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傅文啓是中午來的, 大有不想讓人吃午飯的準備。

電視開着,聲音放得有點大, 傅泊冬卻不嫌吵雜,手肘抵在沙發扶手上,撐着下颌心不在焉地看。

誰能想到,這電視本來是瞿新姜開來掩飾尴尬的。

傅文啓來得很突然,門鈴忽然就響了。

傅泊冬把桌上的手機拿了起來,點進軟件操作,連迎也不迎過去,就這麽開了門。

門打開的時候, 就只彈開了一道縫, 還得外邊的人親手推一把。

聽見開門聲時,瞿新姜微微往下滑了點兒,好讓高立的沙發背遮起自己。

傅泊冬這才站起身,環着手臂漫不經心地朝玄關走去。

廚房裏,劉姨慢騰騰把小食一樣一樣地端到桌上, 都還熱乎。

所以門開時,傅文啓一個人影也沒看見。他試探般推門,門裏只一個半人高的箱子在迎接他,他臉上的笑容随即僵住。

傅泊冬走至玄關前, 隔着那裝着玉雕的快遞箱說:“三叔。”

這一聲三叔喊得怪不誠心,極其冷淡。

傅文啓從門外進來, 身後跟的保镖還提着一些禮盒,大概是因為禮盒的包裝太過喜慶, 所以穿着黑西裝的保镖們看起來也頗具喜感。

傅峻沒有來, 來的只有傅文啓和他的保镖們。

在瞿新姜的角度, 看不到玄關站着的人, 聽見傅泊冬喊三叔,還以為來的只有傅文啓,可劉姨擦幹手走過去,探頭驚嘆了一句:“這麽多人啊。”

瞿新姜詫異,得是有多少人。

傅文啓怎麽會認不得那快遞箱,看見東西被這麽随意地放置着,他頓住腳步,面色微微沉下來了一點,但變臉變得很快,瞬間又收了回去。

傅泊冬意味不明地說:“三叔來歸來,怎麽還帶禮物。”

傅文啓讓人把帶來的禮盒放下,朝向傅泊冬說:“總不能空着手來。”

保镖陸續進入房子,把禮盒整齊疊放在大廳中,盒子緩慢壘高,看起來同樣價格不菲。

傅文啓這舉動頗像是把這裏當成了自己家,毫不把自己當外人。

瞿新姜看着陸續将禮盒送進屋的保镖,才明白了劉姨的感嘆,來人确實不少。

她覺得,傅泊冬應該是要生氣了,私人空間被外人闖入,還不止一個。

于是她朝傅泊冬看去,果然看見傅泊冬皺着眉,那張臉上還隐約透露出不耐煩。

“三叔不是早就送了東西來嗎,怎麽能說是空手。”傅泊冬淡聲。

自始至終,傅泊冬都只是環着手臂遠遠站着,一步也沒有迎過去,趕客的意思已經很明顯。

可傅文啓不為所動,還說:“哪能一樣呢,這紅龍雙魚玉是賠禮,現在拿來的才是見面禮。”

傅泊冬一哂,“我還以為三叔是來補上過年時沒送來的拜年禮。”

指向性已經很明顯,過年的時候不來,現在卻設法用一些昂貴的禮品來掩飾淡薄的親情。

可能因為傅泊冬太平靜了,語氣毫無起伏,所以瞿新姜聽不出半分刻薄。

可聽在傅文啓的耳裏,明顯是不一樣的。

傅文啓擠出笑,“那不是太忙了嗎,況且那時候送這些也不合适。”

哪能合适,那時候傅文詠已在彌留之際。

瞿新姜着急朝傅泊冬投去目光,生怕傅泊冬被刺激到。

就算她不是傅泊冬,也清清楚楚記得,在幸安老宅,傅文啓前去吊唁時,所說的那些意有所指的話。做人做到傅文啓這份上,也不知道得備幾張臉,才能換得過來。

傅泊冬扯了一下嘴角,皮笑肉不笑,“嗯,在幸安時,三叔是百忙之中抽空,堂弟舉辦訂婚宴,也是百忙之中抽空,來我這也是。”

“真是個大忙人。”她語調平平。

傅文啓有點拉不下臉了。

傅泊冬朝對方身後的保镖看去一眼,又極其平靜地說:“三叔,我不是傻子,你這樣也太不走心了。”

聞言,傅文啓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你父親離世,集團應該已經完全由你掌控,這樣,我們做點雙贏的事不好嗎。”

“三叔。”傅泊冬還是微微皺着眉頭,面上卻不見愠怒,“就算我爸走了,我還是會向着他的。”

傅文啓面色不大好看。

傅泊冬又不疾不徐地說:“我手頭上還掌握着一些關于你的信息,你不用覺得我毫無準備,這些是我爸還在世時,我一一收集起來的。”

這些話無疑是在撕破臉,瞿新姜無法再縮在沙發後,慢騰騰坐直了身。

遠處,傅文啓面色青黑,“侄女,真要做到這份上?”

