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怎可讓我做這種缺德事?”◎

太平撫着胸口,似乎有些不适,聞言連看都沒看一眼:“你說的是這小姑娘?”

昌宗微笑道:“正是,雖說有點笨,到底還有些用處。”

“這可不是我的人,”太平道:“來大人怎麽說?”

白若已經隐隐有些感覺,自打張昌宗認定來俊臣也有嫌疑之後,太平對着來俊臣時便有些底氣了。

來俊臣是個什麽脾氣,這些日子以來,白若心裏也大概有點譜;

眼下他雖然暫處下風,卻大抵不會同意張昌宗把她要走,倒不是因為她這個人如何,而是來俊臣一向就看不慣有人在他面前放肆。

誰料來俊臣竟點了頭:“可以。我先交代她幾句話。”

白若滿面驚訝,來俊臣朝她勾了勾手:“過來,有幾件家裏的事要跟你說說。”

白若立馬乖乖地跟着走了出去,來俊臣沒走太遠,只是停在了外殿廊下,冬日稀薄的陽光将他淩厲的五官勾出一絲晦暗。

來俊臣道:“我不管你從何處來,是誰的人……”

白若退後便拜:“屬下和那姓張的真的……”

“好了!”來俊臣低聲吼道:“時候不多,我懶得琢磨你那點小心思!聽着,即便我今日就被弄到倒臺,手裏也仍然會有你想要的東西,你只需答應我一件事,事成之後,我送你一份大禮。”

她換了這嫩黃的襦裙,雪白的頸上還有些柔軟的碎發,當真是一副柔軟可欺的少女模樣。白若苦笑道:“大人,屬下孤身一人,如何就能在那姓張的手裏讨得好去?”

來俊臣冷笑道:“小崽,你有多大本事,我亦看不清;就算你完不成我交待給你的事,脫身也不會太難——我最後問一句,這事你辦還是不辦?”

白若見掙紮無果,只得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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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俊臣道:“怕你弄不分明,我再給你捋順一遍:眼下太平這一胎因藥而落,能出手的就三個人,我,周興和武驸馬。武攸暨的姓氏就在那兒擺着,只要他不謀反,甭管捅出什麽簍子,陛下都絕不會動他;但我和周興就不一定了,所以……”

白若一點就透:“所以大人要我盡量引導張昌宗将殿下落子的罪責推到周大人頭上?”

你們這師生情着實很不夠看啊。

來俊臣點頭:“這幾日我還在萬年,你老實跟着他就是,如非了不得的大事不必與我聯系,懂了麽?”

白若有些緊張:“若是我辦砸了……”

來俊臣道:“你若辦砸了,就是你大人我落馬之時,到時候我自會咬緊了你做我的同黨——呵,你看,這便是當初你在王家門口要見的世面!”

殿門裏走出一個人,和他們保持着剛剛好的距離,頗有風度地問道:“來大人,交代好了嗎?”

來俊臣一手從背後伸出來,向着張昌宗的方向一擺,示意白若走過去。白若朝着來俊臣福了福身:“屬下一定盡力。”

昌宗笑吟吟的看着她走過來,朝着來俊臣簡略地拱了拱手,徑自出門去了。白若跟在他身後,直到要轉彎時終于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來俊臣站在層層宮門之內,就像一個強行抑制着戾氣的囚徒。

“怎麽,舍不得來大人?”

戲谑的男聲響在身前:“來大人固然俊美,可我也差不到哪裏去吧?”

白若有心想解釋一句,來俊臣大了自己二十多歲,幾乎是個父輩,再說自己若真的是個娈寵,如何就這麽輕易的送人了?

不過轉念一想,這可是盛世繁華的大唐,官員富戶間互送姬妾都屬尋常事。

就是解釋了,這位豔鬼大人也不見得會聽,一開口,反而成了一句嘲諷:“豔鬼大人如此美色,哪裏是我一個民女可以肖想的?”

她胡亂起了外號,昌宗竟也沒有生氣:“好吧,不過我還是得提醒你一句,你可知道到我手裏的小娘子最後都如何了?”

白若心裏亂糟糟的,根本沒心思捧着他說話,仰頭反諷道:“大人若是喜歡同我上榻,陪你便是了,瞧大人這姿色還說不上是誰占誰的便宜呢!”

