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十八年前”

周興臉上神色變幻,最後定格成一片尴尬難堪:“六郎,對不住,本來是要給你送些‘特産’來的,不想被武驸馬看見了,這……”

昌宗溫和地笑道:“既然大人已經要和我坐在一條船上了,這事自然不勞大人操心,交給我就是了。”

“那就好那就好,”周興笑呵呵地說道:“只是不知,這武家兄弟怎麽跑這來了?這不是打擾六郎休息嗎!”

“周大人,”昌宗打斷道:“你确定要讓本官跟你在這裏吹風?”

周興趕忙擺手道:“哎呦哎呦,您看看,我都老糊塗了,快快快,外邊冷,我扶大人進去。”

白若不動聲色地一擋:“您放心,有我呢。”

周興笑呵呵地撒開了手:“這位姑娘果然是個細心周到的,怪不得來大人和六郎都喜歡你喜歡得緊呢。”

白若聽得一愣,周興這是在試圖加強張昌宗對自己的戒心?他圖什麽啊?

昌宗道:“是,就連公主殿下也誇她體貼。”

太平這尊大佛一出,周興再不說話了。

昌宗突然回身,屋裏的燈光将他的眉眼映得分外生動:“周大人,若只是為了送東西,只怕你不會親自來,是不是……來大人那邊有動作了?”

周興的臉色僵硬了起來:“六郎果真聰慧。”

昌宗輕笑着擺了擺手:“進來說吧。”

周興看着白若,腳下只是不動。

她畢竟是跟着來俊臣進入到這個圈子裏來的,就和周興一樣,不論最後走到了什麽位置,這個烙印永遠不會被洗掉。

而眼下他們要談論的事,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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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宗嘆了一聲:“好罷,你在院外等着,不傳你就別進來。”

幾句話的功夫裏,張昌宗已然有了些力氣,白若瞧着他不像是會馬上昏倒的樣子,轉身就要出去。

“等等。”

眉目絕美的男人柔和了表情,遞來一件外袍:“冷,穿上。”

涼涼的晚風拂過她的發梢,她看着他,突然覺得心裏癢癢的。

昌宗沒再說什麽,在她面前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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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若坐在門外的臺階上出神,萬年的事情了結以後,她該以什麽樣的身份進入妙都城呢?

她告訴來俊臣要救陛下的時候,來俊臣一笑置之,只當是句搪塞的玩笑話,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句話有多認真——

這是祖父給她下達的任務,要相信他的判斷,照做就是了,雖然她根本找不到方向;更未曾看出陛下會有什麽危險。

正思慮間,頭上突然傳來熟悉的啁啾聲。

她擡頭一看,果然又看見了那只百靈,淺棕色的身體,腳上系着紅繩,就在主房之上飛來飛去。

她吹了聲口哨,鳥兒似乎聽懂了,在她頭頂繞了兩圈,确認沒有危險,落到了她的手上。

離近了看,越發覺得這小家夥非常可愛,正歪着頭打量她,漆黑的小眼睛轉來轉去。

白若往下一瞟,在它腿上發現了一個傳信用的竹筒,伸手想要摘下來。

然而就在碰到的一瞬間,百靈一下子飛開了,不滿地叫了幾聲,又落到了房檐上。

這只鳥,不是找她的。

白若的額眉頭又皺了起來,正思考着,主屋的門突然從裏面打開了。昌宗沒有出來送,周興自己走了出來。

周興看着她,笑了笑,就和第一次見面時那個渡口上遇到的人別無二致:“小若姑娘,從前是本官小看了你。”

白若福了福身:“大人這是說的什麽話?我腦子笨,聽不懂的。”

周興壓低了聲音笑道:“我在六郎面前提了幾次,說你到底是從來俊臣處出身的,留在身邊不妥當。他居然全當沒聽見。”

白若略帶疑惑地看着他。

周興似笑非笑:“你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他還挺信任你的。”

白若直覺感到他話裏有話,卻總差了那麽一點品不出來,要問的時候,周興已經走出門去了。

昌宗在屋裏喚她。

房門點了火盆,溫暖得不像話,她脫掉外袍挂好,非常自如地坐在了他書桌的側面:“怎麽樣,談出什麽了?”

昌宗笑了笑,用茶蓋撥着浮起來的茶葉:“先說說你的想法吧,十八年前的兇手,依你看,到底是誰?”

白若沉吟了一下,謹慎地說道:“薛紹。”

昌宗笑了起來:“說說看。”

白若道:“既然已經确定了薛懷義死于毒殺,那麽無論如何,大婚當天趕來湊熱鬧的來大人和王夫人都不會是兇手,就算捅他的一刀有加速作用,這件事也不該算在他們頭上。”

昌宗點點頭,示意繼續。

白若道:“整合一下我們現在已經擁有的信息——涉案幾人對薛懷義的态度:薛紹,視之為人生污點,已經決定要在大婚前除掉他;周興,一直受到薛懷義的欺辱,聽武攸暨的意思,還隐隐有被薛懷義壓了一頭的态勢。”

她仔細想了想,說道:“至于武攸寧,他的動機比較單純,一是準頂頭上司下了令要殺他,二是他本身就像大多數人一樣看不慣薛懷義小人得勢;最後一個,就是公主殿下,因為喜愛薛紹,所以要把奸夫去掉,說白了也是除去污點。”

昌宗道:“你可不要忘了,器重懷義和尚的是太平,下令要護着他的,也是太平;還有薛懷義死前指證的,也是太平。”

白若道:“正是這一點,讓我覺得有些對不上,從而排除了殿下的嫌疑。”

昌宗擡眼看向她。

白若:“這就要說說殺人的方法了,懷義和尚被下了毒,若是見血封喉的也就算了,為什麽偏偏是相投散?”

