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全員惡人。”◎

內殿一片死寂。

來俊臣手邊的茶盞唰地一下摔在地上,應聲而碎,熱水碎瓷濺了滿地,卻沒有一個下人有膽上來收拾。

來俊臣眼露狠戾之色,上唇微擡,咬牙問道:“狄雲,知道胡說會有什麽後果麽。”

茶盞飛來之時,狄太醫連躲都沒躲一下,他剛從京城過來,還沒有聽說過太平落子的全過程,只不過将診斷的結果實話實說罷了,因此并不懼怕,十分略帶嘲諷地說道:

“狄雲不過是個給人看病的,您要非說是狄雲誤診,那在下也沒什麽好說的!反正來大人口裏的‘亂臣賊子’多得是,不差我一個!”

昌宗斥道:“狄太醫,不必如此多言!”

狄雲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來俊臣眼中戾色一閃,這些個弄筆杆子的文人,總覺着自己骨頭夠硬!不過這些人倒也極少撒謊——

狄雲這個人,回京他定會處理;然而他的話,眼下卻可以相信。

來俊臣閉眼,仰頭轉了轉脖頸,再睜眼時,看向了太平:“現在,請殿下把當天的事情從頭講一遍!”

太平似乎也被這個消息震住了。白若從她手中拿出已經熄滅的手爐,放了一杯熱茶在她手裏,太平冰涼的指尖得到熨帖,終于回了回神。

她點了點頭,空寂的眼睛顯露出了些微的光亮:“因為要祈福,本宮起得很早,早上和中午都用了些素菜......”

來俊臣立馬打斷道:“是誰在負責府上的菜肴?”

太平垂下眼睛:“那天宴請了不少賓客,各種事宜都是武驸馬在打理,膳食,自然也一樣。”

武攸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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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俊臣點頭:“繼續。”

太平道:“中午的時候——可能是因為陰天,本宮覺得有些胸悶,就用了些例常的補藥......”

這次沒等來俊臣詢問,太平自己先解釋道:“藥是從宮裏賜下的,一路由陛下身邊的仁公公親自送到萬年,絕不會有差錯。”

仁公公來俊臣是知道的,為人謹慎,又是看着太平長大的,确實沒問題,但是送到萬年以後......來俊臣道:“殿下,是仁公公親自送到公主府麽?”

太平臉色白了白。

當然不是。

宮中賜給親王的東西,都要先送到當地官府登記蓋章,然後再轉交。

也就是說,萬年的守官也有機會碰到這些藥材。

周興。

白若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在萬年渡口見到的那個守官,這麽一個腦滿腸肥的......怎麽會?!

來俊臣不置可否:“還有麽?”

太平緩慢地搖了搖頭:“沒有了,喝完藥小睡一會兒,本宮就登上水臺了。當天祈福所用的東西都是本宮一手準備,沒有外人插手。”

來俊臣點頭:“臣知道了。事多,這就告辭。”

說完起身要走,身後卻突然響起一道低沉動聽的男聲:“來大人,這事恐怕還沒完。”

張昌宗還是那副模樣,只是身子向後倚了倚,這動作略略有些輕浮,由他做來卻平添一絲糜豔的貴氣:

“為何只問當天的事?據我所知,就在殿下登臺的前一天,惠範大師也為曾為殿下焚香祝禱——來大人見多識廣,一定懂得,若是香料中摻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也能讓人中招。”

惠範不過是個不幹不淨的和尚,敢這樣做,自然是背後有人支持,那自然就是......

來俊臣一聲冷笑:“依張六郎的意思,是我讓惠範下了毒手?他人還在府中住着,查一查便是了!”

一句話還沒砸到地上,外面突然鬧嚷起來,一個小太監飛撲進來驚慌地說道:“殿下,惠範大師自盡了!”

太平立馬坐了起來:“什麽時候的事?”

小太監道:“就是剛剛!”

一片安靜中,昌宗撫掌而笑:“真不愧是來大人,做事幹淨利索。”

來俊臣怔了片刻,繼而似乎想明白了似地笑起來,朝着張昌宗擡了擡下巴,傲慢地說道:

“你巴巴兒地從京城趕過來,為的就是這一刻?小子,想弄我的人多了,你這招數未免太老!”

昌宗一臉驚訝之色:“來大人這話從何說來?難道惠範和尚不是大人送進來的?”

來俊臣冷笑道:“是又如何?”

李唐崇道,武周信佛。太平幼年入過道門,信道無可厚非,但送個和尚進來偶爾誦經祈福,也是陛下的意思——

太平是大唐的公主,卻也是武周的女兒。

來俊臣只不過是讓這和尚多了點別的用處而已,誰也挑不出他的大毛病。

昌宗笑道:“陛下信任來大人,我又算個什麽東西?”

言下之意,來俊臣此刻得意,所倚仗的不過就是皇帝的信任,一旦失去了......那可有的是人想要來俊臣的命。

太平揉了揉額角:“來大人,眼下這樣的境況,還是少說幾句為妙。”

來俊臣雖然怒極,頭腦卻很清醒:“且不論我如何讓惠範做到此時——便說我久居京城,與殿下井水不犯河水,為何要冒這麽大的風險來打掉這個孩子?動機何在?”

來俊臣倚仗君恩,讓誰難看,也不會讓武家沒臉,太平這個孩子又是武攸暨的......這番解釋聽來很是在理。

昌宗笑了笑:“動機,那就恐怕要問問另一個大和尚了。”

另一個,死了十八年的和尚。

昌宗起身:“俊傑廉悍,臣心如水——來俊臣,真是好名字,這還是來大人初入朝堂之時,陛下親自取的吧?在這之前,大人又叫做什麽呢?”