昌宗:“……”

他似乎被噎住了,兩人一路沉默着走到別苑門前,白若的思路已經沿着涉案諸人跑了好幾圈,昌宗突然道:“好歹是個母的,不要成天‘上榻上榻’的挂在嘴邊。”

白若:“……”

所以,你這麽長時間不說話都是在想這種事?

說來也是奇怪,張昌宗一出手就震住了來俊臣這麽只成了精的大妖怪,怎麽說也該更讓人懼怕敬畏才是;

但白若對着他的時候總是生不出敬畏的感覺,聽他說話不順耳,還忍不住想要諷刺一下。

大抵是因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這人實在太狼狽了吧。

畢竟差點淹死在不到三尺的池子裏這種事,真是非常丢人啊……

昌宗:“你那是什麽眼神,還不上馬?”

白若收回了憐憫慈愛的眼光,翻身上馬,嘀嘀咕咕道:“連個轎子也沒有,居然就敢動來大人?”

并排而行的昌宗:“……”

等到兩匹馬踏上官道,白若終于忍不住發問:“就我們兩個?沒有其他護衛?”

昌宗打了個唿哨,登時從道路兩旁竄出十來個黑衣侍衛,白若急急勒馬,好險就要傷到面前半跪着的黑衣人,馬蹄到了眼前,護衛們卻巋然不動,白若心裏便忍不住贊了一聲。

昌宗吩咐道:“看好我身邊這位……姑娘。”

白若立刻說道:“鄙姓白,單名一個若字,叫我小若就是了。”

昌宗:“如遇危險,可以不必理會;若她未經我的允許向外傳遞消息,可以當場格殺。”

白若:“……”

他側頭看了她一眼:“還有何疑問?”

白若:“既然要防着我,為何又非要我跟來?”

昌宗半垂下眼,一幅沉浸在回憶裏的模樣:“那晚你我在公主府的水邊……”

白若被這語氣弄得一個瑟縮,衆護衛識相地隐退到暗處。

昌宗道:“看你實在太像小狗,逗起來特別好玩。實不相瞞,在下就這點愛好,出京辦事不方便帶着家中愛寵,所以臨時請你來頂替一下。”

白若冷笑:“感情張大人要我出來,不是因為缺人,而是因為‘狗數不夠’?”

昌宗一副君子模樣,含笑點頭。

白若氣憤地說道:“曉得了,我會扮演好我的角色!”

昌宗見她這模樣,方才被頂撞的郁氣登時一空,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一笑,他那面目便瞬間煥發了生機。

白若默默按了按胸口。

心吶,別亂跳啦。再給你八個膽子,這也不是能肖想的人啊!

昌宗摸了摸她的頭:“逗你的,快走吧。我下榻的客棧在城西,再不走要趕不回去了。”

白若哼地扭過了頭,思慮之下,又覺得不能惹他太過,于是又委委屈屈地把頭轉了回來。

昌宗唇角含笑,縱馬而去,白若深吸一口氣,也緊緊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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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若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城西客棧,覺得自己果然還是不夠了解有錢人的世界。

雖說是客棧,每個客人卻有個單獨的小院,且院子間的間距很大,留出了非常充足的個人空間。

昌宗一路趕回城中,十分疲憊,一心只想先回去睡一會兒。客棧的仆從領着二人進門:“爺,要給夫人單獨準備些梳洗之物麽?”

白若:“我不是……”

昌宗:“不用,她糙。”

仆從:“……好的,奴知道了。”

仆從彎身退下,順便關好院門,昌宗朝着西邊廂房一指:“晚上你就住那裏。”

白若點頭,随即愕然道:“酉時還不到你便要睡了?”

昌宗站在自己房門前,無奈地回身問道:“為何你對着周大人來大人都十分尊敬,到我這裏便‘你’來‘你’去的?”

白若:“大概是因為他二人不會在危險時不顧我的死活吧。”

昌宗轉身進屋:“……罷了,當我沒說。”

白若:“何時吃飯?”

昌宗:“餓了就自己去找飯堂!”

白若:“我找不到。”

昌宗:“那你要如何?!”