傅泊冬很冷淡地提了一下嘴角,“三叔,你不用覺得自己無辜,當年争奪爺爺遺産的時候,你也沒少作惡,我爸病着的時候,你也沒少落井下石,你是太看不起我了,現在發覺被壓一頭,才想到來登門拜訪。”

傅文啓怒氣沖天地看她,他身後幾個保镖也随即繃緊了身。

“二叔涉黑,入獄也無可非議,但他起先想綁架的人是我,你刻意誤導了綁匪,讓他們綁架了四叔的女兒,沒想到四叔最後沒有拿到繼承權,反而讓我爸拿了大頭。”傅泊冬徐徐道來,這些陳年舊事在她平靜的話語裏,好像變得不值一提。

這些事,傅泊冬不是第一次提,可再一次聽她這麽平靜地描述,瞿新姜還是覺得心驚肉跳。

傅泊冬環着手臂,身微微側着,斜過去的目光好似帶着鄙夷,“我爸剛入院的時候,你們公司的經營好像滿足不了你,所以你企圖吞下一些我們的項目,只是因為我中途插手,所以事情不了了之。”

她又是一哂,“三叔,誠意不是這麽講的,我也不是什麽寬宏大量的人,你現在想彌補,已經太晚了,因為只有我爸會原諒你,我不會。”

傅泊冬的情緒壓得太深,在被槌鑿挖掘後,終于露出一角。

傅文啓扯了一下嘴角,“但我不是什麽也沒拿到嗎,這雙紅魚可不好找,也不便宜,如果我們能合作,我能給你的好處還有很多。”

傅泊冬像是聽到什麽笑話,垂着眼笑得胸口微微一震,“你怎麽覺得,你就給得起我想要的好處?”

傅文啓沉默了。

“三叔。”傅泊冬好聲好氣地說服對方收回想法,“我不差錢,也不想要更多的錢了,我現在什麽好處也不缺,只是心裏有點疙瘩去不掉。”

傅文啓扯起的嘴角緩緩下沉。

“你根本不是想和我合作,只是想我收手,因為現在的輿論你已經快要壓不住了。”傅泊冬淡聲,“而且你最近還在打官司吧,既然這麽忙,以後還是不要來了。”

“傅泊冬。”傅文啓說。

瞿新姜聽得氣息微滞。

傅泊冬松開環起的手,“三叔,我們沒辦法合作的,我沒被利欲熏心。”

說完,她朝傅文啓身後的保镖看去,又不疾不徐地說:“奉勸三叔你理智一點,可不要惱羞成怒。”

傅文啓面色陰沉。

“劉姨。”傅泊冬喊了一聲。

劉姨探頭應了一聲,“小姐。”

傅泊冬淡聲說:“把三叔送出去,那些禮物也別留了,我會按價賠償。”

傅文啓怒不可遏,“小涼,你能保證集團營收已經不容易了吧,你真的不想……”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被傅泊冬打斷,“三叔,我覺得你還沒有聽明白,我拒絕的原因是你的賠禮萬不足夠為你做過的惡事買單,那些都是要還的。而且,你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

傅泊冬擺手,臉上終于出現明顯的厭惡,毫不留戀地把目光從傅文啓身上收了回去,不願多看他。

劉姨已經走了過去,手指頭還勾着一把剪刀。

有時候,瞿新姜會覺得劉姨深藏不露,因為她總是和傅泊冬如出一轍的平靜。

瞿新姜驚心膽子地想,傅泊冬不會是想讓劉姨把傅文啓給捅了吧。

幸好沒有,劉姨的剪刀沒有捅到傅文啓的身上,而是當着傅文啓的面,打開雙臂對箱子丈量了幾下。

傅文啓瞠目欲裂,還不太明白劉姨想做什麽。但很快,他明白了過來,只是沒能制止。

劉姨很用力,把紙箱連帶着裏邊的框架,還有玉雕,一下推翻在地。

原本好好立着的箱子,往前一傾,像是滾動的骰子,咚一聲砸下。

箱子裏隐約傳出玉石開裂,還有木架被撞得嘎吱作響的聲音。

傅文啓揚聲:“傅泊冬!”

