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是不想活了嗎?”
進門的時候是兩個人,出來的時候成了四個。
白若看着葉南備下的三頂軟轎,睨了旁邊的昌宗一眼。
只怕今早出門的時候,他就已經準備好要火燒公主府了,甚至連會将誰帶回客棧都一清二楚,真不愧是天子近臣——
奸滑到令人生寒。
昌宗将武家兄弟請上了軟轎,武攸暨還有些詫異:“六郎不用先問話麽?”
昌宗笑道:“總不好在外面說。”
武攸暨道:“我這哥哥現在還醉着,問什麽說什麽,一會兒醒了,可就不是那麽好說話的了。”
昌宗道:“無妨,酒還有的是。”
武攸暨失笑搖頭,不再說什麽,乖乖踏了上去。
白若想要跟着上第三頂,卻被昌宗攔下了:“你在外面走。”
白若不可置信地說道:“今天跟着你走了一天,現在你讓我走着回去?”
他在她頭頂虛虛一點:“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了,自己不過是個下人。
白若垂了頭:“好吧,曉得了。”
昌宗仿佛看見這只小奶狗蔫噠噠地垂下了尾巴,委屈巴巴地跟在自己身後。廣袖覆蓋下的手悄悄攥了攥拳。
算了,今天确實累了,就是要疏遠也不急在這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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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要開口,裝作不經意的樣子讓她上來,就見葉南朝她伸出了手:“小晉姑娘可以與我共乘。”
小奶狗剛剛耷拉下去的耳朵立馬豎了起來:“真的嘛?馬上颠不颠?”
葉南一本正經的臉上也露出了些許笑意:“我會慢一些。”
昌宗:“……”
葉南,看不出啊。
少女被他一拉一抱,穩穩地被放置在身前。
葉南非常君子地挺直脊背,目視前方,反而是白若不老實地扭來扭去:“哎,側坐好難受,葉大哥,我可以抓着你的胳膊麽?”
葉南點頭。
少女一臉得意地朝轎子裏的張昌宗哼了一聲。
昌宗一言不發地放下轎簾,聲音無波無瀾:“出發。”
三頂小轎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客棧,驸馬被迫離府,畢竟不是什麽光彩事,葉南特地囑咐了下人們不要過來,武攸暨只好自己背着醉醺醺的武攸寧。
白若将門捶得啪啪響,狄雲一邊系衣帶,一邊碎碎叨叨地從房間裏走出來:
“張昌宗啊張昌宗,你就是個打洞的耗子,好歹也歇歇不是?這大半夜的你折騰個什麽勁?有點奸臣的樣子好不好,這麽勤勉作甚啊……嗳,這又是哪位啊?怎地如此高壯?”
武家兄弟摞在一起,逆光看着就像個奇特的怪物;
武攸寧迷迷瞪瞪地跳将下來,三步兩步蹦到狄雲面前,提小雞一樣地提着他拎起來,語氣不善:“你是何人,為何擅闖公主府?”
武攸暨趕忙要追過去讓他把人放下,昌宗卻伸手把他攔住。
武攸寧道:“好你個,嗝,小賊,你哪裏來的膽子,嗝……”
狄雲忍無可忍地掙紮道:“你是誰啊!”
武攸寧大聲嚷道:“我乃公主親自任命的護衛統領武攸寧!不服來戰!”
狄雲:“我他娘是陛下親自任命的太醫院院首!還不放下!張昌宗,你看什麽熱鬧!”
這回連白若也沒有試圖上前阻止——
武攸寧醉後,顯然是将自己當做了許多年前的公主府統領,要套話,當真是最好的時機。
昌宗不動聲色地觀察着武攸暨的表情。
白若道:“喂,武統領,今日可是公主大婚,出了岔子可不好交代哦!”
武攸寧迷迷糊糊地看着她,神色一厲,松開了手:“對,對,陛下和天後馬上就到了,絕對不能出事!快把……嗝,快藏起來……”
白張二人對視一眼,藏起來?什麽是不能讓陛下和天後看見的?
