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走險

黎原馬經過了兩三日的整頓又恢複了往昔的神采,馬蹄如生風一般疾馳而過,踏在了前往方城的路途上。

馬上坐着的兩人皆是平民的打扮,但眉宇間卻透出不凡的氣質。二人刻意挑了夜晚來到此地,且一路上向多名百姓詢問将軍墓所在。

“我們來的巧,今日恰好是宋霖出殡的日子,向旁人詢問也不會讓人起疑。”高辭帶北唐素駕着馬向方城郊外走去,天色昏暗,夜裏也不會有人前來吊唁。一路上她沒有說什麽,深知這一別已是陰陽兩隔了。

宋霖的将軍墓簡單樸素,碑上寥寥數字而已。

“塵埃重重複重重,英豪魂歸黃土中。悲兮戚兮難舒眉,思哉眷哉心斷腸。滴水膏澤尤在目,冬去乍暖已隔世。碧落黃泉栖何處,他生還期雪林路。”北唐素口中低吟,在碑前雙手合握着白玉玉佩,往昔好似歷歷在目。高辭牽着馬站在她身後默然不語。她俯身将玉輕放在墓碑前,低頭看了許久……

回去的路上二人一前一後坐于馬上,她始終一言不發,高辭看着心中不自在,俯身問道:“阿素,你還好吧?”

“過去,悲喜之情從來不甚明了,現下似乎有些懂了。”

“人世間百感交集,又哪會嘗遍這百種滋味。”

北唐素擡頭看向遠方:“有位故人曾說我總也參透不人的情感,也難懂如何揣摩,不食人間煙火興許會讓我在這紛亂世間遇上太多難處。”

“誰沒有遇到過難處,我們如今不也遇見了麽,處處殺機、時時險惡,好在你不是一個人。”高辭順着她的目光也看向遠處,左手輕按着她的肩,“不論如何艱險,都有我在,不必為這穢濁人間改了秉性,你就是你。”

“這樣的我,你不介意麽。我連人都不是,不懂什麽愛恨,也總是……讓你惱怒。”她側過頭去,目光中帶着凄厲。高辭全然不着意,将她拉向自己身前笑着說:“是不是人又有何妨,若是介意這個我還會對你如此傾心麽。”高辭說罷朝她挨了挨,看着她的雙眼又道,“你哪裏不懂愛恨,你不是恨我三年前趕盡殺絕麽?前日我受的傷又是誰替我包紮換藥的?還有,拔箭的時候又是誰想着讓我少些痛楚的?你分明有,卻渾然不知。我時常欽佩你聰敏,可這番話一脫口便覺得你真是傻。”

似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北唐素這才明白自己真是和以前不同了,從雪林時的那一箭開始,她就全然不同了。她心中嘆息,卻也釋懷了不少,思前想後只回頭說道:“你也傻……”

高辭并未辯駁,反而颔首笑道:“是,我也傻,傻到骨子裏了。”

北唐素低眉含笑不語,但眼前的兇險還在,仍舊令人無法展眉:“這次去齊都,會帶上我麽?”

“太危險了,如果失敗的話我們可能會喪命,你不能去。”高辭失了笑意,滿面肅然。

“你傻,陳鈞也不聰明,勸敵之事興許還需我相助,我難道不是你‘軍師’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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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反倒擺起軍師的名號來了。”高辭無奈的笑着,搖搖頭,仍舊不願她同去。

“我必須去,陳鈞以父子之情勸齊王,僅僅他一人根本不夠,單方勢力也不行,而且你雖能保我們安全,齊王也會賣你面子忌憚你三分,但是當真面臨大軍時又要如何?方才是誰說不論如何艱險都有你在的?”北唐素于馬上回身直視着他,看着這幅鄭重又堅毅的模樣,高辭只好松了口:“好吧,既然如此那我要同你寸步不離才行,我始終放心不下。”

她聽言,目光炯炯,顯然鐵了心要同去:“如此便說定了。”

“好,屆時願軍師大顯辯才,救齊國于水火之中了。”高辭玩笑着拱手作揖,換得美人一展笑顏,兩顆酒靥在臉龐兩側分外顯眼。

回到村子時夜已深沉,一推開屋門,就聽到陳鈞的喊聲:“你們倆去哪兒了!?”

“我們……”北唐素剛要開口,卻被高辭搶過話頭:“我們在外頭商議之後的打算,你什麽時候醒的?”

北唐素點起燭火,看到陳鈞一臉不悅:“我早醒了,一睜開眼不知你們兩人去了哪兒,周圍黑漆漆什麽都看不見,渾身又疼得厲害,我還以為我入了陰曹地府呢。”

高辭走到他床邊瞧了瞧:“放心,這點傷死不了。”

陳鈞撇撇嘴:“嘁,你們在外頭商議什麽機密,不能讓我聽到?”

