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春深
叛将吳橋被高辭一槍刺于馬下,當即斃命。為北唐素擋下的那一箭射中高辭右臂,吃痛之餘他回護着她趕到陳鈞身旁,下馬一探陳鈞鼻息尚存,立即奮力将他提上馬,扯了衣服上的布條将他牢牢困于馬背,而自己右臂上仍舊汩汩地流着鮮血,只好咬牙強忍。
“你要緊麽?!”北唐素看他如此,慌忙問道,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令人無暇細思。
“無妨,離開這裏才最要緊。”高辭皺着眉忍痛上了黎原馬,一手護着北唐素拉住缰繩,另一手拉住陳鈞戰馬的缰繩。正欲飛奔離去,一個黑色的身影突然擋在眼前,恰是癸巳一身黑衣,攔住了二人。
“是你!”高辭一眼認出了癸巳,癸巳卻不動聲色道:“是我,主上讓我來善後。”說着,手中出現了多把寒光畢現的飛刀。
“癸巳,你究竟是誰的部下?往昔多次助我如今怎會如此!”北唐素心中大惑不解,索性直接開口問道。
“如今告訴你們也無妨,我的主上正是那日清源鎮小醫館中的大夫,他的身份正是燕國九皇子。”高辭自然不了解此中詳情,只覺此人甚為危險,北唐素卻面露錯愕,驚詫不已。
“助你只因那時你對宋将軍有救命之恩,如此說來也對燕國複國有利,現下你已站在齊國這邊,也不可再留了。”癸巳語氣冰冷,全然沒了以往的樣子。
“好,你要殺她先殺了我再說!”高辭左手持槍,仍舊一臉兇煞,戰意非常。
癸巳聽言未加言語,看着他們二人良久,悄然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看不出任何異樣之處,眼神裏卻流露着常人無法察覺的慈軟:“我不想對弱者下手,你們僅剩的有利齊軍已大都戰死,齊王那裏全是無能之輩,敗亡之相已現,也無需我動手了,你們走吧。”
高辭一怔:“那你為何現身阻攔,而且違背主上的指示也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他心想此人如此輕易放他們走,說不定有詐。
“你倒替我擔心起來了,我在主上左右侍奉多年,他不會對我怎樣。我不過是改主意了,信不信由你們,一會兒趙軍的後續部隊就會趕到,那時你們就走不了了。”
危急時刻也來不及細想是否有陷阱,只有信他一回賭一把了!高辭手中缰繩一扯,驅馬欲走,北唐素卻喊道:“等一下,宋霖他……”
高辭冷靜的說道:“吳橋一箭正中宋霖心脈,必然沒命了。”
“不行!萬一還有救……”
“這種事不用你擔心,要是有救,趙國的人自然會救他。況且,他是真的死了。”
“我要回去……”北唐素不經思考的這句話全然只是她心中的想法,她自知無法回頭,卻仍然有失理智的說出了口,高辭怎會不明白,但卻不由怒火中燒:“你又要回去送死?!夠了,宋霖他死了!以前怎樣我不管,但你現在想找死的話我一定會攔着,我不讓,不允許!聽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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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馬飛馳,兩邊風聲震耳,北唐素緊抓着高辭衣襟的手,無言的垂下。
高辭本就受傷,加之要馭兩匹馬,時間一長再難支撐只好折中跑到齊國邊境一處偏僻村莊。
北唐素為防村民起疑心,替高辭和陳鈞褪去戰甲,謊稱是受到齊燕接壤處燕國亂黨的襲擊,邊境地帶此類事件時常發生,村民們也習以為常,但傷的如此之重倒是頭一次見,幸而村邊有一間常供旅人和過客歇息的屋子,正巧現下無人,便有人當先引他們到了那兒,還熱心淳樸的村民送上了不少傷藥。
甫一進屋內,夜裏的寒涼讓她支起了一堆火,又馬上為高辭簡單的處理了一下傷口,先止住了血,于是立即為受傷較重的陳鈞包紮。
陳鈞渾身是傷,被利刃劃開的口子不下十處,幸而傷得都不深,命是保住了,但免不了昏睡幾日。她将村民送來的傷藥小心的灑在陳鈞身上,又為其細細包紮,他的臉色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異常,使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處理完陳鈞的傷,她走到倚牆而坐的高辭跟前,看着仍舊留在他右臂上的羽箭面露難色。高辭看出了她的猶豫,低聲道:“拔箭吧。”
“會很疼吧。”北唐素看着他血淋淋的傷口下不了手。
“戰場上受傷是常有的事,別怕,你拿刀在火上燒個片刻,把傷口劃開一些将箭j□j就行,我相信你。”
“好……那我數到三就拔,你忍一忍。”北唐素依言,待滾燙的刀尖劃開高辭殷紅的傷口時,她心裏忐忑而膽怯,卻被這股力量推動着,顯得愈發冷靜:“一,二……”眼看最後一個字就要說出口,高辭咬緊牙關,雙目緊閉,只等她拔箭,但等了片刻卻不見她有任何動靜,他睜開眼疑惑的問道:“怎麽了? ”
“三!”北唐素抓住這個時機,一下拔出羽箭,高辭措手不及之下咬牙悶哼了一聲,回過神來才發現箭已拔出,二人都松了口氣。
待到她替自己包紮右臂的時候,高辭才不禁問道:“方才你為何沒有一口氣将箭拔出?”
