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是個招魂陣啊”
葉南速度很快,一炷香後,兩人就坐在了小舟上。
白若在……劃船,昌宗坐在小船的另一邊,半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湖面平整的就像一個梳妝鏡,漫天星辰都落在了水裏,晚風輕拂過發梢,一時間仿佛天地已經寂滅,整個宇宙只剩下這一葉扁舟。
寧靜地讓人想要永遠留在這裏。
少女放開船槳,揉了揉手腕,感慨道:“公主真是妙人,這園子修得太精巧了,白晝夜晚,竟是各有美感。”
昌宗笑了笑:“是,這地方是太平一手設計修建的,處處是流水,一切以清涼為主,但別苑也是按照她的意思修建的,你可曾看見別院中有什麽流水池湖麽?”
不,非但沒有,整座別苑都帶着一種莊嚴肅穆的壓抑氣氛。
昌宗道:“公主早年入道,這事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她對風水玄學非常講究,當初大婚時,她測算出薛紹命中缺水,是以公主府才是這般景象。但她本人有風潮之症,久居水畔對身體大有損害。”
白若抿了抿唇,她跟随來俊臣上京以前,也打聽過一些權貴之事:
這位太平公主作為當今陛下的獨女,自幼便受盡寵愛,在太學讀書時也頗有驕縱之名,所以她一直以為太平是一個刁蠻任性頤氣指使的女人——
她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了初見太平時的情形:
花團錦簇之間,有雙寂滅的眼。
手指無意識地劃過水面,湖水涼薄得就像是人的命運。
什麽樣的男人,才能讓這位天之驕女如此動心?
白若忍不住問道:“薛驸馬是個怎樣的人?”
昌宗回憶了一下:“我只見過他一次,那時候他的兄長已經因為謀反罪锒铛入獄,他正在四處奔走說情。這個人……即便那時候他忙的焦頭爛額,但是一看見他,就讓人覺得有無盡的陽光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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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仔細地想了想:“薛紹是世家子,又是武将出身,富貴的少年将軍,讓人動心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
白若突然打斷道:“世家子?難道是汾陰薛氏?”
昌宗點頭:“正是,而且是城陽公主的兒子。”
也就是說,薛紹與太平是近親,而且很有可能是一起長大的。
昌宗道:“據說當年薛紹曾經為了見太平一面,甘願領受軍中責罰,連夜跑到了太平修行的道觀,又因為翻牆被觀主好一頓責打……”
白若聽到這裏,也帶上了一點笑意。
昌宗道:“待到太平十七歲時,還是她親自求了先皇和陛下,希望能嫁入薛家。只是後來……”
後來的事,自然不必再提——
薛紹兄長謀反,連坐之下,薛紹也被下了獄。
“薛紹死時,不過二十五歲。”
說話間,小船已經飄飄蕩蕩地靠上了圓臺。昌宗下了船,白若卻還蹙着眉坐在原地:“我有一點想不通。”
昌宗微微偏頭,示意她說。
白若:“既然對薛驸馬如此上心,那懷義和尚又怎麽會在大婚之前就成了太平殿下的外寵?”
昌宗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所以說,你還是太嫩。想想明堂的墓地,再想想那兩具陪葬屍……動作快點,拿着東西下來!”
白若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裏惹到他了,似乎是從某個結點開始,他突然就對自己非常疏遠,仿佛又回到了兩人第一次見面時那種上下級的關系。
她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這就來了,葉護衛給我吧。”正說着,突然在船頭發現了一個木格,三步兩步地沖過去,船身晃動,昌宗下意識地彎腰提住了她的領子。
白若莫名其妙:“?”
昌宗若無其事地收回手:“莽撞。”
白若懶得理他,抽開木格,一股濃郁的花香撲面而來,竟是滿滿一筐的紫蘿花,一個白瓷瓶,另外還有兩壇酒。
她頗為惋惜地說道:“可惜了這花。”
昌宗道:“這時候倒有個女人樣了……”
白若:“留着蒸餅該多好。”
昌宗:“……”
她扶着昌宗的手上了圓臺,乖乖地走向那幾個血字的位置,這些天風吹日曬的,血字已經消散地差不多了,她盤膝坐下,把花瓣撕開,細致地塗抹在字跡旁邊。
這個過程頗為漫長,白若看向走來走去的張昌宗,覺得有點害怕——她在這座圓臺上,還是感覺不到湖風。忍不住朝着他說道:“喂,你冷不冷?”
昌宗回過身瞟了她一眼:“怎麽坐在地上?”
白若:“反正……反正沒風,不涼。”
昌宗看了她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跟着半蹲在她身邊:“喂,你來之前,我可是把公主上上下下的事情打聽了一個遍。”
白若往旁邊坐了坐,試圖離他遠點,一看他這表情就知道他又要吓唬人。
昌宗道:“薛紹死前可還沒有這臺子呢……武攸暨還以為這臺子是太平用來排演歌舞的——真是可笑,一個歌舞臺子,還用得着在周圍布上五行八卦陣?”
他微微眯起眼睛,一張臉極美近妖:“你連明堂壓鬼陣都看出來了,竟沒看出這個?那座小樓本來只有一層,加蓋之後,正是一個‘魂幡’,身後兩座客殿,正好壓在‘魂引’之位,湖泊周圍的樹叢,暗含‘回魂之路’,有指引之意。”
昌宗刻意壓低了聲音:“沒風,這不是最基本的麽……太平是建築大家,要做到這點,自然有她的辦法。若是湖風太大,豈不就把魂魄吹跑了?畢竟這個臺,是本就是招魂用的。”
白若覺得自己背後現出森森涼意。
她刻意地想要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你……你倒是說說,怎麽就偏偏能讓湖心這一塊兒沒風?”
