寝室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小的“居室”了,這個房間卻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誇張,他從未見過功能性這麽強的房間,一張雙人床,一臺很破的小電視,屋子裏就再也塞不下其他東西,斑駁的牆壁,已經有些發黑的窗簾都無法讓立軒将此與旅店聯系在一起。
“抱歉吶,小少爺。兜兒裏沒揣多少錢,就不帶你去什麽大賓館了,就請你在這裏勉強湊合一宿吧。”
“沒什麽……湊合不湊合的。”
立軒坐到了床上,床發出了嘎吱的聲響。他微微皺起眉頭,宿舍的床都被他母親墊了三層,陽州将吉他放在一邊,戲虐地看着他:“你說你回寝室睡多好,非和我出來幹嘛,還要睡這種地方~”
“……沒有啊。”立軒沒有底氣地應道。
陽州繼續問道:“再說你平時不都喜歡問很多為什麽嗎?這次怎麽就這麽安靜了。”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立軒側過頭去,完全不敢直視陽州的眼睛。就是今天,他好像無法再像過去那般理直氣壯。
“你不是怕我嗎?你就不再怕我,對你做些什麽?”
“……累了,睡了。”
立軒将鞋一脫掀開被子倒在床的一邊,将被子裹在身上,在這裏洗漱肯定是不奢求了。睡着與否無所謂,他只是想躲過陽州的調侃。要是以前他可能會選擇正面交鋒,但現在的他,一點底氣都沒有。
──我到底……在做什麽啊?
忙了一天,全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躺在床上,本該就這麽睡着才對,可就是難以入眠。他閉着眼睛側身躺在那裏,也不敢睜開眼睛,讓陽州再次調侃,只有快點睡着,才能趕緊度過今天,在睡夢中理清思緒。
就在這時,隔壁的房間隐隐傳來奇怪的動靜,音量漸大,男女之間的某種聲就那樣赤裸裸地暴露在耳邊──這還是立軒第一次親耳聽見這種聲音,寝室的室友有看這類型的片子,他本身就很淡薄,對這些事情完全沒有興趣,他受的教育也不允許他有什麽興趣,可這聲音一旦伏在耳邊,空氣的感覺就立刻不一樣了。
他想要睜開眼睛,也想要說點什麽,可總覺得只要一張口,就會有些事情無法挽回,便只得那樣尬尴地躺着。陽州發出了聲音,他感受得到,此時就算陽州要做什麽,他也沒有什麽掙紮的餘力吧?他卻聽見了陽州拉開吉他套拉鏈的聲音,床再一次發生了嘎吱的聲響,耳邊女聲的呻吟不斷增強,心越發得慌了起來。
音符是在此時闖入耳畔的。
寧靜的旋律蓋過那些令人生厭的聲響,在房間裏擴散開來。世界在頃刻間澄清,音階變換卻不斷回旋的曲調,帶你回到那古老又靜谧的時光之中,勾勒着那破舊城牆的輪廓,勾勒着演奏者深邃的眼眸,坐在高高的鐘塔之上,身着黑色鬥篷戴着假面,撩動着琴弦。
仿佛在說,晚安。
不要怕,我在這裏。
晚安。
──晚安。
第十七回 告白
“立軒,你回來了啊。”
剛一推開門,屋裏的室友酒氣刷刷地看向他。啊,昨天忘打電話告訴他們了。轉而說道:“昨天不是太晚浴園關門了嗎,就去天津的親戚家住的。”臉不紅心不跳的謊言,其實只要稍加觀察,就知道他在說謊。可他的室友們意外地都安下心來:
“這樣啊,早說哇。學長來慰問的時候還特地問到你呢!”
“慰問?”立軒的心又緊了起來,“他來過了?”立軒又低眸想了想,“學長他有說什麽嗎?”
“就是給大家帶了夜宵慰問一下,說昨天的活動很成功。有問到你,我們就說你還沒回來,但學長他也沒說什麽。”
這下子又麻煩了——“噢。很抱歉讓大家擔心了,今晚我們去吃飯吧!”
“你請?”
