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錦樂

高辭半夜無眠,在冰涼的臺階上直坐到了東方天際泛出淺淺的魚白色。更深露重沾濕了他的衣袂,進屋換了身衣裳已将近卯時。

複進太子殿時,滿地狼藉已然被收拾幹淨,屋裏正熏着安神助眠的沉香,陳鈞坐于榻上,但顯然是未曾睡過。見到高辭進來便遣退了宮人命他坐下,怎知他半晌都不說話,仿佛在深思熟慮些什麽。見他不開口,高辭也明白他定然想不到什麽好辦法,便先說道:“有件事得向你知會一聲,免得咱們錯怪了人,阿素被擒并不是鄭大人與枯玄算計好的,丞相仍舊是清白的。”

陳鈞冷笑一聲道:“你怎知道。”

高辭也不願說出北唐素傳信之事,怕平白生了事端,便想了想應道:“他話語間并為提及與鄭大人設局,脫身前阿素也同我确認了。”

“如此便好……”陳鈞心下舒了口氣,只覺疲累非常,又忽然想到了什麽,眼底泛出熠熠光華,輕易看不出其內心隐隐透出的激動和一抹難以捉摸的陰毒。他端起手邊新拿來的茶盞抿了兩口,又喚人研墨,拿來了紙筆,再将這些宮人盡數遣走。

也不知他作何打算,高辭只在一旁瞧着,但見陳鈞提筆蘸了蘸墨,面無表情的在紙上寫了個小字,須得湊近些看方能看清。陳鈞招呼他近看,只這一個字便将他驚得一聲冷汗,紙上寫的不是別的,端的是個“弑”字。

“你、你這是要……”高辭看着白紙黑字,口舌都有些不利索了。陳鈞擡眼沖他冷冷一笑,淡然的走到幽幽熏着龍涎香的香爐邊,将紙片撕得極碎,撒進了灰黑的炭火裏,還不忘翻攪一回,又蓋上了香爐蓋子。轉身坐下時,撣了撣袖子沾上的炭灰說道:“若不是因為這件事,我也決計不會打這個主意。”

“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倒是你,須得謀劃清楚。”高辭定了神,坐在陳鈞身側。

“思來想去唯有如此,你剛回來的時候我不是說過麽,橫豎都是個死,索性放手一搏。父王已然昏庸至此,倒不如我替他料理了這些錯事,枯玄只要沒了依靠我自然可以奪回大權,況且三弟四弟并鄭大人一向都是站在我這邊的。”

高辭點頭,手抵住下巴似在思索,又開口問道:“那要如何行事?”

“還沒想好。”陳鈞這一句回答的竟如此幹脆,高辭手一晃,牽連着整個身子都抖了一下。他鼻子裏哼了聲,自行拿過桌上的茶壺也給自己倒了杯,水還未入口他卻忽而放下手中杯盞道:“我想起一個人來,或許她肯助我們一臂之力。”陳鈞側頭看向他,面色狐疑。

高辭垂眼,看不出內心思緒,只淡淡說了“錦樂”二字。

陳鈞皺眉:“細想之下的确只有她了,不過,你倒還肯去求她?若是她知道你請她相助是為了別的女人,怕是真要瘋了。”

“她沒有那麽孩子氣。”

“靈玑是我小妹,不是你戰場上的将士,況且,她素來只在你的事上使性子……”

“直說吧,到底要不要去。”高辭話語裏透出了些不耐煩,直接打斷了陳鈞的話逼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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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只好委屈她了。”陳鈞說完仰脖喝盡了杯中的茶,口中微覺出些苦澀。

