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蓮花六郎
題記:
“人言六郎似蓮花;非也,正謂蓮花似六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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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篷小巧,三個人坐便有些擠,白若主動坐在了船頭的邊沿上。
她垂頭去看,湖底鋪滿大石,因此十分清澈——要從水路出去确實不太可能。
白若回身問道:“驸馬爺,這池子裏是活水?”
武攸暨點了點頭:“公主出身道門,對風水很是講究。”
平穩的船身微微一晃,靠上圓臺,白若扶着二人下來。
來俊臣剛一上臺就不滿地向武攸暨責問道:“這圓臺連個扶欄也沒有,怎麽好叫公主自己上來?”
武攸暨沒說什麽,來俊臣也心知肚明:
太平要做什麽,武攸暨是沒有阻攔的權利的。這是公主府,姓李,不姓武。
所以他也只是象征性地責備了一句,然後轉向白若:“有什麽發現?”
白若笑道:“大人也太看得起我。”
來俊臣道:“給你臉就接着!快點看,看出什麽就直說。”
白若拱了拱手,當真仔細觀察起來:就如來俊臣所說,這裏四面環水,沒有一點保護措施——但地方也足夠寬廣,至少裝下十個舞娘同時起舞是沒有問題的。
擡頭去看,正北邊有座看戲的臺子,臺子後面是一座三層小樓,西南東南,隔着中軸線對稱地蓋着兩座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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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攸暨非常貼心地說道:“兩座都是客殿。”
客殿,是用來接待留宿客人的,也就是說平時大多數時間都空着。
白若又問道:“那幾個血字在什麽位置?”
武攸暨向南走了幾步:“就是這裏。”
那天晚上下了暴雨,沖刷過後,字跡已經淡得有些看不清了,但依稀可以看出些形狀
——太、平、害、我。
雖然心中并不十分相信是鬼神作祟,但是白若還是覺得有些不适。
從這座圓臺看向四周,風景秀美,但是,說不出的奇怪。
這裏沒有風!
白若努力地把自己從驚悚的設想裏拉出來,向作案方法上集中注意:
“北邊的小樓比兩座客殿要高,而且這座高臺正好在三邊形的中心,從三個地方各引一條絲線出來,在圓臺的上方系起來,”
她做了個打結的動作:“這樣,兇手帶着鏡子從北樓滑下來,到達圓臺,推人下去,再借助地勢滑到客殿......”
來俊臣皺眉打斷道:“異想天開,別的暫且不論,哪裏會有透明的絲線?”
武攸暨道:“這倒是有,名喚天絲。光線不明顯的時候就看不到,去年中元節府上的舞姬就用到了,效果不錯,公主很喜歡。”
來俊臣點了點頭,向白若道:“叫船來接吧。”
從方才見了血字開始,來俊臣的面色便不太好看,白若忙應道:“剛才已經打了招呼,這會兒就要到了。”
坐船回去的時候,三人都很安靜。直到快要下船的時候,來俊臣突然說道:“中郎将。”
武攸暨擡頭看他。
來俊臣明知故問:“殿下在何處?”
武攸暨道:“在城外別莊。地方有點遠,來大人若是現在去,恐怕要傍晚才能到。”
來俊臣拖長聲音哦了一聲:“這樣啊,那我先去準備一下,明早再拜見公主。白若,”
白若立馬嗳了一聲聊做應答。
來俊臣道:“今天你就留在這裏,看看還有沒有什麽發現,明早去城門處找我。”
宅子的主人還在對面坐着,他就這麽用通知的語氣讓手下賴在人家家裏東翻西找,白若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話。
辛虧武攸暨很上道:“沒問題,公主府很大,需要給小友找個向導麽?”
言下之意竟是随便白若出入各處了,白若立馬擺手表示不用:“我就在圓臺附近看看,絕對不會亂走!”
船靠岸邊,小厮已在岸邊等着了,武攸暨笑道:“手邊有些事務,就不送大人出府了。”
來俊臣示意無妨,讓領路的下人也退下了——白若猜他有話要囑咐自己,立馬殷殷地跟上。
走出百步遠,來俊臣果然開了腔:“浮躁。”
白若立馬做出接受教訓的樣子。
來俊臣道:“你當真以為鏡子的說法可行?我問你三件事:第一,四面能罩住一個人的鏡子再加一個成年男人有多重?”
白若忍不住回了句嘴:“不是說也有些舞蹈會用它吊起人麽......”
來俊臣冷笑道:“這樣的舞我見得多了,平地将人吊起來也不過六尺。那北樓到圓臺兩百步遠還有餘,這麽一堆東西俯沖下來,什麽樣的繩結能禁得住?真是異想天開!”
“就算禁住了,”來俊臣道:“那也還有個大問題:兩岸的人被鏡子蒙蔽也就算了,太平就在臺上,為何也發現不了?那麽大個東西沖過來了,她會看不見?”
白若一時有些懵。
來俊臣冷笑:“好,就算太平是個瞎的——照着當天那些公子王孫的說法,和尚出現,推人下水,突然消失——他用什麽時間寫字?”
若這麽說,漏洞确實太多……可是剛才武攸暨明明一臉認同的樣子!
來俊臣在官場混了這許多年,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些什麽:“武攸暨好歹也是從武家熬出頭的子弟,我看出來的這些,他沒有看不懂的道理。但是他一直在幫着你圓話,知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來俊臣不等她說話,自己回答道:“因為他急于為太平遇害這件事找個說法——所以就算你提了個狗屁不通的方案,他也會照單全收!”
