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事情發酵的時候, 傅泊冬和瞿新姜已經離開酒店,而傅文啓還帶着兒子和準兒媳在敬酒。
出了門,傅泊冬往裏看了一眼, 倍感遺憾地說:“真熱鬧啊, 抓緊時間熱鬧吧。”
瞿新姜還捏着手機,确定這件事是傅泊冬的主意。
酒店裏, 傅文啓還在和參宴的人有說有笑的, 貼在腿側的手機不停震動, 在呷了一口酒後, 他走到邊上接電話, 突然間臉色大變。
傅泊冬已經坐進了車裏,傅文啓才開始四處找尋她的身影, 殊不知傅泊冬的車已經揚長而去。
車開時, 瞿新姜回頭朝酒店門口的立牌看了一眼, 只見立牌上女方笑得很甜, 不知道是不是潛意識作祟, 傅峻的姿态和神情愈發疏遠了。
黃頑開着車,回頭問:“老板, 是回嶺洋嗎。”
傅泊冬點頭,緩緩把手套褪了下來,隔着一層紗用手機總覺得不太舒服。她把手套放在身側,然後平靜地看起網絡上的各色通稿,還有傅峻情人們的指認。
那段錄音已經讓傅文啓和傅峻背上了許多罵名,讓今天舉辦的訂婚宴成了一個笑話。
瞿新姜知道傅泊冬的手段,傅泊冬看似從容大方, 實際上城府深沉。在傅泊冬繞過傅文詠和明婧, 讓當年那下藥的男生受到制裁時, 她就已經很明白。
傅泊冬對付人總有一套,文肅星和宗烨不能幸免,但誰也不能對傅泊冬進行指摘,因為她合情合理,好像他們所經受的一切,全都是作惡的報應。
這顯得傅泊冬很高高在上,好像把所有的規則都熟讀在心。
瞿新姜忍不住又看起平臺上的各種信息,越看越心驚。她朝傅泊冬睨去,只見傅泊冬也在看着屏幕,手套只摘了一只,赤着的手在屏幕上劃動着。
“你早就計劃好了?”
傅泊冬頗為閑适地倚靠着,“在你傅叔叔生病之後,傅文啓沒少給我施壓,他總是很自以為是,覺得我會有所讓步,但是我卻打壓他一頭,讓他無計可施。”
她放下手機,把擋板給升了上去,擡手捋了一下頭發,“你傅叔叔病得越重,他就越是得意,只是他不明白,你傅叔叔雖然躺着,但我還站着,我有時候也會覺得累,但我不能懈怠。”
“他大概也沒有想到,這些年我對他一直很關注,沒少收集關于他的信息,時候到了,就能用上。”
前後座之間的擋板升起,光線隐約又暗下去了一些。
被切割的空間變得逼仄,把傅泊冬的眸光襯得很晦暗,好像她成了一個詭計多端的人。
瞿新姜卻不覺得傅泊冬這樣的行為有多陰險,反倒覺得對方硬撐的模樣,有點脆弱。
“所以你是有意參加這個訂婚宴的?”瞿新姜忍不住問。
傅泊冬笑了一下,“我給足他面子了,也給了他反悔的機會,可他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這四個字從傅泊冬口中出來時,隐隐有種失真感。
傅泊冬把頭上那壓着輕紗的禮帽摘了,和褪下的那只手套放在一起,擡手很随意地捋了一下頭發。
她頓了一下,慢聲問:“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做太過了?”
瞿新姜搖頭,“是他先來冒犯的。”
“說得對。”傅泊冬莫名愉悅,側頭時視線稍微往下一垂,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瞿新姜的嘴唇上。
瞿新姜進場後沒怎麽吃東西,連飲料也沒有喝,所以唇上塗着的口紅還是完完整整的。
傅泊冬會覺得,瞿新姜在向着她,在為她說話,所以心情放松又舒暢,愈發想違反合同,做一些更加親昵的舉動。
比如把瞿新姜玫瑰一樣的嘴唇銜起。
瞿新姜已經不像之前那麽膽戰心驚,可心裏頭的疙瘩還沒有隐下去,反倒因為傅泊冬報複性的舉動而顯露一角。
她猶猶豫豫問:“如果……是別人,你也會這麽計較嗎。”
“怎麽計較,像對付傅文啓那樣嗎。”傅泊冬問。
瞿新姜點頭的幅度很小,不是那麽果斷。
傅泊冬別開目光,轉而從煙盒裏取出一支煙,想做點什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我不是那麽大方的人,你應該知道的。”
瞿新姜愣住了,她确實知道,只是傅泊冬身上的光芒太亮,瑕不掩瑜,把其他零星的瑕玷全都遮掩了。
她還是會覺得傅泊冬是完美的,傅泊冬連報複都是理所當然,況且傅泊冬還做得萬無一失。
