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瞿新姜想, 這朵山茶如果有花枝就好了,那還能插在杯子裏養起來,可花是整朵掉下來的, 哪有什麽枝幹。
左右想不到辦法, 她拿起手機回了消息。
「別人送我的。」
發那條動态的時候,她特地打開了定位,圖片下面顯示着她的所在。
林珍珍看見了定位,又問。
「你一個人回習臨嗎。」
其實初高中的時候,瞿新姜已經不常回習臨了,只是同學中有習臨人,所以她也偶爾提起。
覃家二老離世的時候,圈裏也有不少人知道。
覃家走到如今也不容易, 只是後來缺少革新,跟不上時代的變革, 漸漸的,又有些衰落了。
林珍珍自然也是知道的,得知二老相繼離世後, 還給瞿新姜打了好幾個電話, 兩人在電話裏聊了許多, 那時候瞿新姜想,此前自己如果一直陪在姥姥和姥爺身邊就好了。
酒店裏, 瞿新姜摳着手機殼的軟邊,半晌才打字。
「不是一個人, 傅泊冬和我一起來的。」
「傅泊冬和你一起回習臨?你們……是回去掃墓嗎,我記憶中, 好像差不多是這個時間。」
瞿新姜打字。
「嗯, 剛去了一趟墓園, 明天再去一次。」
林珍珍的名字一直顯示着“正在輸入中”,好像有什麽長篇大論要發表。
許久,她才發過來消息,哪是什麽長篇大論,分明只有一行字。
「傅泊冬挺好的,可能一開始,我們都不太了解她。」
可不是嗎,瞿新姜想,起初她既不了解傅泊冬,也不了解自己。
林珍珍又說。
「像傅泊冬這樣的,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在乎的人。」
瞿新姜看得一愣,總覺得林珍珍說得太過刻意,好像在暗指什麽,她的心尖被很輕地搔了一下。
也許不應該瞞着林珍珍,瞿新姜心想。
在意識到這件事後,她心花怒放,頭一次因為急于分享滿心歡喜而坐立不安。
可她還是猶豫了一陣,才打字坦白。
「我和傅泊冬在一起了。」
林珍珍久久沒有回答,就連信息也沒輸入,跟看傻眼了一樣。
這場聊天,就好比林珍珍忽然打了一枚信號彈,瞿新姜回以魚雷,轟隆一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消息發送成功,瞿新姜忽然也覺得自己坦白得太過突然,但這時候撤回已經沒有必要。
林珍珍是真看傻了。
「你們是認真的?」
「嗯。」
「……」
「我早覺得你們倆不太對勁,傅泊冬對你太好了。」
瞿新姜想說,林珍珍有所察覺的時候,她和傅泊冬似乎還沒有在一起。
大概她和傅泊冬的關系,在很早之前就有了苗頭。她身在其中,很容易就被迷了眼,可旁觀者卻看得清清楚楚。
早在她和傅泊冬簽下合同的時候,她們之間的關系就不單純了。
林珍珍又說。
「看來傅泊冬也會有在乎的人。」
瞿新姜忙不疊朝盥洗室望去一眼,耳朵有點熱,着着急急打字。
「還好吧。」
「那你是真的喜歡她嗎。」
看見這問句,瞿新姜根本沒有遲疑,手指一動,回了個“嗯”。
「真好,你有了喜歡的人,有了牽挂。」
林珍珍好像有所保留,有什麽話沒說清楚。
瞿新姜很快明白過來。
「就算沒有牽挂,我也不會再爬上臨江大橋了。」