他動作優雅地給太平添茶:“據我所知,大人最早被喚作王氏大郎,單名一個纾字,十八年前,剛剛過了會試,還是當年的會元,真是前途無量啊。”

白若就站在來俊臣身後,感受到了無邊戾氣。

張昌宗對此好似毫無所覺,他起身看向來俊臣:“王氏家教之嚴厲,舉國皆知,您當時又是這麽一個前途光明的年輕人——來大人,十八年前的事我也有所耳聞;依我看,這個薛懷義恐怕并不是你殺的。”

然而,就為了這莫須有的罪名,他锒铛入獄,從此命如覆水。

昌宗道:“在這種境況之下,真正動手的那個人就尤為可恨了不是麽?讓我想想,薛懷義死前寫了什麽來着?”

白若看着張昌宗一步步走進,忍不住後退了一步:“不可能!他明明以為當初動手的是......”

是來俊臣的夫人王幼微!

“白若!”來俊臣一聲大喝,止住了白若的話。

張昌宗笑吟吟道:“您看,動機不僅有,只怕還很足。”

話說到這個份上,來俊臣反倒冷靜下來:“張六郎,從前本官竟未發現,除了長了這張漂亮臉蛋,你居然還很有腦子!”

張昌宗笑吟吟道:“不才,除了這些,出京之前我還做了點別的準備。”

仿佛是為了迎合這句話,殿外又是一道尖銳的唱聲:

“萬年守官,前尚書左丞周興,攜聖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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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聖旨言簡意赅,白若卻總覺得自己有點聽不懂。

什麽叫“念及舊怨,來卿不應參與此事”?

周興很是好心地解釋了一番:“俊臣啊,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最開始派你來的時候,陛下可能是沒想起來你和薛懷義的‘恩怨’,她老人家日理萬機,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說也白說,在場各位,哪個不是心知肚明?

明明就是張昌宗出京之前求了這麽道旨意,目的就是要把來俊臣排除在外,更不要說現在昌宗已經緊緊咬住了來俊臣有謀害皇孫的嫌疑——

這萬年城裏的事,從此時此刻起,便再也沒有來俊臣插手的餘地了。

周興有些喘,大抵是身材肥胖,來得又急,太平便賜了座。

周興坐下拱了拱手,笑呵呵道:“殿下心細,臣謝恩啦。”

太平半垂着眼,似有還無地勾了勾唇角:“周大人客氣,正好你來,本宮還有點事情想問你——上次陛下賜我的補藥可還有麽?有個朋友的夫人正懷着,現下我是用不上了,若有多的,不妨給她。”

周興“哎呦”一聲:“恐怕是剩不了多少了,待臣回府衙裏再找找看看。”

太平:“唔,這樣。那方子可還留着?我讓人照着給她抓藥也是一樣的。”

周興:“方子倒是有,少傾便給您送來。”

屋中其餘幾人都冷眼看着這兩人一問一答,現下周興還不知道狄雲的診斷結果,太平這幾句話,正是在套周興的話,若他不知道藥方也便罷了,若是知道……

那可就真是穩穩當當地進入懷疑對象的範疇了。

周興終于也覺出了氣氛的不對,擡手擦了擦額上的汗:“諸位這是……怎地了?”

昌宗笑了一笑,打破了安靜的氣氛:“沒什麽,只是同為臣屬,看大人與殿下十分親善,有些羨慕罷了。”

周興打了個哈哈:“嗨,六郎這是說的什麽話?您和俊臣都是天子眼前的紅人,我不過就是萬年的地方官;要說和殿下親善,那也是占了舊日緣分的便宜。”

昌宗眼帶疑惑,一旁一直陰着臉的來俊臣突然說道:“殿下年少時,周大人便是殿下的屬臣,一直到殿下大婚才解除了這個身份,正式入朝為官;等到本官拜入周師門下時,周大人已經是大名鼎鼎的刑部尚書了。”

白若眼皮一跳,大婚!又是這個時間!

周興呵呵笑,連連擺手:“俊辰擡舉啦,再怎麽榮寵,又如何比得上你呀?昔年我在公主府做事時,當真蠢得厲害,還鬧出不少笑話呢!”

太平要笑不笑:“是麽,我倒是沒什麽印象了,要不是後來陛下将公主府挪到了萬年,我都想不起來還與周大人有這麽一段緣分呢。”

周興聽着語氣便有些不對,趕忙站了起來:“殿下……”

昌宗走到公主身邊,動作細致地扶她起身,慢條斯理地對周興道:“周大人來得有些晚,方才狄太醫來為殿下診了脈,殿下落了這一胎,恐怕不是驚吓所致。”

周興何等精明,只稍稍回想一下太平的問話,登時便明了了話中未盡之意,立馬跪在太平面前,一張胖臉上滿帶惶恐:“殿下!臣真的沒有做手腳!這,這怎麽又連上我了?”

太平似乎是累極了,擺了擺手,朝着來俊臣說道:“來大人,本宮乏了,想歇一歇,勞煩你回京之後在陛下面前為本宮美言幾句,多謝了。”

來俊臣拱了拱手:“臣還要在萬年多留幾日,走時再來拜訪。”

太平虛浮地笑了笑,看也沒看周興一眼,連帶着将昌宗的手也揮開了:“張六郎,既然陛下有旨,此間事宜便交托給你。”

昌宗微笑道:“殿下放心,只是,臣還有一事相求。”

太平用詢問的眼神看着他。

白若心下一抖。

下一刻,張昌宗果然向我看來:“臣帶來的人不多,需要一個幫手。”

作者有話說:

全部嫌疑人已經到場~

無獎競猜開始~,鬼落王孫案,兇手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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