傅泊冬望向窗外,“以前經歷過一些事,所以我也會很謹慎很計較,不是那麽大度。”
她一頓,很平淡地說:“不知道你有沒有了解過傅家的事,我四叔的女兒遭遇過綁架。”
瞿新姜看見傅泊冬撘在膝上的手很緊張地撚了一下煙。
“其實這件事和我脫不開關系,因為二叔起初收買了綁匪,要綁的是我,但是因為三叔從中作梗,所以我僥幸逃走了,綁匪的綁架對象成了四叔的女兒。”
綁匪的事,瞿新姜此前在網頁搜索中看到過,只是沒想到,其中還有那麽多不為人知的細節。
傅泊冬撚着煙,因為側頭望着窗外,也不知是何神情,“後來奶奶知道這件事,想把手裏的股份都給四叔,奶奶從小就寵愛小的,可惜四叔沒有争搶的意思,他一向不太想參與進這些事情裏,說服奶奶把股權給了我爸。”
她很冷淡地笑了一聲,“二叔也沒料到會有這麽一出,他也算是費盡心機,以為自己最大的對手是四叔,沒想到最後被我爸将了一軍。”
瞿新姜了然,難怪四兄弟疏離。
傅泊冬把手裏的煙都撚得變了形,“四叔雖然幫了我爸,其實內心還是埋怨的,因為綁匪起初想綁的人是我,只怪三叔從中作梗。”
這樣的事并沒有在瞿新姜身上發生過,雖然瞿漛對她疏遠得像是縱容,卻沒有疏于保護。
瞿新姜可以想到,也許傅泊冬當初已經接觸過一些什麽,比如迷藥之類的,只是很突然地逃過了一劫。
難怪傅泊冬從以前開始,總是那麽謹慎小心,卻因為太過信任世交的女兒,誤喝了對方遞過去的酒。
謹慎了那麽多年,還是一頭栽進了坑裏。
瞿新姜半天沒吭聲,在車駛入彎道的時候,很忐忑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傅泊冬意外地回頭,不知道瞿新姜怎麽忽然道歉,“什麽?”
這段時間和傅泊冬相處得太過平和,瞿新姜差點忘了當初自己惹下的事,再把這件事翻出來時,還是會惴惴不安。
“當時你也很小心吧,卻因為我,不小心喝了那杯加了料的酒。”
這件事也是傅泊冬心裏的一個檻。
傅泊冬眉頭一皺,故意打散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瞿新姜身上。她不想吓着瞿新姜的,可是又覺得自己需要坦誠。
得坦誠,至少不能欺她瞞她。
沉思了片刻後,傅泊冬低着聲表态,說得很慢,唯恐說錯什麽,“我确實生氣,也想過借着治病的名義讓你不好過。”
但現在治病這件事變了味,因為她想撕毀合同。
瞿新姜氣息微滞,“那現在呢?”
傅泊冬很快又失去統籌大局的自信,她明明已經足夠小心,可還是讓瞿新姜不舒服了。
現在顯然不是表明心意的好時候,在合同的遮掩下,她的解釋會變得很蒼白很虛假。
就這麽一陣,瞿新姜心喬意怯,心裏閃過許多念頭。她咬了一下嘴唇,突然很想要個痛快。長時間來自各方面的箝制,讓她有點繃不住了。
她的眼很快就紅了,“所以你不是真的想治病。”
一頓,她又說:“那算不算是……在羞辱我呢,像對待傅文啓一樣,深謀遠慮的要我難堪。”
傅泊冬怔住了,“不是,你不要這麽想,我有時候确實很計較得失,但……治病是真的,沒有要你難堪的意思。”
車上的暖氣開得不算太高,甚至還有點涼。
瞿新姜渾渾噩噩地想,确實不一樣,對付傅文啓,傅泊冬需要有很多的準備,可對付她,卻很簡單。
瞿新姜的眼很快就濕潤了,久違的慌張又湧上心頭,把她的思緒全部搗亂。
“所以你現在還記恨我嗎。”
“沒有。”傅泊冬否定。
“那我們現在算是什麽?”瞿新姜擡手擋在眼前,眼淚把袖口打濕了。
她的眼梢洇了粉,好像桃花全被撚碎,花汁濺得四處都是。
傅泊冬不知所措,在一個只需要發號施令的位置上坐太久了,她下意識想脅迫瞿新姜舍棄這種想法,但這顯然很不應該。
“我剛回國的時候什麽也沒有,你很湊巧地出現了,然後帶我到嶺洋,在我身上花錢,還和我簽合同,我覺得你是想用錢羞辱我,我很差錢,所以接受了。”
瞿新姜頓住,在把這些話說出口後,好像開了一個閘口,之前不敢宣之于口的,一時間都要呼嘯而出。
“我不是為了羞辱你才做這些,至少現在不是。”傅泊冬的思緒被打亂。
“那之前還是有報複心的,對不對?”瞿新姜也不知道自己在求證什麽。
“不是。”傅泊冬前言不搭後語。
“可當時我在傅家老宅,确實做錯了事情,你怎麽可能不生氣。”瞿新姜執着在這一個點,“你怎麽可能不想報複我啊。”
傅泊冬已經不能自圓其說了,她很想把之前說過的話一通全塞回喉嚨裏。