昌宗哂笑一聲:“答案就擺在眼前,它一直在,只是你看不見罷了。”
白若“哼”了一聲:“你要是不知道就少擺譜。”
昌宗分別指了指一樓兩殿:“好水如風,好風如水,這個道理你總歸是知道的,這三座建築,無論哪一座單獨存在,都做不到這個效果;但只要小樓的第二層蓋起來,他們就會形成一個三角形的擋風區域,這就好比一個龍卷風,或是水漩渦,周邊風急浪湧,中心卻平靜無波。”
白若恍然大悟,眼睛都亮了幾分:“哇,是這樣是這樣!”
昌宗忍不住笑道:“就你這幅德行,那群武林少俠居然還拿你當勞什子高人?”
白若道:“這會兒你又不生什麽莫名其妙的氣了?”
昌宗少見地愣了一下,唇角的笑意還沒消散,眼睛卻先安靜了下來:“你算個什麽,我和你生什麽氣?”
這話說得忒不客氣,他自己說完,自己都覺得有點對不住,白若卻毫無所覺:“好吧,看來你還沒解氣。”
昌宗:“……”
白若:“我都擦了半盆花啦。”
昌宗把裝着石灰水的瓶子遞給她:“行了,試試看。”
白若小心地向花瓣處倒了一點,大片的紅色飛速暈染開來,真如鮮紅的血色一般,恁地瘆人。
她定神,将剩餘的石灰水全部灑向字跡本來的位置,過了一會兒,原本毫無痕跡的地方突然現出了血色的字,幽幽暗暗,緩慢浮現,就像有什麽東西正艱難地在書寫:
太、平、害、我……
興許是有魚之類的在湖面上折騰了一下,“嘩啦”翻起水波,白若飛快起身站在了昌宗身後。
昌宗:“你怕什麽,就算是‘薛紹’回來了,難道還會給你推下去?”
白若感覺更怕了。
昌宗無奈道:“既然驗證完了,去把酒拿來。”
白若:“我……我……好吧,可是……”
昌宗無言扶額,親自上船去取,白若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實在是緊張得不得了。
昌宗遞給她一壇:“好了,現在我問你,這幾個字是怎麽恰好在‘懷義和尚’出現時浮現出來的?”
白若費勁巴力地拍開酒封,喝了一大口壯膽:“啊,酒不錯,但是有點辣啊……”
昌宗:“那不是用來……算了,你說。”
白若:“有人先取了紫蘿,事先便在臺子上塗抹好了,只等殿下登臺。祭天時要取天地靈水化符,這湖水本就是石底,水質偏硬,更兼融入符灰,成分也就與石灰水差不了多少了,再說……”
昌宗道:“再說,就算符水出了什麽岔子,突如其來的‘懷義和尚’也可以帶一瓶東西潑過來,怎麽都能實現。”
白若又仰頭來了一口:“正是這樣。”
昌宗把住她的手:“差不多行了,你都喝了一會兒用什麽?”
“用?”白若腦筋飛速旋轉:“酒不用來喝,還能幹嘛……你要放火?!”
昌宗似笑非笑地指向兩邊的園林:“你不是怕‘薛紹’來麽,一會兒到了岸邊把林子一燒,缺了‘回魂路’,他自然就回不來了。”
白若不可置信地問道:“你是瘋了吧,沒事兒在別人家裏放火玩兒?萬一林子裏有人怎麽辦?”
昌宗笑道:“公主府的下人,跟我有什麽關系?”
白若沉着臉不說話。
昌宗的面色也冷了下來:“我并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
白若諷刺地說道:“這個自然,我算什麽東西,我有什麽看法和張大人你有什麽關系?”
一時間,仿佛空氣都變得粘稠起來,讓人窒息。
昌宗冷哼一聲:“上船。”
白若照做,只是一眼也不看他。
昌宗提了一壇酒砸在圓臺中央,從懷裏掏出火折扔了上去,火焰霎時間竄天而起,白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逆着火光走來。
昌宗沒好氣道:“燒不死人,行了吧!”
白若愣了一會兒,立馬殷勤地搖槳開船。
昌宗冷着臉坐下,待船靠岸時,一隊家仆已經趕過來了,武攸暨還是那身略微散亂的衣服,顯然是一夜之間第二次被折騰起來了。
武攸暨看着他二人,明知就是他們放的火,卻談笑自若地詢問道:“六郎沒有受傷吧,小友呢?”
白若心虛地示意無事,昌宗面不改色地說道:“竟有人膽敢火燒公主府,真是活的不耐煩了。武驸馬放心,我一定派人來查清楚,只是最近,這太平公主府可未必會太平,不如武驸馬跟我回客棧暫住吧。”
白若驚愕地看着張昌宗的背影。
把驸馬帶出公主府……這恐怕不是他的意思。
果然,昌宗繼續說道:“待此間事了,還請武驸馬随我回一趟妙都城,武家的哥哥們可是十分想念您吶。”
話已至此,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太平落了武家的孩子,不管是誰的錯,武家是要找武攸暨問罪的。
武攸暨苦笑道:“原該如此。只是我的兄長還在昏睡,不如明日再走?”
昌宗正要說話,冷不防從客殿傳來一陣喧鬧,一個人影嗖嗖嗖地跑了出來,沖到他們面前,臉頰潮紅,連鞋子都沒穿,顯然酒勁還在頭上——
正是武攸寧。
武攸寧在幾人臉上看來看去,最後一把抓住白若的手:“白老弟!”
白若小心地咽了口口水:“嗯。”
武攸寧嘩地一下哭開了:“我……我的命好苦哇……”
其餘三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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