枕雲閣位于皇城東隅,位置頗偏遠了些,走一趟費時不少,只覺得幾近要到城牆邊了。陳鈞同高辭此時皆心有所思,一時倒也不覺着路遠。

剛踏進枕雲閣,但見一院的玉茗花開得正豔,邊上又栽了幾株瑞香,閣中的公主雖遭衆人冷遇這院落卻依舊打理的幹淨雅致。

公主的貼身女婢芸苔見太子與将軍清晨同來枕雲閣,一時驚詫,心知必是有要事,匆忙禀報了錦樂公主,并引着他二人進了暖閣。

陳靈玑此時方梳洗停當,正坐在椅中候着他們。她身着一襲鵝黃色的曲裾,因早間清冷而在外頭又披了件黛青色深衣。陳鈞、高辭二人剛踏進屋,她便叫服侍的宮女太監們都退下,此時一個地位稍高的姑子行了禮說道:“啓禀公主,老奴有話要說。”

陳靈玑懶懶的應了一聲,讓她直說。她倒也不避諱,看了看高辭道:“将軍與公主共處一屋怕是不太合規矩。”

“合不合規矩輪不着你來說,我自有分寸。”陳靈玑擺了擺手叫她下去。但那姑子并不死心,又躬了身說:“可是按祖制……”

“少拿祖制來壓我,你們這些蹄子膽大了,越發不聽我話了,難不成要我死你們才識相嗎?!一個個都來忤逆我,你們給我出去出去出去!”她越說越惱怒,最後索性抓起手邊的茶具盡數甩在地上。見公主發起火來,芸苔便知曉其意,忙推着宮人們低聲道:“快快出去吧,惹得公主身子不爽快就不好了,這兒不還有太子在麽,想必是沒事的。”那些宮人們見公主仍在氣頭上,不留餘地的摔着東西少不得擔驚受怕起來,只好依言都退出了屋子。陳鈞站在一旁忍着笑意,高辭看向一地的碎渣子只想:這二人不愧是兄妹倆,連發起脾氣來的習慣都分毫不差。

等他們走遠了,陳靈玑停下手裏的動作,理了理稍亂的鬓發,仍舊坐回椅中,仿佛什麽都未曾發生一般,陳鈞終于樂了起來,笑道:“你剛剛發脾氣的模樣倒裝得真像!”

“要瞞過旁人耳目不容易,再這麽下去怕是真要瘋了。”她聳聳肩答道,随即又淡淡的問:“說吧,你們來找我有何事?”

陳鈞也學着她聳聳肩笑道:“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你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這種時候找我必是有事的,直說吧。”

“前些時候還說要高将軍閑了便來你這兒坐坐的,如今怎的如此不待見了。”

“我只那麽一說罷了,他會不會來我還不曉得?今兒個竟與你同行,反叫我要出門看看太陽是不是打從西邊出來了。”陳靈玑說的不留情面,陳鈞也聽得一時無話不好接應,高辭更是臉上不大好看起來,她看着兩人窘迫的模樣“噗嗤”一聲得意的笑了出來:“好了好了,不鬧了,究竟是什麽事?”

“許久不來,怕是諸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了,應要從頭說起才是。”陳鈞在她身旁坐下,正想一一細說這些時日來的事,她卻搖搖頭道:“無非是獲罪的太子和将軍重返皇城。”

“你都知道了?”陳鈞訝異道。

“別以為我整日待在枕雲閣裏就不知道外頭的事,芸苔可都告訴我了。太子哥哥怎還和小時候一樣愛胡鬧,回宮就不怕父王要你性命?”

“總要賭一把吧。”陳鈞笑了笑,也招呼高辭坐下。陳靈玑直直地看着他,想開口說什麽終究只在舌尖轉個圈又咽了回去。

陳鈞将心裏的打算一五一十的向她和盤托出,聽得要弑父的計策,陳鈞原以為她也會心驚,卻不料陳靈玑意外的冷靜,嘴角帶着嘲弄的笑意說道:“行事輕率、受人愚弄、罷黜賢良、剛愎自用,父王真該讓位了。”

她擺弄着垂在胸前的發絲,看向高辭笑道:“那将軍也和太子哥哥想到一處了麽?”高辭不願多言,只點了點頭,陳靈玑見着他似乎是刻意回避自己,便板着臉說:“往日也不見将軍和哥哥走的多近,現下怎麽一個鼻孔出氣了,莫不是要圖謀些什麽吧,将軍可別怪我說話太直。”

“不敢,末将只是看齊國局勢頹唐,恰與太子意見不謀而合。”高辭回的畢恭畢敬,期間也不曾擡頭看她一眼,陳靈玑聽言冷冷一笑:“早不來晚不來,偏生要求我時才巴巴的來了。”這話說的三人心裏都不痛快,陳鈞只好擋在高辭前頭說:“他與我如今是一條藤上的螞蚱,現下你也上來了,既是通力合作就別起了內杠,靈玑現在還肯聽哥哥的話吧?”