“當然我請。”
“那我們可就不客氣啦~”
快速換下身上的西裝,在包裏裝上了幾本書就出門,昨天晚上被發現,總比今天早上被撞見的好。他在這個城市的确有可以過夜的親戚,但是他絕不會是這種連衣服都沒有換,蓬頭垢面的模樣。昨天晚上可以搪塞自己回來的有些晚,而現在他必須立刻回到他的日常當中,不能再留破綻——例如這個時間,他應該是穩穩地在自習室裏看書,等待着一會兒的課。
今天早上,他是被陽州的吉他聲喚醒的。
睜開眼剛好是早上八點,優美的旋律在耳邊萦繞,陽州抱着吉他輕輕彈奏着,完全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到底有沒有休息。“再不起床就遲到了啊,小少爺。”聽到這話,他才明白自己的狀況,收拾東西和陽州離開了那個地方。白天的街道和晚上的氛圍全然不同,他們在一個早餐攤吃了早飯,和陽州在學校大門口分道揚镳,總而言之,就像是一場再也無法繪出其形狀的仲夏夜之夢,此時回想,已不知其真假。
那奇妙的舞蹈也是。
那歇斯底裏的擁抱也是。
那奇怪的吻也是。
那不經意的告白也是。
那古老的旋律也是。
走在路上,偶爾有人投來好奇或者異樣的目光,竊竊私語。立軒聽不清但大概也能猜個大概——昨天晚上跳舞的事情。後來大家一定意識到了那個與他跳舞的人就是陽州,和校園裏的名人陽州共舞,還真是足以把他推上風口浪尖的事情。幸好,昨天的事只是個意外。他也只求這事不要再傳進孫博濤的耳朵裏,雖然在這麽一座不大的象牙塔裏,這太難了。
(“就在這裏分開吧,小少爺。還是不要讓太多人看見,你和我這樣的混蛋呆在一起吧~”)
——可是,即便如此……
昨天的他已經做了太多不像他的事情,做了太多不被允許的事情,是酒精的作用嗎,還是疲勞壓力都爆表的情況下,只是想要尋求一種解放。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不知道,當初拼命想要逃脫,現在卻又自己拉近了與陽州的距離。
(“這是……我的請求。”)
——我到底在幹什麽啊……
下課的鈴聲響起,他猛然擡起頭,才發現30分鐘過去了,自己卻什麽都沒有看。
“我回來了——”
埋在電腦前的吉子叼着煙擡起頭:“聽說你昨天大鬧了一場啊。在舞會上。”
陽州伸了個懶腰,脫掉上衣解開皮帶就倒在了自己的床上,懶洋洋地說道:“你又聽到什麽了——”
“滿城風雨都是你。”吉子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看見一幅準備睡覺模樣的陽州就又皺起眉頭來,“昨晚沒睡啊?沒在舞會上勾搭一個?這可不像你啊,混球。”
陽州将臉埋在枕頭裏嘟囔着:“彈了半宿兒吉他,稍微眯了一會兒就醒了,然後就在外面溜達了幾圈,差不多到時間就叫小少爺起來了……幾乎沒睡。快他媽的困死了。”
“小少爺?”吉子掐滅了煙暫停了游戲,“你昨晚……不止跳了個舞是嗎?小少爺又理你了?還是你又把人家怎麽樣了啊!”
“急什麽……又沒把你怎麽樣……”陽州依舊是無力狀,“他自己過來的啊……”
“你沒勾搭人家能自己過來?”
“他不想過來我勾搭又有什麽用……別說了,困死了……晚安。”
“喂?!”
“滾。”
“……今晚有人請喝酒,找你去。”
“滾……”
“……有個大一的妹子想認識你。”
“滾……”
“……混球,你他媽的是有多喜歡那小少爺?”
雖然一開始他還對這件事饒有興趣,但現在的吉子,一點都不開心。
前一陣子,陽州就嚷嚷着學跳交際舞好累,然後就抱回來了一身華麗的燕尾服,說是小彩友情贊助,又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好幾天寫曲子,社交活動全停,妹子也不泡了,變成了以“小少爺”為中心的生活。雖然之前也大抵是這種狀況,但現在的他就是無法克制的,煩躁了起來。
他的惡之花呢?
踐踏愛,藐視愛才是他啊。肆意綻放,四處禍害人間才是他啊。散發着香氣,将聞香而來的人吞得一根骨頭不剩才是他啊。為所有人擁有,卻又淩駕于所有人之上才是他啊。
現在這樣的他,太容易搞懂了。容易到讓他不爽。
這樣的他,一開始是新奇的很,現在,卻莫名地讓他厭煩。
陽州沒有吱聲,吉子知道他不可能就這麽睡着,這反應就更讓他不爽。“……看來你是來真的啊。我們的混球終于要變成癡情的種子了啊,哼。”但即使是這樣的揶揄,陽州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狠狠地砸了一下鍵盤,吉子深吸一口氣,又點了一根煙。
事情還沒想明白,鴻門宴就來了。
剛一下課,立軒就收到了學長的短信,問晚上是否有時間吃飯——他對他的課程表和工作安排了如指掌,拿什麽理由都躲不過,立軒就這麽去赴約了,下課就到了大門口,博濤就站在門口等他,立軒突然有些恍惚,小學,初中,高中時代一直是這樣,放學的時候博濤站在門口等着他放學一起回家,他們兩家的院子永遠只隔一條街。他們可能本應該是一類人,只是博濤一直意氣風發,他一直默默無聞。性格問題,價值觀問題,距離再怎麽近,都親不起來。
“學長,等很久了?”