“并非機密,是怕打擾你靜養才去外頭說的。我們正商議着,想回趟王都,此番前往你可起着至關重要的作用。”北唐素也走到陳鈞身旁說道。

“我?讓我猜猜。”陳鈞凝視着一處,細細思忖北唐素所說的話,突然笑道:“你們是讓我去勸父王召集能人,莫再罷黜賢良、伐功矜能,以防燕國大肆進軍?”

“正是這個意思。”

“哈哈哈,英雄所見略同,方才你們在外之時我也正盤算此事,不過就我們三人如何進得了王宮,怕是還沒到就半路喪命了。”

“這個不怕,彩黎那兒不還有随行的一小撥人馬麽,我們先去一趟她那裏,順便準備準備換套體面點兒的衣裳,接下來你們都得聽我的。”北唐素說着盤腿坐在了地上,“我們一路只走小道,盡量不要被人發現了,直走到王宮前才能露臉。屆時就需要陳鈞你在宮門外頭的一番說辭了,不能激怒齊王還需引他願意聽你之言才行。對了,在王宮中可有與你關系甚近的皇子?”

陳鈞點頭:“自然有,我同三弟四弟關系甚密,不止是年紀相仿,他們兩人的諸多見解也與我不謀而合。”北唐素想了想,轉頭看向高辭正色道:“之後的事就得交給你我了,我扮作你的謀士和你一同去,先籠絡齊國三皇子和四皇子,總之,只要能讓齊王回心轉意就行。”

“好。”

“嗯,那等陳鈞傷好了我們就啓程。”

“那你們可得等好幾日了,我現在渾身都疼着呢。”陳鈞動彈不得地抱怨着,烏黑的眼珠狡黠地轉了轉,看向北唐素說道:“你替我換藥吧。”

“好……”她點點頭正要去拿傷藥,卻被高辭一把攔住:“你去休息,我的傷也好多了,這事就讓我來。”北唐素愣愣的點了點頭看他一副大包大攬的模樣只好走開。高辭說着走到陳鈞身旁仰頭陰恻恻的笑道:“她今日累了,還是讓我來為太子換藥吧。”

“喂,我可沒讓你幫我!你想要了我的命嗎?!”陳鈞勉強往裏挪了挪,心中暗叫不好,這個高辭肯定要借機報複私怨。

“屬下不敢,太子殿下可是制勝的關鍵。”高辭鼻子裏輕哼,伸手重重的幫他抽掉了身上包着的葛布。

“殺人了!北唐救我!”

耳邊傳來陣陣哀嚎,北唐素坐在角落裏掩嘴輕笑,他們如此一鬧倒讓處在生死邊緣的三人都緩了緩緊張的心緒。

半月之後三人啓程去找安置好住處的彩黎,見他們三人平安無事,彩黎激動地難以自已,随從的十幾名将士也喜出望外。

彩黎當日本想着他們好不容易死裏逃生,該替北唐素精心打扮一番,再好好慶祝慶祝,不料他們只停留一日,今天一過便要涉險前往齊國國都,不免心生沮喪。

當夜,彩黎執意要陪着北唐素,連就寝都是同榻而眠。

北唐素從未與誰同睡過,即使是彩黎也難免有些不習慣,倒是彩黎自己興奮異常,與她湊一塊兒談天說地,正聊到此次去齊國王都之事,她不免問了句:“你為什麽一定要和他們去呢,難不成是擔心将軍?”彩黎說着湊過來癡癡的笑了。

北唐素伸手輕拍她的腦袋:“瞎說什麽呢,多一個人總多一份力,只有他們兩個可不行。”

“那我也去幫你們好了!”

“你不行,我們是去談判的,不是鬧着玩。”北唐素鄭重的說道。

“對了阿素,你為什麽要幫我們齊國呀,難道真的是因為将軍麽?還是……為了太子啊?”彩黎提到高辭一時欣喜,說到太子又一時失落,北唐素看着好笑,卻沒有回答她,只是都搖了搖頭。

彩黎見她搖頭,癟着嘴想了想,突然笑道:“喔,我懂了,你是要‘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對不對,對不對?”

