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什麽相處模式?”
傅泊冬覺得瞿新姜沒聽明白, 或許瞿新姜沒有産生和她一樣的想法,所以不能領會她的暗示。
她希望自己再慎重一些,思索過後鄭重其事地說:“沒有合同的約束, 我們……能很自然的,像家屬一樣相處。”
其實她還是動了點心思的,飛快地選擇了“家屬”這個字眼,冷靜又大膽地圈攏圈定。
“怎麽樣。”傅泊冬問。
瞿新姜把合同捏得很皺, 對于傅泊冬的話, 她總覺得太過虛無, 因為找不到任何的佐證,用來證明她真的值得傅泊冬這麽做。
屋裏的人一動不動地站着, 使得傅泊冬很想進去,好把瞿新姜環進懷裏。
瞿新姜看向別處, 她還在試着給傅泊冬的行為找一個合理的解釋,“是因為我爸媽都不在了, 所以傅叔和明婧阿姨希望你這麽做?”
傅泊冬一愣, 她明白瞿新姜是真的沒有聽懂, 只好暫且把緣由歸在明婧身上。
“你明婧阿姨不希望你太孤單。”
瞿新姜睨向別處的眸光慢騰騰回正。
傅泊冬一頓, 又補充:“我也是。”
瞿新姜抿起的唇微微一動,“為什麽啊。”
是在可憐她嗎, 因為她什麽也沒有了, 如果放任, 她很容易會死在外面。
可是在傅泊冬的眼裏,瞿新姜看不到憐憫, 傅泊冬把精明和算計隐藏得很好, 眼裏的光顯得很平靜, 很溫和, 像是成了包容萬物的海水,乍一看,傅泊冬有點像明婧了。
傅泊冬逐字逐句地斟酌,很慢地開口:“傅叔和婧姨是真的希望你好,我……”
“先前很冒昧地查過很多關于你的事,知道你以前過得也沒有那麽開心,瞿叔和覃姨不是那麽疼你,所以婧姨……和我疼你不好嗎。”
瞿新姜手中的那份合同已經留下了撫不平的褶皺。
“你把你手上那一份給我,我拿去碎了。”傅泊冬又說。
瞿新姜眼睛濕潤,忙不疊擡手,借着那一沓合同掩住了有點紅的眼睛,“為什麽啊,你怎麽突然對我這麽好,我、我……”
她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說,她還是會覺得自己很糟糕,不配別人全心全意待她。
“你就把這些當成你應得的,不就好了。”傅泊冬看得有點心疼,她從來不知道,瞿新姜把自己放得那麽低微。
以前傅泊冬會讓人調查瞿新姜,因為她無處安放的控制欲,還因為那點基于瞿新姜的瘾。
所以傅泊冬很容易得知,瞿新姜總是會和很多留學生在一起玩,似乎每天都過得很充實,每時每刻都在玩樂,看起來沒有任何的憂慮,很快樂,很自由。
但瞿新姜不是真的開心,傅泊冬想。現在好像因為她,瞿新姜更加不開心了。
傅泊冬的心被捏得很緊,也有點透不過氣。
瞿新姜遮掩着臉,很輕地吸着鼻子,“我沒有什麽應得的,我會讓你失望的。”
“不會的。”傅泊冬說。
瞿新姜悶聲不語,一張眼淚遍布的臉被合同擋得嚴嚴實實,露出來的下巴上挂着一顆搖搖欲墜的淚珠。
“還有以前在幸安老宅的事,我也做錯了,我不應該責怪你。”傅泊冬的聲音變得有點啞,好像也要掩飾不住情緒了。
“你哪有做錯什麽,你當時什麽也不知道,逼着你和我治病,錯的也是我。”
瞿新姜閉緊了眼睛,忍着眼淚很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她憋了很久的委屈一股腦湧上頭顱,讓她有點頭暈。
“你為什麽要說這些啊。”