公主府的大門就在眼前,下人們離得不算遠。來俊臣收了收脾氣:“動動你的腦子!要是明天早上我聽到的還是一樣的屁話,你就該滾哪去滾哪去,我身邊不留沒用的人。”
白若乖覺地躬了身,卻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如果,我是說如果,真的是鬼神……”
來俊臣直起身,斬釘截鐵地說道:“不是。”
頓了頓,說了最後一句話:“你好自為之。”
白若在原地站了片刻。
來俊臣說的話并不是沒有道理,關于這種方法,還有很多地方說不清……
至于武攸暨,他着急找個說法,這件事本身沒有什麽毛病——
任何一個經手此事的官員,譬如周興,都想快點找個說法讓它結束!
但是,作為一個剛剛失去了孩子的父親,難道不想知道是誰,如何謀害了他的孩子麽?
甚而,作為一個丈夫,更應該關注的難道不是妻子的身體狀況麽?
武攸暨确實也适當地表現出了悲傷,憂慮,但給人的整體感覺更像是在“表演”,在這些浮皮潦草的情緒下面,這個人四平八穩,滴水不漏。
鬼落王孫,傷妻喪子,為何還能如此沉穩?
如果,他就是攪動風雲的那只手呢……
“小友。”
含笑的男聲突然在背後響起,白若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從背脊上竄出一絲麻癢直擊天靈蓋。
她有些僵硬地轉過身:“驸馬爺。”
男人的笑意平和穩定:“我帶你去客殿。”
白若落後一步,安靜地跟在武攸暨後面。
快要走到的時候,武攸暨開了口:“有什麽需要的,就吩咐下人去拿。對了,”他停下腳步,指着旁邊的大殿道:“你住的便是在水臺上能看見的西南客殿。”
白若道謝,卻不由自主地再退一步:“白若擔心會驚擾了貴人。”
武攸暨苦笑一下:“出了這樣的事,還能有什麽客人?倒是有一位還留在這兒,但是住在東南殿,你盡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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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若獨自坐在殿外的臺階上,覺得頭很痛。
一座沒有風的水臺;
四個血淋淋的大字;
一個死了十八年的和尚;
一個胎死腹中的王孫;
一個人憑空出現,又在衆目睽睽之下憑空消失;
這一切到底該怎麽解釋?
她并沒有在客殿休息片刻,直接去了湖邊。此時正值黃昏,水面鍍了層金色,波光粼粼,十分好看。
但是一想起白日裏的場景,就更覺得詭異——湖面上有風,但在四面沒有遮擋的圓臺上卻絲毫感受不到,就像這個空間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罩住了一般。
在沿岸的各個角度去看圓臺,看到的景致都是一樣的。而且距離頗遠,雖然視野開闊,卻也只能看見大概的輪廓。
她一邊走一邊想,直走到北樓前鄰水的臺子上才坐下來休息。
黃昏的光輝落下,新的疑問卻在白若心中升起來了。
涉事的官員都想快點找個說法把事情搪塞過去——來俊臣為什麽不想?
來俊臣本事是個酷吏,手裏的糊塗案子不會少,為什麽偏偏在這件事上追根究底,到底是哪裏不同?
想得入神,竟已經到了月出東山的時候了。
白若唰地一下站了起來。
那......那是......!!
她忍不住抓緊了身前的圍欄。
就在剛剛,就在眼前湖心的那座圓臺上。
憑空出現了一個人!
她定了定神,确定圓臺旁邊沒有船!而且她走神的時候也是正對着圓臺的,這個人真的就這麽出現了!
那是個男人,很高,很瘦,遠遠看去,似乎是穿着一件羽衣,月光朦胧地打在他身上,雖然看不清面目,但可以一言斷定——
這是個美人。
只不過在白若眼裏,這美人正散發着陰森的鬼氣。
她震驚地看着這只豔鬼穩穩地踏上了水面,朝着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不論他踏波而來的風姿是如何出塵,也擋不住白若想要逃跑的欲望——但是,她也真的很想知道這是怎麽做到的!
後來,白若常常反思,要是當時能膽小一點,說不定就能将這個大劫躲過去了。
可惜并沒有。
好奇心一手将她推到了命運面前。
眼下,這個穿着潔白羽衣的命運就站在水面上看着她,唇角勾着笑意,雙眼盈了波光,神情戲谑而又愉快。
豔鬼說話了:“小子,你很聰明。”
她用僵硬的身體和呆滞的神情說道:“我是女人。”
豔鬼:“……”
白若小心翼翼地吸滿了一口氣,往他腳下瞄去——很好,雖然仍然站在水面上,但是他有影子。
豔鬼眼帶戲谑:“再仔細看看。”
白若在這句話裏琢磨出了一絲煙火氣,又探頭看了看:水面以下似乎有石樁!
白天的時候明明沒有看見!
她大着膽子看他的臉,心裏突然覺得怪怪的。
這種品相,其實還是個妖怪對吧,人能長得這麽好看?
包天的色膽勾回了她的理智,白若靈光一閃:“你是東南客殿的客人?”
點頭。
白若徹底放了心,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您這衣裳也太吓人了……咦?你怎麽了?”
豔鬼:“腳酸,有些站不住......快拉我一把!”
水面“嘩啦”一聲。
白若:“......”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昌宗:......這不是我想要的出場方式......
白若:還行,摔下去的表情還挺生動的。
昌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