白若小心地走了過去,輕輕地踢了狄雲幾下。
狄雲噌地一下竄起來,白若一下子拉住了他,示意他配合,狄雲只好沉着臉不動。
白若:“武統領你看,是不是這個人把東西藏起來了?”
武攸寧聞言,抓過狄雲,貼着他的臉仔細看,狄雲差點被翻天的酒氣熏的背過氣去。
武攸寧擺手道:“不,不是,那麽大個人,藏,藏不下的。”
要被藏起來的是人,不是東西。
白若心中一動,一把拆下狄雲的發冠,從袖子裏摸出一塊巾帕将他頭頂的發裹住,被月光和廊下的燈籠光一映,就像沒有頭發一般。
白若哄道:“你看,公主是不是讓你把他藏好?”
武攸寧大驚失色,趕到門邊,大力地把門板合上,瞧着狄雲說道:“你不能出去!今天……不能……”
狄雲面色不豫,但還是按照張昌宗的示意問道:“為何?”
武攸寧道:“反正……不能……”
狄雲脾氣上來,冷笑道:“若是我非要出去呢!”
武攸寧神色一變:“你膽敢胡鬧!不過是個賣屁股的和尚,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也不看看我是誰……”
正是關鍵的時候,門板又被敲響了。
昌宗臉色一變,正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武攸寧拉開了大門,門外現出一個略顯肥胖的身形——周興。
周興一臉愕然,手裏還捧着來不及收回來的一個木匣子——
那木匣形制獨特,一看就知不是凡品,裏面更不知是什麽稀罕物。深夜帶着重金獨自前來,只需一眼就知他是來送賄賂的。
唯有醉醺醺的武攸寧,一見了他,第一反應,竟是面朝着狄雲,把周興拉在了自己身後!
武攸寧嚷道:“怎麽,你叫了周興來,是又要折辱于他?”
幾人的面色同時變得非常精彩。
武攸寧指着狄雲的鼻子罵道:“淫僧,早晚有你該死的一天,我看周興比你強個一萬倍,到時候這公主府是誰做主還不一定呢!”
周興正要開口,武攸寧突然轉過身來,拍着他的肩膀說道:“你也不要怕……嗝,驸馬早晚要……了結了他,淫僧一死,你就……嗝,好了……”
驸馬,早晚,了結了他?
武攸寧一把拿過周興手裏的東西:“咦,這又是什麽?你又來給他送酒送菜,你也不看看今兒是什麽日子,他……配麽!”
白若和張昌宗對視一眼,彼此心知肚明,這件舊案,只怕又要有新的推斷了:
武攸寧這句話裏透露出幾個信息:
第一,太平要藏着懷義和尚,不能給高宗和當時還是天後的女皇看見;
第二,薛紹早有心思要除掉薛懷義;
第三,懷義和尚經常折辱周興,周興還要好酒好菜地伺候他。
武攸寧晃到狄雲面前,推了他一把,狄雲一個踉跄。
武攸寧一臉痞氣:“你跑啊,你怎麽不跑了,我他娘讓你狂,趁着這個好日子,拿你的血添點紅!”
說着就要一掌劈下去,狄雲吓得面無人色,以為今天就要交代在這兒了——
昌宗面上冷冷的,一把将武攸寧的胳膊架住:“武攸寧,我不是早就讓你動手了麽,為什麽他現在還活着?”
白若瞬間反應過來了:他在扮演薛紹!可是他怎麽知道薛紹說沒說過這樣的話,萬一……
只見武攸寧的臉色瞬間蒼白了下來:“驸馬爺!我……我動手的時候,被殿下看見了……之後,就再沒找到過機會……”
昌宗沉吟了一下,神情莫測:“哦?不是你動的手,那他是怎麽死的?”
狄雲這次反應很快,立馬趴下裝死。
武攸寧激動地手舞足蹈:“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那天,那天殿下讓我守住公主府,尤其是要把那禿驢看住,可是當天事情太多了,也不知怎麽的,就讓他給跑出來了,在前廳還當着衆位賓客大鬧了一場,周……周大人!”