“雖已過了及笄之年,但太子哥哥終究是我兄長,你怎麽說我便怎麽做吧。”陳靈玑到底是個做妹妹的,聽得陳鈞如此一說也只得乖順的點了點頭。

聽得陳靈玑一番冷言冷語後三人才談起正事來。

陳鈞朝高辭揚了揚下巴,對陳靈玑說:“既是将軍想的計策,那便由他來說吧。”兄妹二人遂皆看向他。

高辭肅然道:“此前須得太子向大王進谏,言說公主已過及笄之年,近來神思也并無異樣,許是大好了,是時候考慮為其挑選良婿,諸如此類之言。”說至此處,陳靈玑雙目瞪得渾圓,面頰微紅,不知是羞怯還是惱怒。她雖明白這只不過是個計謀,但女孩子家終究臉皮薄,旁人說出興許不會怎樣,偏生說這話的是高辭。而他卻佯裝并未瞧見,只繼續道:“大王聽得此言總不能坐視不理,定然會挑選個稱心的,屆時你就攬下為公主操辦婚事之職,以最快的速度料理妥貼,只等懸彩設宴之時。”

高辭頓了頓,微擰着劍眉直視陳靈玑道:“別人下不了這狠心,唯獨你可以。屆時,瘋公主的戲碼複又參上,只消奪了太子的佩劍,以你的武功應可直取大王性命。”高辭将聲音壓得極低,饒是他們二人也需湊到近旁才聽的清。

陳鈞接着他的話說:“旁人尚且不論,父王一死,三弟、四弟以及鄭大人必擁我為新君,且我乃王室嫡子,可謂名正言順。登基上位後自可以公主失智之言搪塞過去,免了刺殺君王之罪。而枯玄一旦沒了父王這座靠山便已失勢,那些傾向他的大臣更不必說,如此一來北唐便可脫身了。”

陳鈞剛說罷此言,陳靈玑立即橫眉道:“你們原是要去救人?!”

“這可都是為了江山社稷啊!”陳鈞連連擺手,心中叫苦,臉上卻一幅言之鑿鑿、煞有其事的模樣。她仍舊心存疑慮,卻又不好多問,只別過頭去嘟着嘴不說話。

當日,陳鈞入朝谏言暫且不說,齊王也果然采納,興許是為了早早擺脫這個宮中累贅,他将此事處理的極快。對朝政日漸無心的齊王自然也不會對遭人冷遇多年的公主上心,草草挑了些名門貴胄,最終選定了當朝司寇康辛之子康籬為驸馬,指了婚又擇了六天後的黃道吉日便算完事。

陳鈞自然知曉妹妹不會真嫁,因而準備嫁妝和喜宴也是極快,又叮囑少府命女官們趕制了件嫁衣,前前後後不過用了五天,宮裏的人不曾見過哪位公主的喜事辦得如此潦草,即使是庶出的也比這次上點兒心,料想錦樂公主大勢已去,不再是當年齊王最寵溺的公主,衆人便也張羅的極為随便,甚至不曾有人注意門面上貼歪了的喜字,又伴着閑言碎語零星四起,枕雲閣似乎在一夜之間成了衆矢之的。

作者有話要說: 做着最喜歡的角色!!!

這又是一個起名字很随便的人……因為忽然想到錦江樂園,然後就叫錦樂了...

陳靈玑是本名,參考了一下同為公園系的大寧靈石公園,噗噗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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