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翠翠,你好大力呀!”◎

張昌宗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周興躬身站着,他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繞着手裏的扳指把玩。

半晌,終于開了口:“周大人請坐。我有幾件事要請教一下。”

周興長長地出了口氣:“您說。”

昌宗笑了笑,給他添茶,周興誠惶誠恐地雙手捧着茶盞。昌宗道:“昔年周大人在公主府上,做的是什麽事?”

周興眉尖動了動:“不過是個門客,需要我的時候充個場面罷了。”

昌宗道:“看看大人今日的位置,當年的公主,眼光可不怎麽樣啊。”

周興連連擺手:“哎這種話可不好說呀,公主待門客很好,吃穿供應,都是上乘。”

昌宗點了點頭,話鋒一轉:“這麽說來,當年周大人也見過薛懷義?公主對他如何?”

周興臉色黯了黯:“薛和尚……六郎若是有興趣,我就多說幾句給您聽。薛懷義當年在公主府,可不僅僅是個床榻上伺候的,還是公主手下差使的第一人!”

張,晉二人一聽這話,登時心下了然,只怕薛懷義本來就是公主府的大管事或是謀臣角色,只不過後來和公主有了不清不楚的關系,才為了隐人耳目做了和尚。

周興道:“若非如此,也不會将修建明堂這樣的大事交給他來做。說起來也是奇怪,薛懷義身死當年明堂就被雷劈了,天火把好好一個地方燒了個幹淨,陛下嫌晦氣,不讓修,附近的老百姓還總說裏面鬧鬼呢!”

白若心知多半是那守墓人偶爾出來吓人,轉而問了另一件關心的事:“周大人,薛懷義為人如何?”

周興朝着她看過來,神情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卻很好地掩飾住了:

“窮兇極惡談不上,但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這一點當年的人都有所耳聞,一會兒你也可以問問武攸寧武将軍。”

白若又問:“請問周大人,懷義和尚的屍首又埋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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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興皺了皺眉:“聽說是燒了,因為他死在了婚儀當天,不吉利。至于埋在哪裏就不知道了,他無父無母,沒有親族,朋友就更是沒有。多半是由義莊安葬了吧。”

昌宗伸手在白若身前的桌子上敲了敲:“多話。”

白若立馬噤了聲,昌宗屈指一彈,那扳指便轉起一個弧度,随後穩穩當當地戴在了昌宗的手上:“這樣式不錯,我喜歡,那就多謝周大人割愛啦。”

周興終于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來:“好好好,六郎日後有事,只管傳信來!”

昌宗手掌向下虛壓了幾下:“哎,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既然是朋友了,那有些事我還是得弄清楚。”

白若面上不顯,桌面下的兩只手卻不自覺地攪在了一起。

問了底細,便是真要把他當自己人了。

周興滿臉堆笑:“您問您問。”

昌宗:“周大人離了公主府以後,是跟着哪位起的家?”

周興道:“是吏部的陳侍郎,前些年已經致仕了。”

唔,陳侍郎,那可不是什麽高門大戶,至少比公主府差遠了。

昌宗詫異道:“怎麽,公主沒給大人寫封薦書什麽的?”

周興賠笑道:“殿下當時新婚,哪裏顧得上我這麽個小人物?”

昌宗搖了搖頭:“周大人眼光好得很呢。”

周興連稱不敢,昌宗道:“再過些時候,武将軍就要巡城回來了,周大人您看……”

周興立馬起身道:“官府裏還有事,我就不在這裏耽誤了,晚些時候我再送些特産到您那裏,您要是有事,随時派人去府衙裏叫我就是!”

他前腳一出門,昌宗立馬起身坐到了白若對面,一改方才高深莫測的模樣,笑吟吟道:“若若說說,方才都聽出些什麽了?”