傅泊冬又說:“以前我把所有的過錯都歸咎于你,這樣是不對的。”
瞿新姜很容易覺得自己有錯,覃小琉去世的時候,也覺得是因為自己不能像傅泊冬那樣讨人喜歡,後來傅家老宅的那一杯酒,讓她本來就堆高的情緒越發膨脹,還成了被點燃的酒精,轟隆一聲,炸得她遍體鱗傷。
“姜姜。”然後傅泊冬很輕地喚了一聲。
就這麽一聲,讓瞿新姜徹底放低戒備,丢盔卸甲,把掩在臉前的合同放了下去,露出一雙哭紅的眼來。
傅泊冬覺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成了瞿新姜聚在眼窩裏的淚,很軟,再沒有任何的棱角。
瞿新姜走了過去,像是生怕傅泊冬反悔一樣,很小心地留意着傅泊冬的神色。
見狀,傅泊冬也不想瞿新姜反悔,伸手把對方手裏那份合同拿了過去。
瞿新姜亦步亦趨地跟着進了書房,看着傅泊冬把最後的這一份合同也放進了碎紙機了。
合同上的那些條款被切碎絞斷,變得零碎稀爛,就好像她和傅泊冬之間那一層略帶脅迫性質的關系也被絞碎了。
瞿新姜不免有點恍惚,她和傅泊冬真的能換種方式相處嗎。
等到機器停止運作,傅泊冬把被切碎的紙倒了出來,裝進了一個盒子裏,“走吧,拿出去丢了。”
瞿新姜眼裏還有未盡的淚光,眼梢很紅,“丢了?”
“不丢還放着嗎。”傅泊冬竟然笑了一下。
瞿新姜只好和她一起下樓,下樓時又怕被劉姨看見她紅着眼的樣子,擡手虛虛地遮在眼前。
廚房裏,劉姨還在忙活着,那股甜膩的氣味還沒有消散,像是在做什麽甜點。
“小姐,上哪兒去啊。”劉姨轉身時恰好看見兩人從樓上下來,在看見傅泊冬手裏拿着的東西後,又問:“是要丢什麽東西嗎,讓我來就好了。”
瞿新姜把眼遮得更嚴實了,很緊張地握住了傅泊冬的手臂。
傅泊冬腳步一頓,垂眼朝手臂上細細的手指看了一眼,回頭說:“不用了,我出去丢就好。”
劉姨沒說什麽,繼續在廚房裏忙。
傅泊冬捧着紙盒,有一些以前碎過的紙也混在裏邊,雖然不重,但看着不少。
“幫我開門。”
瞿新姜松開傅泊冬的手臂,把門打開了,外邊的風撲面而來,掀亂了她的劉海,臉有點凍。
傅泊冬一只手攬着紙盒,另一只手朝瞿新姜的臉前探去。
瞿新姜頓住,睜着漂亮的眼站立不動。
随後,她看見傅泊冬的手伸至她面前,很輕地撥了一下她的額發,替她把頭發理好了。
“好了。”傅泊冬說。
瞿新姜讷讷問:“這紙盒要丢到哪去。”
“跟我走,我知道往哪兒丢。”傅泊冬帶着她走了一段路,交給了垃圾房裏正在忙着分類的工作人員。
出門時,只有瞿新姜拿了外套,傅泊冬穿着荷葉領的打底衫在大風裏走,單薄的肩微微顫着。
瞿新姜看着垃圾房裏的人把紙盒收走,回頭又看見傅泊冬和她并在一起的肩,隐約感受到,她和傅泊冬之間的關系,是有了一點改變,心裏的疙瘩像受到治愈的瘤子,變小了點兒。
“林珍珍說,你以前很怕我。”傅泊冬忽然說。
戴着手套的工作人員把紙盒打開翻看了一下,随後丢進了其中一個桶裏。
紙盒是有點重量的,砸出一聲響。
瞿新姜退了幾步,臉朝外長呼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她才說:“是有點,我很小的時候也去過你們傅家的老宅。”
傅泊冬目露訝異,顯然不記得了。
瞿新姜又說:“那時候婧姨讓你陪我玩,你敷衍我,你在忙別的,讓我找個地方躲起來,然後我在花房外蹲了大半天,被曬得脖子又辣又疼。”