博濤收起手機,看着他:“沒有,一會兒而已。走吧。”
只是他們兩個人吃飯,學校裏的小餐館就完全免談,博濤會帶他去平時比較喜歡的餐廳。就算是世交,博濤的家裏也遠比他家有錢,只是立軒家裏從政教書,才能一直保持穩定的聯系。立軒相信,如果有一天,他們家敗落了,博濤的父母不會變,但博濤一定會态度立刻轉變——他對他所有的關心都是有目的的,這個人,不做無謂的事情。
而他自己是,不做有目的的事情。
預定好的隔間包房,坐在餐桌兩旁,博濤流利地點菜,這樣的西式餐廳立軒已經許久沒來,上次博濤請他吃的是豆撈,大上次是這個城市最上等的韓食,他回去和父母說,父母也頗開心再和博濤的父母說,就是這麽一條扭曲的,令他不愉快的鏈子。這樣的事情,在他們的圈子裏本應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他卻就是那樣厭惡。
可能,從一開始,他就不應該生活在這個世界裏。
“想什麽呢?”博濤拿起餐前酒的杯子,輕輕搖晃着,“最近你好像老發呆呢,有心事?”
立軒也拿起杯子輕抿一口,放下杯子拿起紙巾擦擦嘴角:“我能有什麽心事,倒是學長,百忙之中抽空請我吃飯,有什麽事嗎?”
“這話說的,好像我請你就是有所求一樣。真是從小到大的交情都交到哪裏去了啊。”
——從小到大的交情嗎?也只是這個男人可以說出來的話啊。
小的時候,好像是有那麽一點憧憬的,那也只是看着這個比自己大兩歲的大哥哥如此優秀的那麽一點點。到後來越發現博濤是如何苦心積慮地經營的,他就越發厭煩。需要費心機的交往,太累。
“哪裏的話,就是因為從小到大的交情,所以有些事不用藏着掖着啊。”
“噢?你這麽想。”博濤挑起眉,立軒的話顯然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你有這個覺悟,我就不用這麽費勁了啊。”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昨天晚上你幾點回來的?”
“12點。”
“噗。”博濤一笑,這個謊言顯然是在他的預想之中,“不是說沒什麽需要藏着掖着的嗎?昨晚我走的時候特地和宿管的老師說了一聲,你要回來了,就讓你給我打電話。你昨天難道偷摸回去的,沒被老師發現?”
在這裏等着我啊——!立軒的心一沉,露餡只是遲早的事情,然後他想說什麽?無非就是陽州的事情。他想幹什麽?無非就是,你再不離他遠點,我就告訴伯父伯母。
“說不出來話了,不知道該怎麽編好了?小軒啊,你至于一天到晚把我當敵人一樣嗎?和哥我實話實說不行嗎?我一向都是誠心誠意待你的,你的态度,還真是讓我心寒啊……學生會裏面我也盡可能扶持你了,學習上能幫你的也都幫你了,到底你是哪裏不滿意,非要不聽勸,和那樣的家夥糾纏啊?伯父伯母知道的話,一定會……”
——誠心誠意?
——學生會?學習?
——我哪裏不滿意?
——伯父伯母?
“一定會立刻坐飛機過來訓斥我吧。”
打斷了博濤的話,立軒的目光少見地淩厲:“伯父伯母,伯父伯母,多年的交情,我叫你一聲哥,那哥你告訴我,除了拿我爸媽威脅我你還能做什麽?是啊,我是個膽小鬼,從小到大聽着父母的話過着老老實實的日子,離開爸媽我就活不了。但不意味着拿着爸媽你就能威脅我一輩子。”
語氣平淡卻怒意暗藏,可身經百戰的博濤還不至于在這裏被吓到,拿起叉子,叉起一點沙拉,送進嘴裏,細細咀嚼着,吞咽下去後才開口:“看來,你也也成為了那個混蛋的俘虜了啊。都能和我這麽說話了,真把伯父伯母叫來,還指不定怎麽樣呢~”
“——我和陽州學長睡過了。”
博濤的眼中終于出現了一絲驚異:“……昨天?”