白若哼哼唧唧:“聽見貪官結黨呗。”

昌宗咳了一聲:“套他的話罷了,來,認真說說。”

白若端正地坐了起來:“不論當年的事情是不是他做的,但周興一定從一開始就知道薛懷義并非死于來俊臣之手,而是被毒死的。”

“怎麽說?”

“周興在太平大婚當夜就離開了公主府另謀高就,照理說,一個人離開了自己厭惡的地方,為什麽還會聽說一個刻意被忽略的人的屍首去處?只有一種可能,他知道屍體可能出問題,所以必須被火化。”

昌宗饒有興味地看着她:“那你覺得他說不知道懷義和尚的墓地在何處,是不是在撒謊?”

白若很快很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是。當時的周興絕沒有這個能力把人埋在皇家的明堂裏。”

昌宗笑了笑:“嗯,不錯。也算是有些長進……武将軍回來了。”

白若順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人群自發地讓出一條道路,其中走出一隊身穿輕甲的衛士,大約二三十人,當頭的一個大踏步在前面走,頭發用一根紅繩束着,還有不少散在肩上;

一看便知是個心思粗犷的武夫,一手還向後夠着自己的脖頸揉按,一副累得受不了的樣子。

昌宗笑道:“若若,新置辦的衣裳,也該給大家看看啦。”

說完,他稍微用了點內力,吹了聲口哨,聲音清脆,毫不刺耳,卻讓廣場上的每一個人都清楚地聽見了。

武攸寧莫名其妙地向聲源處看去。

層樓之上俏生生地站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一身湖藍衣裳,遠遠瞧着就像是太學的校服,梳着男人的發髻,卻越發顯得她整個人玲珑可愛;

眼裏帶着些微的笑意,豐潤的嘴唇卻輕輕嘟了起來,驕傲得仿佛生來就擁有全世界。

廣場上好多人都仰頭看着她,紛紛議論道:“呦,這是誰家的小娘子,長得很俊麽!”“這衣裳瞧着眼熟,有點像我在長歡看見的太學學生穿的哩!”

與其他人或豔羨或暧昧的眼神相比,武攸寧的态度就非常另類了——

他在看見樓上人影的一瞬間,下意識地就要退後行禮,沒有分毫猶豫。

昌宗點了點頭:“效果很好,茶茶果然有天賦。”

“有天賦?”白若維持着這個儀态,面容嬌俏地冷笑道:“扮演天潢貴胄的天賦麽?”

她與太平年輕時長得本來就相像,再穿上這麽一身衣裳,遠遠看着便真有點以假亂真的意思。

早間看到這衣裳的時候,白若反倒放心了——

她一直猜不透張昌宗到底為什麽把自己要到身邊,現在看來,估計就是要用她這張臉來試探各方的态度。

武攸寧彎腰彎到一半,瞬間反應過來了這事有哪裏不對——公主本人就在別莊待着呢,孩子都掉了一個,又哪裏來的這麽個還在上學的“太平公主”?

正思慮着這人的意圖,就見樓上的“公主”向他盈盈一福身,做了個邀請的姿勢。

武攸寧朝身後一擺手:“你們先回去,我去會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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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朋友,一會就是兩個時辰。

城防司的副手在自家衙門裏蹲着嗑瓜子,看着對面的茶樓嘿嘿傻笑:“太好了,咱們将軍打了這麽多年的光棍,可算有個姑娘看上他了!哎,今天真是開桃花的好日子哎……咦?這個姿勢好像不太對?”

城防司一衆人等愣愣地看着自家長官從茶樓裏醉醺醺地走了出來,一只胳膊跨在那姑娘肩上,一手拍着自己的胸脯,啪啪響:“白老弟!”

一邊說一邊十分大力地在人家姑娘肩膀上亂拍,一副哥倆好的模樣:“你放心,在這萬年城,哥哥罩你!這……嗝,走走走,這喝得不過瘾,我帶你去翠雲樓,嘿嘿,她們那兒的頭牌呀,嗝,跟哥哥我很鐵呀!”