「別說這麽吓人的事情了。」
「那我不說了。」
「我也想有喜歡的人,想有人喜歡我。」
過了一回,林珍珍又補上一句。
「就是有點想談戀愛了。」
瞿新姜把自己的祝願送了出去,在回了消息後,看見傅泊冬從盥洗室裏出來。
傅泊冬不知道從哪要來了一個小盒,出來時還在拿着毛巾擦盒子上的水。
離得有點遠,瞿新姜眯起眼看,“那是什麽。”
“剛回來時跟一個小姑娘要的,我看她裝糖的盒子漂亮,用來裝你的那朵山茶花會很合适。”傅泊冬把毛巾放回了洗臉臺上,拿着鐵盒走了過來。
瞿新姜看了看桌上的白山茶,又看傅泊冬手裏的糖果盒,“多大的小姑娘。”
“四五歲吧。”說完,傅泊冬還用手比劃了一下,“大概這麽高。”
瞿新姜有點難接受傅泊冬跟小女孩要東西這件事,“你怎麽好意思啊。”
傅泊冬笑了,“我給她點了兩份布丁換來的。”
果然是傅泊冬的作風,瞿新姜想,這以物換物,确實是商人會做的事。
小糖果盒挺好看,還是掐絲琺琅,看起來沉甸甸的。
傅泊冬彎腰,把桌上的白山茶拿了起來,小心翼翼放進了盒子裏。
大小剛好,不嫌擁擠。
瞿新姜按住了傅泊冬的手,“就這樣吧,先不要蓋上。”她想回去之後,想點辦法把這朵山茶保存起來。
傅泊冬把蓋子放在邊上,就這麽晾着盒子裏的山茶花,“剛要回來的時候,盒子裏面有點髒,糖果化在裏面了,沾了不少糖漿。”
“難怪洗了這麽久。”瞿新姜說。
時候還早,傅泊冬問:“下午帶我去哪兒走走?”
對于習臨,瞿新姜真不是那麽熟悉,絞盡腦汁才想出幾個能玩兒的地方。
她猶豫了一陣,小聲說:“要不,我帶你去我以前住過的地方看看。”
傅泊冬點頭答應。
還真只能算是住過的地方,因為那邊的房子姥姥和姥爺也很少會去住,且已經賣出去很久了。
瞿新姜從行李箱裏把明婧織給她們的圍脖拿了出來,戴好後才出了酒店。
其實傅泊冬的衣着和那圈圍脖不怎麽搭,但她欣然接受,甚至還對着電梯裏的鏡子照了好一會。
酒店門口就有不少的士,兩人是打車過去的。到了之後,瞿新姜繞了幾個彎才找到路,太久沒來這邊,只能憑着很久以前的記憶慢慢摸索。
那幢小洋樓沒有建在別墅區裏,遠離鬧市,上下甚至沒有好走的路,彎彎繞繞的,一路上全是稀稀落落的民建房,周邊很安靜。
傅泊冬四處張望,跟着爬了好長一段階梯,才看到那幢房子所在。
房子已經有些年份了,有獨立的院子,院子的門沒有關,裏面很幹淨,看起來打理得很好。
“是這兒?”傅泊冬問。
瞿新姜往裏看了許久,要不是房子的外牆沒有變,她險些就認不出來,目露懷念地說:“嗯,以前回來的時候,姥姥會在院子的草坪上鋪很好看的防潮墊,她會把剛烤好的餅幹拿給我吃。”
傅泊冬笑了,“還有呢。”
瞿新姜回憶着以前的種種,“這裏的樓房高低落差很大,高處的視野很好。我那時候會跑到階梯下面躲,讓姥爺來找我,姥姥在樓上的露臺看到我的位置,會悄悄給姥爺通風報信。”
傅泊冬想象了一下,覺得被兩個成年人捉弄的小孩兒有點可憐,陡然想起瞿新姜兒時去老宅邀她玩的事,她那時候光顧着忙自己的,百般糊弄,把瞿新姜晾着。
她越想越覺得可惜,好像錯過了許多。
傅泊冬垂着眼沉默了許久,忽然開口,“那時候你去傅家老宅,如果我一心陪你玩,不去做別的事,那後來是不是會不一樣?”