兩炷香後。

白若坐在主房裏,滿足地挖起一勺蟹黃豆腐:“這客棧真心不錯,廚子比公主府的都要好些。”

昌宗揉了揉眉心:“快吃,吃完就回廂房去。”

白若道:“既然張大人要我扮演狗,自然是要喂飽了再放回去的。”

昌宗夾起一筷子翠卷放在她碗裏:“我家的狗不說話。”

白若:“……”

昌宗見她吃癟,被擾了睡眠的心情終于好了些:“你到底要說什麽?現在可以說了。”

白若略帶疑惑地問道:“兩件案子都還沒個說法,你為什麽一點也不着急?明明昨晚在公主府,你還大半夜不睡覺親自驗證……”

昌宗打斷了她的話:“正是因為昨夜沒有睡好,眼下才很困,像你這麽精神才不正常。再說,十八年前的舊案我已差不多有數……”

白若:“!”

昌宗笑道:“這麽驚訝作甚?好吧,反正不說清楚你是不會出去了,咱們來捋順一下。”

白若放下碗筷,準備專心聽講,昌宗卻又給她夾了點,示意她該吃吃,自己卻倒了杯熱茶端着:

“首先,我們要确定一個時間點:薛懷義死的那天可是個大日子——太平殿下大婚,無論兇手用什麽方法殺人,他必然會出現在萬年城內,且與公主府關系密切。”

白若搖頭道:“可是據來大人所說,那天以公主府為核心,萬年城人山人海……”

昌宗:“這就是第二個關鍵點:動機。十八年前,薛懷義是太平殿下的外寵,此事人盡皆知,薛懷義為人霸道,不要說尋常百姓,就是一些頗有權勢的貴族也不敢招惹他。這麽想想,其實會在這個時候動他的人并不多。”

白若質疑道:“薛懷義風頭正盛時自然無人動手,可是公主大婚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他的失勢,豈不正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好時機?”

昌宗搖頭:“不,正相反,據我所知,當年薛懷義不但沒有失勢,反而還從太平處領了一個修建明堂的任務;再說大婚當天,當今聖上與先皇都親臨萬年,尋常人根本不會選在這一天動手,除非這個日子對他來說有特殊意義。”

白若點了點頭:“說得對,你繼續,所以,你懷疑哪些人?”

昌宗啜了口茶:“這樣盤算下來,大抵只有三個,排第一的當屬當時的驸馬薛紹。”

薛紹這個名字乍一入耳,白若還反應了一下:“他……”想了想忍不住笑道:“嗯,作為太平的丈夫,他的動機可以說是十分充足了。”

昌宗屈指在她頭上虛打了一下:“一說到這種事就瞎興奮。薛紹是世家子,有理由,也有身份有能力殺人。”

說到這裏,他皺了皺眉:“第二個人,是太平。”

白若噎了一下,昌宗細致地給她斟了些茶水。白若道:“不是你說殿下仍舊喜歡他還讓他修明堂的麽?”

昌宗泰然自若地說道:“試想你是太平,全心全意就想和自己的驸馬過日子,但是全天下都知道你在外面還有個野男人,你會如何?”

白若反駁道:“可是你明明說……”

昌宗自顧自地接道:“這野男人,自然無論如何都要除去。但是若明晃晃地直接讓他消失,流言蜚語只會更甚,這就是‘抽刀斷水水更流’的道理;可若是仍舊維持着他明面上的身份,再悄悄處理掉,随便找個什麽與他有舊怨的人一栽贓……”

白若似有所覺:“說的很是,維持着表面的寵信,就不會有人将罪過怪在她身上。太平殿下的寵信是懷義和尚的保護傘,但這層保護,卻防不住給予他保護傘的人。”

昌宗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第三個人是周興。他的人生也在太平大婚這一天發生了轉折,但我并不能确定他與這件事的确切關系……”

白若的腦筋一下活絡起來:“你是不是還在等着什麽其他的消息?”

昌宗贊許地摸了摸她的狗頭:“聽,消息已經來了。”

話音剛落,仆從便在院門外揚聲問道:“有位姓狄的公子找您,要請進來麽?”

昌宗:“請吧,問問狄公子用飯了……”

“砰!”

大門突然被撞開,現出狄雲悲憤的臉——

“張昌宗,怎可讓我做這種缺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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