傅泊冬唇一抿,她是真的忘記了。
瞿新姜又想了一陣,眼眶有點濕,“我媽媽以前總是誇你,她覺得我不如你好,所以我爸才對我不冷不熱。”
說到最後,嗓音近乎發顫,像是要哭,又像冷得哆嗦,“我又不可能做得像你那麽好,我費那麽大的勁是為什麽。”
她呼出白氣,“那次晚會,就是我拿了信的那次,我本來只是想去後臺看看,你到底有多好,你碰巧走了,我誤打誤撞接了那封信。”
“對不起。”傅泊冬又道歉。
瞿新姜輕輕吸着鼻子,“我那時候還想過,既然媽媽那麽認可你,如果你是她的女兒就好了。”
後來覃小琉死了,她偶爾會因為覃小琉日日不休的附耳低言,下意識覺得,是因為她不如傅泊冬,所以覃小琉死了。
傅泊冬想,其實也不是不行,只可惜她的出現不算晚,但喜歡來得太晚了。
回到別墅,家裏的燈竟然全被關上了,就跟停電一樣。
打開門的時候,瞿新姜還愣了一陣,以為是走錯了家門,畢竟劉姨也沒說話,裏邊靜悄悄的。
太暗了,借着庭燈,隐約能看清屋裏的擺設,确實是傅泊冬的房子。
傅泊冬也有點意外,“劉姨?”
話音方落,餐廳的方向燃起了蠟燭,溫暖的燭光映在了牆上。
瞿新姜彎腰換鞋,惴惴不安地問:“怎麽把燈關了啊。”
傅泊冬正要去開燈的時候,裏邊傳開劉姨的聲音,“小姐,燈別開,來這邊。”
瞿新姜回頭看傅泊冬,只見傅泊冬收回了近乎抵上燈鍵的手。
傅泊冬一頓,随即像是想到了什麽,很無奈地笑了一下,“走,去看看。”
餐廳裏點着蠟燭,桌上擺着一些做好的小甜點和一個做工簡單的蛋糕。
蛋糕上抹了一層薄薄的奶油,奶油甚至沒有刮得很均勻,上下有兩圈裱花,頂上用果醬寫了英文的祝福語。
這是一個生日蛋糕。
劉姨還穿着圍裙,就站在邊上笑,“小姐,生日快樂。”
瞿新姜忙不疊朝傅泊冬看去,“今天是你生日啊?”
傅泊冬一愣,然後點了一下頭,看着那個做工粗糙得可愛的蛋糕,很輕地嘆了一聲。
瞿新姜反應過來,傅泊冬的生日确實應該在冬天。
泊冬大概是度過冬天的意思,所以傅泊冬的小名叫小涼。
只是這個生日大概不是那麽開心,因為給予傅泊冬生命的其中一位,在冬日裏離開了。
傅泊冬看着蠟燭上躍動的燭火,很淡地笑了,“你還記得我不喜歡吃外面的蛋糕。”
劉姨慢聲說:“以前……老爺和夫人總是叮囑我,小姐生日的時候要記得準備,因為他們不在廉城,總是照顧不到。”
傅泊冬眼裏映着燭光,拉着瞿新姜坐下。
瞿新姜坐在邊上,看到傅泊冬傾着身,像是想把蠟燭吹滅,她連忙擡手,把傅泊冬的唇給擋住了。
傅泊冬還困惑地眨了一下眼,不太明白。
“要先許願啊。”瞿新姜連忙說。
傅泊冬這才坐直了回去,“太久沒有好好過生日,差點忘了還有這一環。”
瞿新姜這才收回手,目不轉睛地看着身側的人。
傅泊冬閉起眼,也不知道許了什麽願,睜開眼後吹滅了蠟燭。
蠟燭一熄,劉姨打開了餐廳的燈,把碟子上的餐刀拿了起來,小心地切下了兩塊蛋糕。
劉姨本來是想先切給傅泊冬的,但傅泊冬把盛着蛋糕的碟子換到了瞿新姜面前。
瞿新姜有點不知所措,“你先吃。”
然而傅泊冬已經把空盤子從她面前換走了。
“嘗嘗,劉姨做的蛋糕很好吃。”傅泊冬說。
劉姨笑眯眯的,“可惜今天準備的時間太短了,有一些材料沒能買到。”
瞿新姜嘗了一口,很軟,卻又不是很甜,應該是對傅泊冬來說剛剛好的甜度。
其實瞿新姜的口味偏甜,但這個蛋糕她也吃得津津有味。