瞿新姜本還定定望着那幢房子,聞言回頭,眼潮濕透亮,“也會在一起嗎。”
傅泊冬一愣,随即回答,“會。”
“那過程就不重要了。”瞿新姜說。
傅泊冬忽然又想親瞿新姜了,瞿新姜總是很大度,顯得沒心沒肺,但她知道的,瞿新姜其實沒有那麽堅強。
幸好……
幸好被她掬在掌心了。
院子的鐵門敞着,草坪上放着幾個狗窩,一只狗崽兒突然跑了出來,在瞿新姜的鞋邊嗅。
瞿新姜垂眼,只見腳邊的小狗狂搖着尾巴,壓根不認生。
不認生的小狗看起來好傻,她彎腰去摸,小狗猛地往後一躍,尾巴随之一甩,接着又搖頭晃腦地跑過來聞她的手。
“喜歡?”傅泊冬也蹲下來看。
瞿新姜點頭,“以前想養一只,但總覺得照顧不好,就一直沒有養上。”
傅泊冬伸出手,跟着碰了一下小狗的鼻頭,“那現在能照顧好嗎。”
瞿新姜扭頭看她,“現在也不行,我還有好多的事要做。”
“什麽事?”
瞿新姜說:“認真當女大學生。”
傅泊冬哭笑不得。
院子裏有大狗在叫,小狗扭頭撒歡般跑了回去。
瞿新姜又看了一會才轉身,“以前姥姥和姥爺在習臨的房子不少,所有房子裏,我對這一處印象最深。其實本來還留了一處,但後來因為資金問題,也變賣了。”她走下石梯,嘆了一聲。
傅泊冬溫聲問:“回去嗎。”
瞿新姜點頭,“坐纜車過江吧,我還沒有坐過。”
“怎麽不坐?”
瞿新姜讷讷:“有點怕高。”
架塔離江面有數十米高,恐高的人坐上去還真會瑟瑟發抖。
傅泊冬陪着瞿新姜坐上了纜車,在纜車要蕩離出發地的時候,瞿新姜側身抱住了傅泊冬的手臂,不敢往下看。
傅泊冬忍不住笑,“好不容易坐上來一次,不往外看看?”
瞿新姜一雙眼只盯在傅泊冬身上,手越抱越緊,目光也纏得很緊。
“別這樣看我。”傅泊冬說。
瞿新姜也不知道該把目光放置在何處,就光盯着傅泊冬,唇抿得緊緊的,就差沒發抖了。
傅泊冬貼過去親她。
瞿新姜哪裏敢動,幹脆合起了眼,睫毛扇動,被親得暈頭轉向。
第二日兩人又去了一次墓園,當天還是住在習臨,在計劃時間裏回了廉城。
回到嶺洋的時候,瞿新姜忘了明婧還在家中,剛踏進玄關,就忍不住和傅泊冬擁在一起。
她環着傅泊冬的腰,微微擡起下颌,柔軟的唇朝傅泊冬的耳廓碰去。
“回來了?”
不遠處傳來明婧的聲音。
瞿新姜驀地一頓,慢騰騰挪開覆在傅泊冬腰上的手。
可還沒來得及收回,手就被按住了。
傅泊冬按着她的手,應了明婧一聲。
瞿新姜心跳如雷,眼睜睜看着明婧走了過來。
明婧卻不驚訝,只是很溫和地揚起了嘴角,戲谑說:“在習臨也看恐怖片了?”