瞿新姜無聲地流着眼,眼睛紅得很漂亮,可她卻高興不起來,親吻的念頭也沉至谷底。
傅泊冬又有了一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瞿新姜呼吸有點憋悶,猛地轉頭打開了車窗,還企圖把頭探出窗外。
風一卷,她的頭發都飄了出去,像打散的墨汁。
傅泊冬連忙傾了過去,拉着她的手臂把她拽了回來。
一輛車從往疾馳而過,傅泊冬心驚肉跳。
瞿新姜沒有回頭,被風卷過的頭發亂騰騰披散着。
傅泊冬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沉默了很久後,瞿新姜帶着哭腔,很小聲地問:“你讓我下車吧,車上好悶。”
過了一會,傅泊冬降下擋板,讓黃頑把車停在路邊。
瞿新姜打開車門就下了車,飛快地走了一段路,捂着通紅的眼長長吸了一口涼氣。
可是在傅泊冬任由她下車的時候,她竟然覺得失落,總覺得傅泊冬應該留她才是。
她又不敢回頭,生怕回頭時已經看不見傅泊冬的車。
瞿新姜低着頭給林珍珍發信息,問她現在在做什麽。
發完短信,她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傅泊冬的車很慢地開着,就跟在不遠處。
瞿新姜停下腳步,那輛車也随之停了下來,像是在保持着什麽距離。她握在掌心的手機忽然響起,是傅泊冬打來了電話。
接通後,傅泊冬在電話裏說:“好了嗎,該回去了,我……想一想怎麽和你解釋這件事,別哭了。”
瞿新姜握着手機的手緊了緊,嗓子有點幹。她望着那輛車,一步也沒有邁進,像是自暴自棄一樣,“你回去吧,你說過不會限制我的出行,我想在外面待一會。”
一頓,她刻意說出口的話像是逐客,又像是有所期許,“你別跟我。”
于是傅泊冬的車開走了。
林珍珍打了電話過來,問瞿新姜現在在哪裏,很快又說培訓的老師給她放了一天假,今天是空閑的。
瞿新姜站在街邊,看着林珍珍騎着車過來。
林珍珍戴着頭盔,臉遮了大半,起初瞿新姜沒認出她來,但是林珍珍很大聲地喊了“姜姜”。
瞿新姜哭過的眼有點紅,所以林珍珍開到她面前時,怔愣地問了一句,“怎麽了?”
說完,林珍珍往前縮了點兒,給她騰位置。
坐上車,瞿新姜輕輕吸了一下鼻子,“沒什麽。”
林珍珍腳撐着地,“我下午的培訓取消了,但其他人還是照常,好像是傅泊冬的意思。”
瞿新姜抿了一下嘴唇,說傅泊冬不管她吧,也不是完全不管,說治病不完全像治病,說羞辱也不完全是羞辱。
她茫然無措,“剛去參加了一個訂婚宴,出來時我讓傅泊冬把我放下車。”
“吵架了?”林珍珍問。
瞿新姜嗯了一聲,聲音低低的。
林珍珍把她帶回了自己住的地方,已經不在原先那個狹窄的房子裏,住得比之前好了一些。
進門後,瞿新姜四處看了看,最後坐在沙發上看手機。
屏幕是黑的,她還是有所期盼。
林珍珍問:“是不是傅泊冬又說什麽了,你要不回來和我一起住吧,看你和她待在一起,好像總是不開心。”
瞿新姜想了一下,好像也沒有總是不開心,只是很容易覺得委屈。
“她說什麽了?”林珍珍倒了一杯溫水。
就着林珍珍的話,瞿新姜回憶車上的種種,傅泊冬确實沒說什麽,只是她的情緒忽然到了臨界點,很短暫,又很突然地爆發了一下。
“她……倒也沒有說什麽,是我自己憋不住。”
過了一陣,瞿新姜又說:“傅泊冬生病了,我很希望她好起來,可是她也弄得我很難過。”
林珍珍不是那麽清楚瞿新姜和傅泊冬的事情,可她還是選擇站在自己朋友的這邊。傅泊冬對她施以的援手,她可以不要。
在掉頭後,傅泊冬沒有回嶺洋,而是去了公司。
頂層的辦公室裏,她坐在座椅上走了一會神。
窗外的天不怎麽藍,有點陰沉沉的,在她的角度,可以看見遠處的海灣和高塔。
網絡上,她故意讓人放出去的消息還在繼續發酵,不光是傅峻騙婚,傅文啓的公司也暴露出越來越多的問題。
可是這些傅泊冬都不關心,她在想,瞿新姜這時候在哪裏,在做什麽。
她的心繃得很緊,指間夾着的沒有點燃的煙被她折彎,卻沒有突如其來的欲念将她淹沒。
傅泊冬知道她明顯又做錯了,卻無從檢讨。
然後,林珍珍的電話打了過來。
她之前想知道一些關于瞿新姜的事,所以特意讓助理給林珍珍留了自己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