昌宗忍不住笑了一下。

白若白了他一眼:“你以為你和狄太醫不說我就猜不出來了?就你們倆遮遮掩掩的樣子,我當時雖然沒反應過來,之後也想明白了:相投散是種烈性的春|藥,對吧?”

昌宗想笑,卻刻意嚴肅地說道:“矜持些。”

白若沒理他,繼續說道:“男人吃了□□是個什麽德行,随便找個青樓看看就知道了,不說狀若癫狂也差不多,我懷疑他沖到牆根下面,突然出手襲擊王幼薇,就是因為這個。但你想想看,大婚當天,太平讓武攸暨做的是什麽?”

“守住他。”

“沒錯,”白若道:“懷義和尚酗酒,不吃藥都怕他發瘋,以太平對薛紹的喜愛程度,怎麽可能允許有人在她的婚禮上作亂?是以她要穩穩地把他壓制住,就算是一刀殺了圖個清靜,也絕對不會喂他吃這種東西——因為只能适得其反。”

昌宗道:“這都是臆測,我們并沒有證據……”

白若哼了一聲:“十八年前的舊事了,除了口供,根本沒有證據,只能靠猜。”

昌宗:“好吧,所以你排除了太平?”

白若點頭道:“對,依我看,殿下并不是不想殺他,只是出于某種原因,時機還不到,或許是因為還用得着他,或許是因為什麽咱們了解不到的事——總之不會在大婚當夜;更何況,以她的身份和地位,真要處理薛懷義,下面人有的是,髒了自己的手,不值當。”

昌宗神色裏閃過一絲晦暗,很快又平靜了:“那武攸寧呢?畢竟薛紹已經下令了,為什麽不能是武攸寧動的手?”

白若搖了搖頭:“還是時機的問題,武攸暨要在這一天全面負責公主府的安全問題,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武攸寧當天總領全府,各處守衛都是自己人,要殺要剮,屬他最方便。”

昌宗笑道:“話都讓你說了。”

白若道:“但是武攸寧身上還有兩個地方說不通,第一,薛紹雖然即将成為驸馬,但畢竟太平才是他名義上的上官,太平說要讓他守着,他卻在這一天殺人給上司添堵,我只怕咱們大唐還沒有這樣為了伸張正義而冒犯上司的官員。”

昌宗放下茶盞:“你這句話可罵進去不少人。”

白若無所謂地說道:“反正我是個布衣,說說又怎麽了?”

她拿起身前的杯子一飲而盡,接着上面的話說道:“第二點,就目前的狀況來看,做公主的親衛,地位可比在萬年城做城防司的司長要好多了,武攸寧為什麽被罰下?”

昌宗笑了:“看來你也沒少打探麽——正是在十八年前,因為出了懷義和尚這檔子事才調到這兒的。”

“這就是了,”白若道:“守衛不嚴尚且要降職,這人要真是他殺的,那還不得連累武家?”

昌宗道:“還有一點,武攸寧姓武,當時天後剛剛聽政,正是地位尴尬的時候,武攸寧縱是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再這個時候挑事。”

白若附和道:“沒錯,那麽就只剩下周興了。”

她沉吟了一下:“可是周大人,又總是給我一種游離在整個事件之外的感覺……”

昌宗道:“你可不要忘了,周興清楚地知道薛懷義并非死于刀殺,需要被火化。他是怎麽知道的?”

白若自然也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你忘了?剛才武攸暨說的,周大人從前在公主府的時候經常要給薛懷義送酒送菜,受他的欺負,懷義和尚跑出去的時候他也看見了——喝多了是什麽反應,中毒又是什麽反應,只要不瞎都能看出來。”

昌宗又問:“照着這個思路往下推,薛懷義一直壓在周興腦袋上,明明他已經死了,周興為什麽非要在這個時候離開公主府?別忘了,太平可連一封推薦信都沒給他!”

白若道:“因為錯開了。”

昌宗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周興多半是早就不堪其辱準備離開,但是因為臨近大婚事多,才一直留下幫忙,懷義和尚被殺時他雖然還在公主府,兩件事卻沒有因果關系。

白若補充道:“周大人仿佛總是謹慎有餘。他在這件事裏一定發揮了作用,但我想,多半也就是見死不救罷了。”

昌宗:“你可不要告訴我,你之所以判定是薛紹幹的,就因為這三個人都不是。”

白若攤手道:“我對薛驸馬知道的太少了,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薛驸馬真的很喜歡當年的殿下。在這種情況下,換了是你,知道自己喜歡的女人包養了一個和尚,你會怎麽做?”

昌宗笑了笑:“我?也剃個光頭吧,估計也難看不到哪裏去。”

白若哈哈大笑:“你脾氣太好了,将來若有機緣,真想看看張六郎到時候是個什麽反應。”

昌宗笑着敲了敲桌子:“先把眼下的事弄清楚吧,薛紹是個武将,真要動手,一刀了結就是了,為什麽要給他吃這種東西?”

白若道:“就是要讓他出醜,因為要給殿下一個教訓。”

昌宗挑了挑眉。

白若解釋道:“若公主是常人,自然殺了了事,但這可是太平公主,位比親王,婚前就能有個懷義和尚,婚後只要她願意,要個什麽王懷義李懷義的誰還攔得住她?薛紹是用這種方式在告訴她:‘我已經知道他的存在,不要再胡鬧了’。”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都在梳理自己的思路。

還是昌宗先開了口:“剛才周興來,還送了一樣東西。”他從桌子下面拿出按個漆木盒子:“打開看看?”

作者有話說:

我更新的太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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