“你這丫頭,就算你說對了吧。”

“我這丫頭……你說話真是越來越像将軍了。”彩黎靈動的雙眼盯着她,用被子捂住嘴偷偷說道。

“你說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快睡吧,明天你們不還要趕路麽。”彩黎笑笑,一臉無辜。北唐素雖覺不解但也沒往心裏去便順勢合上了眼。

次日一早,三人按計劃帶上那十幾名将士忙忙的啓程了,由于路上不便走大路只能走小道,不免繞了些路,三四日之後才順利抵達王都。

剛一至宮門前,衛兵便将他們團團圍住,此時也已有宮內大臣出門,巧的是那人正是當初随陳鈞收服燕國的鄭大人。陳鈞心中早有準備,右手一甩蔽膝,跪在宮門前行禮并朗聲道:“請鄭大人速向父王禀告,孩兒來向父王請罪,且另有一事相告,此事關乎王族、牽連百姓,唯有求見父王一面,一一告知之後再定孩兒的罪也不遲。”說罷高辭也一同跪下道:“罪臣高辭也前來向大王請罪。”北唐素一身男裝打扮,也在他身後跪了下來。

鄭大人見陳鈞如此恭敬,實在少見,心中一動便答允了他的請求。

果不其然,如此故弄玄虛之言的确使齊王心生好奇,下旨叫陳鈞直接去了齊王寝殿,而高辭與北唐素均暫住別館。

許久不見齊王,陳鈞敏銳的發覺他眼神有些恍惚,深思也不比往日,心中大惑不解。這段時日究竟發生何事,父王雖時常有病痛,但卻不至如此。

“鈞兒,寡人暫時不細究你的過錯,方才鄭大人提及你有要事要說,究竟是何事關乎王族和百姓?如若此事不實或毫無意義,抑或只是你一時的緩兵之計,那到時就休怪寡人不念父子之情了。”齊王側着身子,口氣威嚴,人卻并不精神,口齒也有些許不清。

“孩兒不奢望您能複我太子之位,也不求保住這條命,只是實在看不了齊國将來的處境。”

“喔?何出此言?”

陳鈞直起身子挺了挺,恭敬的說道:“父王,您應該已經知曉燕國聯合趙國想要攻打我齊國的事了吧,趙國實力不弱,燕國又希望雪恥複國,如此一來可能力量不小。”

齊王不屑且煩躁不安道:“我齊國國富民強,怎麽會害怕區區的燕趙聯軍?!”

“父王您不怕,可百姓怕,我此次帶高辭來就是為希望父王能再重用他,他帶兵打仗的能力極強,父王不為了自己也該為了百姓。”

“好的将領齊國可不止一個高辭,他那時私自調兵,罪可不小。”齊王依舊是一副懶散的模樣,古怪異常,陳鈞也不便直接問:“高将軍不也是為了齊國麽,父王請聽我一言,下旨召回那些有功的重臣,他們現在對我國來說至關重要。”

齊王雙眉一橫,聽出了陳鈞話中的意思,略帶愠怒的質問道:“你是在說寡人罷黜賢良了?!他們都罪有應得,行僭越之事就該正法!”

“父王,再用他人恐難以迅速勝任并了解局勢,現在正處戰亂,不是給了他國可乘之機嗎?”陳鈞也毫不退讓,繼續抒發己見。

“寡人知人善用,無需你來提點。今日寡人累了,你且等他日再說吧!”齊王似乎心知自己理虧,但仍舊不願承認,也不便直接回絕陳鈞,只好稱自己疲累趕他出了寝殿。”

而此時的高辭和北唐素正前往四皇子的處所。之前他們已見過三皇子,此人和善卻不乏主見,想法的确與他們多處不謀而合,極力支持高辭身後這位眉清目秀的小謀士的主張,一口答允他們協力勸谏齊王之事。

次日,當他們初入四皇子住處時,他恰與一名個子矮小、方士模樣的人說着什麽,那人面露尴尬之色,雙眼飄忽不定,額頭也微微滲出細密的汗珠,而四皇子則面色坦然。北唐素看着那方士心中不禁有些惴惴。

四皇子遠遠看見高辭,不禁一愣,便立即派人叫他們過去。

“高将軍?你怎麽回來了,父王赦免你了?”四皇子滿臉詫異,但又帶着欣喜之情。

“赦免談不上,但托太子的福算是暫且安全了。”高辭朝他一揖,肅然答道。

“二哥回來了?!那真是太好了,我可一直為他的性命提心吊膽。”四皇子臉上又添了一份喜悅。

此時站在他一邊的方士仿佛如釋重負一般對他笑道:“既然四皇子有貴客,那小道便告退了,他日再來拜訪。”

“好,那你先去吧。”四皇子點頭,說着,方士擡頭略顯奸詐的一笑,行禮告退。

走前他突然朝高辭和北唐素瞧了一眼,高辭倒不覺異樣,可那眼神卻使北唐素心中不禁一凜,腳下不穩險些跌倒,身上只覺寒意非常,卻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

作者有話要說: 猥瑣方士= =

我喜歡實誠的阿四頭,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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