她不敢擡頭,只盯着高辭的傷口看:“心裏有準備的話會更疼,我想讓你點分心,這樣可能會好很多。”
高辭一愣,看着正為自己細心包紮的她淺淺一笑:“的确好很多。”
北唐素耐心處理完一切正要起身走開,高辭伸出左手,一把攬住她的腰,将她牢牢圈在了懷裏,北唐素被他的舉動吓到了,但顧及他的傷只好輕輕一推,掙紮道:“你幹什麽,快放開我,再亂動會讓傷口裂開的。”
“只要你別亂動就不會傷到我了。”高辭輕笑,左手按住她想要掙脫的身體說道:“別走,陪我會兒。”
不知是不是因為受傷的緣故,高辭的話語聽起來比平日柔和了許多,略失血色的臉顯出少有的疲态。北唐素不再掙紮,靜靜的任他攬着,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天色早已暗了,屋裏只有火堆燃燒“噼啪”作響,沉默了許久,高辭出人意料的說道:“你與我說說宋霖吧。”
北唐素一怔,擡頭看着他滿臉不解,高辭卻看向火堆,淡淡說道:“雖然對你有些殘忍,但是我想聽。”
她低着頭,心中不懂他作何打算,“宋霖”二字使她心中悲戚,思索了良久她開口道:“我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只要能做到的我定會赴湯蹈火。”
“不需要赴湯蹈火,只是過兩日,我想回一趟方城,把這個還給他。”北唐素從腰間取下了宋霖給她的玉佩,牢牢捧在手心凝視着。
高辭沒有怒氣,也沒有猶豫,握住了她捧着白玉的、冰冷的手,低聲說道:“我答應你。”
北唐素的愁容略添了幾分釋然,幾乎是毫無保留又似宣洩一般,訴說三年多之前被捉至軍營時他如何照顧自己,如何日日來同她說心事,如何将自己放走,自己後來又如何兩次救他。高辭見她越說臉色越顯蒼白,聲音越來越無力,不禁柔聲道:“罷了,別說了,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吧。”而她卻搖搖頭置若罔聞的繼續自顧自說着,高辭也只低聲附和算作回應,直說到火堆幾乎燃盡才停下。
這一路奔波,北唐素本就疲憊不堪,如此一來更添睡意。火光将盡,耳畔只聽得高辭如打鼓般的心跳聲,身上也感到了他透過來的暖意,不由迷迷糊糊挨着他睡着了。高辭見她沒有說話,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他小心翼翼挪動身子脫下外袍,速度極緩,生怕驚醒她,随後輕輕蓋在她身上。此時火已燃盡,屋裏只有窗外透進的少許光線,昏暗中他低頭看着北唐素依稀可辨的輪廓,俯首淺吻她的額頭。
次日清晨伴着鳥雀啁啾的啼鳴聲,北唐素才悠悠醒轉,恍然發覺自己竟在高辭懷裏睡了一夜,心中大驚,想要輕輕拿掉覆在身上的寬大外袍卻擔心會弄醒他,這樣難免又要拉扯到傷處。她一動不敢動,只微微側了側頭看到窗外陽光明媚,倒是個好天。她不經意間擡頭,瞧見了高辭熟睡的臉。
她從未如此近的細看他,劍眉入鬓,雙目合起呈兩道狹長的線,略略蒼白的薄唇緊閉着,少了往日呼風喚雨的豪壯氣勢,多了幾份恬然甚至孤寂。
眼前的高辭和三年前沖至雪林追殺自己的高辭判若兩人,那個殺戮、不擇手段的他和現在安然、會低言細語的他哪個才是真正的高辭?還是說這些通通皆是他?北唐素愣愣看着窗外心想:凡人竟如此難懂,“眼見為實”也并不全然正确,他如今為我擋下的這一箭,是不是該抵去當初他射殺我的那一箭了呢?
“你在看什麽?”耳邊突然響起高辭的聲音,她猛然回頭,看到他正湊在自己耳畔小聲問着。北唐素吓了一跳,身子不禁一顫。
“怎麽,吓到你了?”
“不,我、我只是在看外頭的鳥雀。”她不敢擡頭,人往外頭躲了躲。高辭會意,當即松開了她,站起身道:“鳥雀?是有些吵,原來春日早就來了。”
“嗯,眼瞧着春天也快過了大半了。”她看着窗外淺淺一笑。高辭卻面色有些凝重,手臂上的傷已沒有昨日那樣疼,但卻時時提醒着他,這一敗興許整個齊國都要敗了。吳橋倒戈齊王之事令他耿耿于懷,恨當初自己竟為察覺半分,遭心腹背叛的滋味着實不妙。現在齊國已成這幅光景,還要如何繼續下去?
北唐素看透了他的憂慮,機敏的問道:“是不是還在想着敗仗的事?”
高辭皺着眉颔首道:“這一敗已是毫無勝算了。”
“沒有其他辦法了麽?”
“我不過是一介武夫,我們沒有兵就沒有用武之地。”
北唐素聽罷搖了搖頭:“勝敗還不一定,陳鈞是齊王的兒子,縱有再大的過錯齊王總要念及骨肉之情,況且燕國聯手趙國起兵已是不争的事實,保國與保王位孰輕孰重,我想這點齊王應該還是明白的。”
高辭一驚:“你的意思是……讓陳鈞去勸齊王?”
“不錯,此招雖險卻仍有勝算可言。”
高辭忖度一番,看着她突然笑了,北唐素卻有些莫名。他走至窗前,打開窗深吸了一口氣,背對着晨光,看向她悠然笑道:“不愧是我的軍師,當真謀略過人。”
作者有話要說: 他倆終于好了...
我自己都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