周興完全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麽,被吓了一跳,渾身的肥肉都跟着抖了兩下。
武攸寧大聲道:“當天你也看見了!淫僧還在大堂上當着衆人的面打你罵你,說你屢試不第,永無出頭之日,你怎麽會忘了呢!”
周興神色僵硬地說道:“我沒有忘。”
武攸寧道:“後來,後來……他突然就發了瘋,魔怔了一樣地往外跑,口裏不住念叨着救我救我,大夥兒都當他是喝醉了,我派了兩個人跟着追他,但一出府門就被人群沖散了……等再見着的時候,他已經在城根底下被人捅成篩子了……驸馬爺,不是屬下做的……屬下要殺,也不會給您添這樣的麻煩……”
這個描述給公主大婚當天的事添加了許多細節,白若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已經呼之欲出了,卻總是抓不住思路。
白若突然走出了陰影,讓燈籠的光清清楚楚地打在自己臉上:“武攸寧。”
武攸寧見她站在張昌宗身邊,本就黏糊成一團的腦子裏更加确信這就是公主和驸馬本人,渾然忘了自己的親弟弟才是現在的驸馬爺。
白若下颔微擡:“我讓你守着懷義和尚,說沒說過讓你殺了他?”
武攸寧頹然道:“沒有……可是驸馬爺……”
白若笑了兩聲:“這是公主府,還是驸馬府?”
武攸寧的神色委頓了下來:“是,臣錯了,驸馬爺安排臣下在大婚前将他處理掉,偏偏殿下你又要護着他……屬下實在不知,該如何處理……”
突然之間,他神色一厲:“殿下,若是按照臣自己的意思,這種敗類,實在不該茍活,他活着,對大家都沒好處……看在殿下的面子上,我給他一個痛快!”
霎時間,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之前,武攸寧出手如電地将他逼開,直奔地上的狄雲而去,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狄雲連呼救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葉南還在外面,武攸暨又是軍将出身,說起功夫,不知差出兄長幾個檔次,能出手的就唯有——
昌宗一咬牙,擡掌劈了過去,武攸寧不得已反手應對,白若飛速地将狄雲拖到一邊順氣。
狄雲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剛剛緩過來,嗓子嘶啞得很:“三日之內,張昌宗居然連着動了兩次手……快把我上次給你的藥拿出來!”
說話間,昌宗已經脫身,一掌劈在武攸寧的後頸,武攸寧砰地一聲砸在地上,武攸暨立馬趕了過去,白若則竄到昌宗身邊,不動聲色地支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白若拿出小玉瓶,倒出兩粒褐色的丹藥放在他手心。
昌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把藥送進口中。
武攸寧被這一砸,終于清明了些:“白……白老弟……我怎麽……等等,你手裏那是什麽!”
白若拿起瓶子晃了晃,沒好氣道:“治病的藥!醉鬼!”
武攸暨上下查看了一遍,發現張昌宗下手很有保留,只受了些皮肉傷,無奈道:“哥,別鬧了。”
武攸寧迷迷瞪瞪地看了他一眼:“弟啊……我們武家,怎麽生出你這麽個慫貨?”
他似乎癱軟得一點勁兒也沒有了,嘴裏碎碎地念叨着些聽不清楚的東西,武攸暨聞言,動作一僵,卻沒有發怒,只是平靜地問道:
“二位還有什麽要問的麽?沒有的話,我找個地方帶他休息。”
昌宗擡手示意自便,一手看似輕飄飄地搭在白若身上,實則是要在她的輔助下才能勉力站着。
葉南終于帶着人闖了進來,昌宗示意他帶狄雲去休息。狄雲臨被架走之前,給白若遞了個眼神。
白若晃了晃手裏的小瓶子示意收到。
昌宗沒理會他二人,自己的身體,自己最知道。他微微笑着朝周興伸出手:“周大人,見笑了,請跟我來吧,有些事,還得請大人給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