“在這之前。”
泰山被動搖了。博濤沉默片刻,又故作輕松地說:“被那種人誘惑,不是你的錯……只要你不要再招惹他……”
“——我喜歡他。”
那個人是那般的自由,放蕩不羁,無拘無束,光芒萬丈。
性格很過分,卻是那樣的真實,毫不摻假。
在人們閑談的風口浪尖之上,卻不會為無聊的人們改變方向。
“就算學長告訴你的伯父伯母,我也會繼續,和陽州交往。”
“你……确……定?”博濤眯起眼睛,平日裏那幅溫和模樣已全無,這才是他本來的姿态,不是什麽好好先生,而是試圖掌控一切的王者,不容任何膽敢破壞其規則的人,“你确定,就算告訴伯父伯母也無所謂?”
他拿起了手機,盯着立軒,手指在一個一個按着鍵,他按得很慢,宛若原子彈發射之前的倒數計時,在不停地拷問着——你确定嗎?你沒搞錯?你不會後悔?你敢就這樣和他們對峙嗎?告訴他們,啊,爸,媽,我喜歡上一個無惡不作的混球,而且,我喜歡的是一個男人,嗯,你們的兒子被一個男人睡了,一個在學校裏臭名遠揚的人渣,你們的兒子,終于不再乖巧聽話了,他……
心髒在顫動着。
電話一撥出,就會掀起一股他自己毫無抵抗之力的狂瀾,将他淹沒。
值得嗎?這樣子值得嗎?為了一個突然闖入你生活,攪亂一切的男人,失去原本所有平靜的生活,失去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真的确認嗎?
“喂,姨,嗯,又是我。最近怎麽樣?都挺好的?那就好。我最近也是活動比較多,都沒有時間經常給你們去電話。”博濤輕松地說着,一邊斜眼看着立軒,“立軒啊,不錯啊。他很少給你們去電話啊?其實我給我爸媽去電話也挺少的,還沒給你和叔叔打得多呢。沒事,我下次說說他。不過呢,這邊還是有點事情不得不和叔叔阿姨說一下……”
汗水劃下額頭,立軒握緊拳頭,默默地轉過了身去。
第十八回 這回,真的是在勾引我了吧
如果是和梅菲斯托簽訂條約,那風暴來襲只是早晚的問題而已。
就算是賭氣也好,此時放棄,他就輸了。
而只有這次,他不想輸。
“你也真是,長大了啊。”
博濤放下手機,立軒驟然就明白自己被試探了,可他一點都不憤怒,只是松了一口氣——沒有打電話真是太好了,只是試探真是太好了。而此時博弈還沒有結束,他不能把自己的情感表現出來,哪怕是一點點,都會暴露出他內心的恐懼。
“小軒,最後一個問題——你和那個混球之間,誰先招惹的誰?”
相比之前種種,這個問題反倒顯得莫名其妙。誰先招惹誰?問這個有什麽意義嗎——“……您覺得我會主動招惹誰嗎?”
婉轉又得意的回答。
“也是呢——”博濤自嘲一般地笑了,“你怎麽可能主動招惹誰,不是你能決定的啊,是那朵惡之花在糾纏啊,那朵惡之花,那朵惡之花……”立軒感覺博濤的狀況不對,有點歇斯底裏,神經兮兮,總之就是感覺哪裏不對,就在這時,博濤突然看向他,鋒利的目光透過鏡片割得他生疼,“你會,害死他的噢。那朵惡之花,會因你而凋零的。”
——這是什麽啊……
孫博濤又坐在了椅子上,若無其事地繼續吃了起來,“怎麽?你還想和我繼續共進晚餐嗎?”
逃走。
出門,披上侍者遞過來的外套,倉皇而去。什麽啊,那個反應是什麽,為什麽突然會變成這樣,就在剛才那短短不到一個小時裏,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壓得他難以呼吸,博濤的話為何意,那莫名其妙的提問又是什麽,為什麽陽州會是惡之花,為什麽自己會害死陽州?