劉姨又當着傅文啓的面,唰一下用剪子劃開了箱頂的膠帶,随之搬動箱子滾了兩圈,把木架連帶着裏邊的木雕底托和紅魚,從敞開的箱口處抖了出來。

玉砸在地上,迸濺出去的細碎紅玉像是飛灑的血。

這一對紅龍魚算是廢了。

傅泊冬遺憾開口:“這麽漂亮的紅玉确實不多見,雕工也算是大師手藝,我查到了三叔你買來的價格,會按價賠償,還能付你一筆運輸費。”

傅文啓轉身就走了。

劉姨看着傅文啓走出去,搓了搓手,看着地上堆疊的禮盒問:“小姐,這些東西怎麽處理?”

傅泊冬回頭,“也別捐了,我怕裏面有毒,都丢了吧。”

于是劉姨把禮盒壘着抱了起來,全拿到外面扔了。

傅泊冬輕舒了一口氣,這才朝瞿新姜走去。

瞿新姜仰頭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地看傅泊冬。

傅泊冬彎腰,本來想把桌上的果汁端給瞿新姜,可是果汁有點涼了。

“吓着了?”

“沒有。”瞿新姜一頓,又說:“怕你不高興。”

傅泊冬笑了,“是挺不開心的,不過現在好了。”

“嗯?”瞿新姜不解。

傅泊冬也不挑明,把瞿新姜的鬓發繞到了耳後,後知後覺自己的手指有點凍,于是很快收了手。

瞿新姜仰着頭一動不動看她的時候,總是給她一種全心倚賴的感覺。

傅泊冬真的很想親她。

瞿新姜問:“你想怎麽對付傅文啓?”

傅泊冬搖頭,“你傅叔叔一直希望兄弟能和睦相處。”

瞿新姜一愣,“就這麽不管了?”

“前提是他不來招惹。”傅泊冬說。

瞿新姜覺得有點難,傅文啓看起來不像是會善罷甘休的人,她甚至覺得傅泊冬再做得過分一點也無所謂,因為傅文啓不值得被諒解。

她擡手往身側拍了拍,“你要不要坐一會。”

有時候傅泊冬事事都做得太好,會給人一種她百毒不侵的錯覺,可傅泊冬顯然也是會累的。

傅泊冬聞言坐到了她的身側。

劉姨準備的小食,傅文啓沒能吃上,最後還是進了瞿新姜和傅泊冬的嘴。

丢完東西回來,劉姨把院子的那個鐵藝大門也給關上了,省得傅文啓又要來。

吃飯時,傅泊冬還在時不時看着手機回消息,似乎很忙。

瞿新姜便時不時看她一眼,“怎麽了?”

傅泊冬擡起頭,“傅文啓找了四叔,可是他忘記了,這幾個兄弟之間的關系,不是在這兩天裏壞成這樣的。”

瞿新姜嘴裏還含着吃着,很慢地咀嚼了幾下。

傅泊冬輕點了幾下手機,然後細長的食指一動,把手底下的手機推遠了,拿着叉子認真地吃了起來。

屏幕還亮着,瞿新姜看見傅文席發過來的消息。

傅泊冬沒有遮掩,并不把她當外人。

「上一輩的恩怨,四叔不想讓你們小輩來承擔,如果傅文啓為難你,你可以和四叔說,四叔尊重你的處理方式。那年的綁架案,四叔沒有怪過你,你不必一直惦記。」

瞿新姜不着痕跡地掃了一眼,眸子轉了一圈,又朝傅泊冬看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傅泊冬好像笑了。

雖然嘴角翹起的弧度并不大,眼也沒有彎得很明顯,但傅泊冬真的笑了。

吃完後,傅泊冬說:“下午去檬山嗎。”

瞿新姜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随後明白,窦靈芳就關在檬山那邊的監獄裏。

她拿着叉子的手頓了一下,很想拒絕,可她不能一直回避,而且有傅泊冬一起,她好像有了更多的底氣。

于是她點了一下頭,傅泊冬看着她說:“不用怕。”