瞿新姜把手指收進掌心,一副想和傅泊冬保持距離的模樣,可手臂被按着,哪還有什麽距離。
“沒有。”
明婧轉過身,“兩個人擠在門口也不嫌冷,把門關上。”
傅泊冬輕哂。
瞿新姜意識到,明婧果然知道了。
明婧沒有明說,可在飯桌上給瞿新姜夾菜時,已經把态度表達得明明白白。
回到廉城後,傅泊冬也沒閑着,去了一趟公司才又回嶺洋,接着又跟瞿新姜一塊兒出門了。
車是開到海邊的,最後兩人坐着快艇到了島上。
島被私人包下,用來舉辦一場主題酒會。
其實在回國之後,再沒有人邀瞿新姜一起去喝酒,這次的主題酒會還是宋宸辦的,也因為是宋宸辦的,所以傅泊冬才要來了兩份邀請函。
瞿新姜剛看見邀請函的時候還愣了一陣,這樣的邀約以前并不少見,但從傅泊冬手裏遞出來,就顯得很離奇。
傅泊冬說是從宋宸那來的,宋宸閑着沒事,把廉城邊上的一座小島包了。
瞿新姜是知道宋宸的,說起來傅泊冬最初看她直播用的賬號,可不就是從宋宸那順來的麽。
但瞿新姜捏着邀請函,猶豫不決。
傅泊冬說:“沒事,名單我看過了。”
瞿新姜這才欣然收下。
島上,有服務生給到來的客人發面具,遠處燈光通明,人影攢動,紅男綠女,光鮮漂亮。
傅泊冬戴上面具,大半張精明的臉被遮住了,氣勢無形之後被弱化了許多,卻又變得更加高深莫測,卷發被壓出了一道更加明顯的折痕。
瞿新姜擡手碰了碰傅泊冬面具上黑色的羽毛。
“我沒有來過這樣的場合,你要帶着我。”傅泊冬的面容被遮着,開合的唇變得尤為搶眼。
“好。”瞿新姜心很酥,“那你挽着我。”
傅泊冬從善如流地挽上她的手臂。
進入酒會,傅泊冬亦步亦趨地跟着,挽着瞿新姜的手寸步不離。
瞿新姜把嘗過的酒遞給傅泊冬,忽然覺得自己像在試毒。
她看着傅泊冬抿她碰過的杯沿,好像她們在大庭廣衆下接吻。
只有年輕人的酒會,總會有許多新鮮又大膽的玩法。
瞿新姜加入後又很快離開,她不想傅泊冬一個人太無聊。
傅泊冬明明站在人群中,像是想融入,卻又不知所措。
瞿新姜知道,這樣的傅泊冬一定是旁人沒有見過的。
她能感受到,傅泊冬在嘗試踏入她從前的世界,以及她的未來,傅泊冬對她所有的好都有跡可循。
所以瞿新姜……
瞿新姜又有點想哭,沒被面具遮全的眼梢紅了起來。
她的所有情緒被酒精放大,更加迫切地想讓自己變得更好。
傅泊冬擡手碰了她的眼梢,有點嫌棄地說:“這面具真礙事。”
“還好吧。”瞿新姜把面具扶正,又帶着傅泊冬四處嘗酒,一邊看那些戴着面具的男女在舞池裏跳舞。
她興致上來,也拉着傅泊冬擠進其中,對其他前來搭讪的人視而不見。
也有人想邀傅泊冬一起喝酒,傅泊冬很冷淡地揚了一下嘴角,指着瞿新姜說:“你要問她。”
酒氣上頭,瞿新姜頭有點暈,嗯了一聲,抓着傅泊冬的手說:“她有伴了。”
她接着又說:“是我。”
其實瞿新姜的酒量不是那麽差,只是回回都想借着酒意清醒地做點什麽。
她湊到傅泊冬耳邊,小聲說:“陪我彈琴。”
“嗯?”傅泊冬問:“回去彈嗎。”
瞿新姜指向遠處閑置的三角鋼琴,人群之外,那架鋼琴顯得很落寞,“就在這,我想在這裏。”
傅泊冬望了過去,“真想在這?”
“想。”瞿新姜說。
因為瞿新姜的眸光太亮,傅泊冬看出面前人是在裝醉。她沒有應聲,但牽着瞿新姜走了過去,坐在了并排的琴凳上。
瞿新姜緊挨着坐下,跟着舞曲彈奏。
琴鍵動時,被奏響的龐然大物似乎在将她們對彼此的占有公之于衆。
衣着光鮮的男女齊齊朝琴音響起處望去,喧鬧聲陡然一頓。
琴凳上的兩人分外專注,要麽看琴鍵,要麽看彼此,連忽然的對視都是那麽心有靈犀。
她們是天生登對卻又各自飛遠的一雙飛燕,跋涉山川,迎風冒雪,終于逶迂同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