傅泊冬正咽下一口蛋糕,電話忽然響起。
手機就在瞿新姜手邊響起,她順其自然地睨去一眼,然而來電的號碼沒有備注。
沒有備注的號碼,瞿新姜理所當然的當成了來和傅泊冬談工作的。
傅泊冬卻沒有避開,當着她的面接通了電話,喊了一聲“媽”。
瞿新姜眨眼,原來是明婧。
傅泊冬按了免提,把手機又放在了桌上,“媽,姜姜也在。”
明婧似乎并不意外,用輕緩的聲音說:“謝謝姜姜,我本來想去廉城陪小涼過這個生日的,但是手上還有一些沒有處理完的事,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瞿新姜飛快地朝傅泊冬投去目光,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傅泊冬很淡地笑了一下:“她在吃蛋糕。”
“訂了蛋糕嗎,挺好的。”明婧又說。
傅泊冬放下叉子,“是劉姨做的蛋糕,你知道的,外面的口味不适合我,劉姨做的就很好。”
“也是。”明婧聲音裏帶着疲乏,“喜歡就好,這些年都沒能陪在你身邊給你過生日,說實話……挺可惜的。”
傅泊冬罕見地放空了眸光。
瞿新姜的心随之一顫,“婧姨,聽說你要來廉城,你什麽時候過來?”
“等事情處理完,月底吧,月底一定過去。”
瞿新姜又說:“劉姨做的蛋糕真的很好吃,是有點可惜,您要是早點來,就能給您留了。”
明婧笑了一聲,“下回我去的時候,讓劉姨也給我做一個,我還沒有嘗過。”
劉姨在邊上聽,溫聲說:“夫人,沒問題。”
又寒暄了幾句,明婧才挂斷了電話,挂斷前叮囑她們早些休息。
瞿新姜還不太能适應傅泊冬所說的新的相處模式,在傅泊冬上樓的時候,她下意識也跟着上去了。
樓梯上,傅泊冬忽然轉頭,“怎麽跟着我。”
瞿新姜臉有點熱,“你今晚……我……”
傅泊冬好像耐心十足,“嗯?”
“你的病。”瞿新姜差點咬着了舌頭。
“合同已經沒有了。”傅泊冬很平靜地陳述。
瞿新姜搭着欄杆,微微仰頭看着站在上邊的人,在剛才的通話中,她覺得傅泊冬有點落寞,好像需要人陪。
傅泊冬的臉有點脫妝,尤其是在吃了蛋糕後,口紅有點斑駁。可還是好看的,少了點兒淩厲,好像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瞿新姜光看着她,又覺得心跳得有點快。
“就算沒有合同,你也想幫我啊?”傅泊冬聲音散漫地問。
瞿新姜沒有猶豫地點了頭。
樓下,劉姨在收拾餐桌,瓷盤子和刀叉被疊放在一起,嘩啦響着。
“那你跟我來。”傅泊冬說。
瞿新姜跟着走過了走廊,然後停在傅泊冬的房門前。
傅泊冬打開了門,卻頓在了門口,沒有要請她進門的意思,甚至連燈也沒有打開。
走廊上也只開了一盞昏暗的小吊燈,連影子也顯得模糊不清。
傅泊冬把垂在胸前的卷發往後一抓,壓低了聲音問:“那我抱你一下好不好。”
瞿新姜一時沒反應過來,然後有點不解地點了頭,“好。”
站在門前的傅泊冬擡起手,很輕地把她的肩環住了。
真的只是抱了一下。
瞿新姜的下巴碰在了傅泊冬的肩上,垂在身前的頭發被壓着,環至她背後的手稍稍攏緊了一點。
她好像真的被很好地對待着,就像是漂浮的飛絮,冷不防撞到了一個着陸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