城防司衆人:“……”

老大,帶第一次見面的姑娘去嫖|娼,你可以的。

過了片刻,茶樓裏又走出一個美得不像話的男人,通身的氣派更是貴氣得沒話說;

這人似乎是因為結銀子出來得慢了些,看見前面踉踉跄跄勾肩搭背的兩個人,又溜溜達達地跟上。

城防司副手木着臉起身:“都回去做事吧,還看什麽看!”

換了自己是那姑娘,除非瞎了才會選老大不選後面那個!

哎……算了算了,老大這就是孤獨終老的命,兄弟們也沒辦法啊……

眼下的武攸寧,并不能聽到自家兄弟的嘆息。

事實上,他連自己一手摟住的這個人說的話都聽不清:“啊,你說什麽?你說翠翠啊……不,她不是我的相好,是我的好兄弟……”

白若艱難地撐着他:“武将軍,我不是……呃!你別吐!我不是問這個!”

“武将軍!”武攸寧唰地一下站直了,除了臉上兩坨巨大的酥紅,精神得根本看不出是喝斷片了:“我拿你當兄弟,嗝,你拿我當将軍?”

白若:“……武大哥。”

“哎,這才乖麽,”武攸寧哥倆好地伸手攬她:“瞧你長得這個慫包樣,哥哥疼你!”

白若被他壓得要吐血了,忍無可忍地朝後面喊道:“姓張的!你怎麽不來扶一把!”

後面的聲音悠閑地說道:“沒辦法,人家可是‘武大哥’,我只是個‘姓張的’啊。”

白若:“……張大人,張六郎,六爺!求你了,我一個人真的架不住了!”

沒反應。

白若忍無可忍:“……昌宗哥哥,求你來扶、一、把!”

“噗。”白若只聽見一聲笑,身上的壓力驟然輕了。武攸寧醉眼迷蒙:“嗳,你是誰?我白老弟呢……你怎麽這麽好看,你是翠翠……”

張翠翠也沒跟他計較,直接伸手點了睡穴,把人背在身上。

他平日裏的身形看着偏瘦,映着日光時頗有些要白日飛升的飄渺仙氣,然而武攸寧這麽大的一個人,他卻輕輕松松背了起來,利索地就像是披了件厚實的衣裳。

白若轉了轉脖子,感覺自己都要被武攸寧壓散了,無語地看向張昌宗:“真不知道你為什麽非要把他灌醉,武攸寧是個武夫,又不像你似的心裏一堆彎彎繞繞,對當年的事知道的也不多……”

昌宗騰出一只手,把她往自己身邊帶了帶,免得她被人群擠走。白若聽見他嘆了口氣:“若若,有時候真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白若不滿地擡頭瞪他,莫名其妙地居然把人瞪笑了,昌宗道:“我一直覺得,你這雙小奶狗似的眼睛很眼熟。”

白若非常不配合地眯起眼睛。

昌宗垂眸,唇角彎出一個溫柔的弧度:“真該找個時間帶你去我府上看看我養的小狗。”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們一定相處得很愉快。”

此時華燈初上,燈火喧天,一戶人家門前的燈籠紅光罩在了昌宗臉上。如斯美景,白若看得心裏一顫,趕忙轉開了眼睛:“平日裏你就是這麽拐姑娘回家的?好歹也是個身居高位的,矜持些好麽?”

昌宗:“喔,這會兒又不是要同我上榻的你了?”

白若:“……”

昌宗:“你同我說話,真是越來越随意了。若若,我真好奇,等你有一天知道了朝臣們是如何看我的,是不是還是這個态度?”

白若微笑道:“我現在就知道他們是怎麽看的。”

昌宗:“?”

背上不知何時已經迷迷糊糊醒來的武攸寧:“翠翠,你好大力呀。”

“……”

作者有話說:

張翠翠:“再次聲明,本人和張翠山毫無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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