而抛開一切,他現在只想做一件事。
下了出租車,不顧自己腳下還沒有穿習慣的皮鞋狂走起來,到達活動中心,上樓,到那個房間之前,不顧形象地敲打着那扇門,卻不見回響。說來也奇怪啊,為什麽見面那麽多次,他們都沒有試圖讨要對方的號碼——就是因為不約而同的相遇太多,想找到就一直找得到,太過默契,才連最普通的聯絡方式都沒有。那人那般糾纏他,卻也沒有打一通電話發一條短信給他,就是憑借一次次的相遇,一點一點的,奪走他的心。可現在,他又多希望自己有他的號碼,可以告訴他,現在的自己,是多麽的需要他。
“喲,小少爺。今天怎麽想我了啊?”
——!
他轉過頭,背着吉他的陽州就那麽站在那裏,像是從天而降一般,語氣戲虐,在看見立軒臉的一剎那,眉頭一挑:
“喲,這是誰,欺負我的小少爺了?”
“……陽州。”聲音微弱的如蟲鳴。
“這是誰比我還惡劣,能把小少爺欺負成這個樣子。這我還真有點不開心呢~”
撲到懷裏。
緊緊地抱着,就像找到了依靠一般松懈下來,嘴邊不斷地喚着對方的名字,仿佛要将心中幾千次的吶喊一下子傾瀉出來一般。
陽州惺忪的睡眼終于睜開了,這是第一次,面對他人的擁抱他的手不知該放在哪裏,路過的人出于好奇看向這邊,他用手一攬身子一轉,将立軒的臉掩在他的懷裏,用空出來的一只手掏出鑰匙打開門。
“小少爺,讓我們先進去吧。”
天氣開始冷了起來,雖然對于北方出身的他這種天氣并不算什麽,可是吉子也不怎麽願意出門。拎着給室友帶的飯走在學校的小徑裏,目的地當然不是寝室——能讓他從寝室裏出來的理由只有一個,給那該死的混球鎖門。今天陽州又不知哪個筋出錯了說要閉關,背着吉他就出去了,臨走囑咐他晚上去鎖個門。他也不知道是上輩子欠了他什麽,這輩子給他當牛做馬。
走着想着,吉子不禁開始往前追溯,他也不知道這種關系是從何時開始的,服務關系?寄生關系?他見過陽州和多少男的女的糾纏,見過陽州多少般姿态,替別人跟陽州搭線,因為有了這麽一個朋友,他自己得到的福利數也數不清,他也一直以為就這樣就好,從室友變為朋友變為好朋友變為老朋友,互利互惠,兩不耽擱。
他本來一直很是得意,因為他可以一直留在陽州的身邊,而別人都不行。他之前一直都不懂陽州,只明白一個道理——不要和這個男人談愛。惡之花,沒有愛。陽州狐朋狗友一堆,但真正稱得上朋友的,只有他一個,有些東西也自然成為了他心中的特權。
還是那天,他們初次相遇的那天,可能是感知到炙熱的視線了吧,那個少年從睡夢中睜開眼,起身,用那細長的眸子瞅着他,嘴角一挑:“吶,有錢嗎,我肚子餓了。”
那種傲慢,他怎麽都忘不掉。
他好歹也是個東北人,如果要是別人的話,哪怕是新室友,他也是會上拳頭的。可是那時候的自己就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麽藥,悶悶地說了句,走吧。
那頓飯他也沒付錢——在短短地吃飯時間裏,陽州就哄的老板娘一樂一樂的,把飯錢免了,還約定好了以後來都打八折。那天到了晚上他們吃飽喝足回去,寝室裏都沒來別人。兩個人把床一鋪,寝室打掃打掃,也就沒有其他事情可做,陽州不大愛說話的樣子,随便找了個話題聊了會兒也沒撐多久。兩個人就草草休息了。
可能是因為換床了吧,他怎麽都睡不着,只得平躺在那裏,閉着眼屬羊。他卻聽到了奇怪的聲音,一睜開眼,陽州的臉近在咫尺,他不知何時跑到了他的床上來,因為沒有窗簾,窗外的燈光足以讓他看清他的臉,那夜色浮動的眸子裏同樣映着他驚訝的眼神,陽州像是洞悉了什麽一般,嘴角保持上挑狀,還沒等他這個被動的開口,就低聲呢喃道:
“你,喜歡我嗎?”
如果那個時候他回答的是喜歡,估計早就會發生什麽。
那他也不會是,現在在他身邊的“老朋友”了。
這條路不知道走了多少遍,走幾步到那個拐角都熟稔于心,轉眼也是兩年多了啊。順着臺階上樓,來到陽州那個小房間前的走廊,還是先拉這混蛋回寝室試試吧,想罷他便走到了門口,準備順手推門進去,隐約聽到的聲音卻讓他的動作驟然停下了——
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