檬山離嶺洋區有點遠,開車過去得要花上近一個小時,但傅泊冬寧願開車,也不想走鐵路。

到了檬山後,瞿新姜跟着傅泊冬辦理了手續,申請探視。

在接見室裏,瞿新姜坐在椅子上,隔着玻璃,看見窦靈芳被帶着走近。

窦靈芳變化很大,頭發短了,臉也消瘦了很多,已經看不出以前把瞿漛迷得死去活來的樣子了。

她面色蠟黃,看起來像是久受折磨,眼也有點渾,嘴角有打鬥留下的淤青。

确實很落魄,看起來也很可憐。

瞿新姜目不轉睛地看着遠處走來的人,是傅泊冬把聽筒拿起來給她,她才接了過去。

窦靈芳在看見瞿新姜的時候,神情變得很古怪,大概完全沒有想到,來探視的人會是瞿新姜。但她又很快想通,臉上古怪的神色很慢地隐了下去。

瞿新姜看着窦靈芳也拿起話筒,這才說:“我知道你和爸爸騙媽媽的事了。”

窦靈芳只是愣了一下,因為瞿新姜的開場語過于直白,她看向瞿新姜的目光變得有些陌生。

她是認得傅泊冬的,眼一擡,目不轉睛地朝傅泊冬看去。

傅泊冬很平靜地回望,手撘在了瞿新姜身後的椅背上,乍一看優雅淡然,可那銳利的棱角鋒芒可見。

窦靈芳目光一閃,像被吓着。可她走到這田地,也不盼自己能有多好過,更多的是想拉人進泥沼,“你才知道啊,可你媽媽自殺,是因為她太脆弱了。”

瞿新姜怔住。

傅泊冬不知道窦靈芳說了什麽,但她傾下身,在瞿新姜耳邊說:“給我。”

沒有故意壓低的聲音順着話筒傳進了玻璃的另一側,窦靈芳握着話筒的手一緊。

瞿新姜站了起來,還把話筒給了傅泊冬。

傅泊冬側身坐下,腿交疊着,略帶壓迫地往前傾着身,目不轉睛地看着窦靈芳說:“你用不着氣她,我來和你說。你那個孩子不是瞿叔親生的,很可惜瞿叔沒能知道這件事,在瞿家的這段時間,你在外面還養了男人,甚至哄得瞿漛把不少股權交給了你。”

窦靈芳瞪直了眼。

傅泊冬緩緩開口,“瞿叔車禍那一天,本來想獨自出國,但他把你落在了廉城,在這樣的事情面前,格外考驗感情。”

瞿新姜就站在邊上,聽得一清二楚。

“那天瞿漛用了違禁藥物,是你混在水裏下給他的,你本意不是想害他,而是想瞞着瞿漛一個人走,真是大難臨頭各自飛。你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只是沒想到,瞿漛沒逃過死路,你沒逃過牢獄。”

傅泊冬說得太慢了,讓瞿新姜有足夠的時間消化這些事情,難怪傅泊冬說,窦靈芳還騙了瞿漛。

這一個騙一個的,真的和套圈一樣。

“這裏有一些是警方提供的信息,有一些是我猜的。”傅泊冬淡聲說,“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你還挺聰明,很早就把兒子送走了,你猜我知不知道他在哪裏。”

窦靈芳猛地站了起來,卻被身後的獄警按住了肩。她狼狽又憤怒,因為掙紮,并不厚實的衣服被拉扯得很亂。

沒等探視時間結束,瞿新姜就想走了,她彎腰對傅泊冬說:“我想走。”

傅泊冬放下了話筒,和她一起離開。

外面的風格外寒冽,瞿新姜長呼了一口白氣,總覺得一切都明了了。

傅泊冬坐上車,側頭朝另一側的窗外看去。

瞿新姜站了好一陣才上車,上車後還在走神,坐着一動不動。

傅泊冬傾着身靠了過去,把那一邊的安全帶拉了起來,給瞿新姜扣上了。

“回神了。”

聞言,瞿新姜眨了一下眼,把傅泊冬的手抓住了,像是在抓什麽浮木。

傅泊冬一頓,靜靜地看她。

瞿新姜聲音發抖,“那個孩子,就別管了,他很無辜。”

“不管。”傅泊冬笑了一下,“我只是随口說說,吓吓她,誰讓她吓你。”

瞿新姜眸色很潤,“媽媽如果知道瞿漛和窦靈芳鬧成這樣,一定很解氣吧。”

“可惜她走了。”

傅泊冬很想親她,卻只是把側頰貼了過去,兩人的鬓發很輕微地蹭在了一起。

“回去嗎。”

“回去。”瞿新姜松開了傅泊冬的手。

傅泊冬坐直身扣好安全帶,緩緩轉動了方向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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