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個離開你的機會
“這……周大人,果真是心思缜密。”
白若看着漆木盒子裏的東西,心中一片寒涼:“薛紹是因為薛家謀逆被連坐至死,所以也是火化,謀反之人的屍首不得安葬,按規矩,應由當地的義莊代為保存。”
昌宗面色有些蒼白:“整個萬年都是周興的地界,他要調檔,再容易不過了。但薛紹既然已經火化,這東西就不該存在,當年,又是誰把它留了下來呢?”
盒子裏,是一柄匕首和一截血色紅衣,其上金絲繁複,繡的是祥雲海水紋——
正是成親時新郎的喜服。
白若搖頭:“這是可以僞造的。”
昌宗笑了笑:“方才是你自己說的,十八年前的舊案,本就不該有證據留存下來,單靠推測,也可以圈定人選。”
白若用譏諷的目光擡起了眼:“怎麽,你的意思是,不管東西是不是真的,你已經決定把罪名放在薛紹身上了?”
莫名的,這目光刺得他有點不舒服。
昌宗垂下了目光:“說薛紹是罪人的是你,這會兒裝清高的也是你。”
白若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江湖上走過一遭,我也不敢說自己手裏有多幹淨,但是我不屑于用假證據敷衍自己。”
昌宗似笑非笑:“看不慣,就滾。”
白若嘩地一下站起身。
昌宗諷刺地說道:“就憑你這德行,也想在妙都城裏混個名堂?真不知道你做的是哪門子的春秋大夢!少在這裏裝什麽天道使者,你扪心自問,自己是怎麽推斷出兇手是薛紹的!”
白若怒道:“我一句一句說的夠清楚了!”
昌宗:“清楚?這中間有多少地方說不通,你自己心裏明白得很!薛紹想讓太平出醜,所以給薛懷義吃□□?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你從沒見過薛紹,根本不明白他和太平是什麽樣的感情,他為了和太平結婚,甘願從少年将軍的位置上走下來,做一個只有虛名的驸馬爺,你根本不懂他放棄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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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若也怒了,冷笑道:“好啊,那你說,我為什麽要把罪責歸在他身上,你又為什麽非要弄出個假證據污蔑你心裏‘情深義重’的驸馬爺?”
昌宗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兩口氣,面色越發蒼白:“我這樣做,是因為薛紹已經因謀反而死,再加一宗罪,結案了,誰也挑不出毛病。至于你,”
他睜開眼睛,眼角帶了點血絲:“自然是為了你的來大人,謀反之人做的案子會被徹底封存,這不僅可以洗脫來俊臣的嫌疑,還可以永遠保護住他家裏那個搶來的王夫人。”
兩人相對無言。
半晌,白若轉過身去,冷笑道:“既然已經把話說得這麽開了,我就回去給來大人報個信,說事情解決了,我也好領我的賞錢。”
昌宗站起身來,身子踉跄了一下,但很好地掩飾住了,是以白若并沒有看見。
他側身靠在桌子上,竭力站穩,面上一派淡然無事:“也好,走之前把狄雲給你的藥拿出來。”
白若愣了一下,然後動作很快地從袖子裏摸出那只小玉瓶,在燈籠紅光的籠罩下,玉色溫潤,玲珑可愛,上面雕着栩栩如生的牡丹,仿佛正在暗夜裏恣意綻放。
白若要笑不笑地轉過身來:“你說這個?”
她晃了晃手中的瓶子:“張昌宗,你的防備未免也太低了,你怎麽知道剛才我給你吃的是不是瓶子裏的藥?”
昌宗笑了笑:“确實不是,我知道。”
白若臉色一變。
昌宗道:“泉州吳氏調理內傷的補藥,千金難求,全天下只有五顆。吳老爺子自己用了兩個;武當齊雲道長的壽宴,送出去一顆;前年,金花神盜偷了一顆;最後的一個,在吳家一脈單穿的小兒子身上。據我所知,去年小若公子在泉州游歷,無意間救了吳氏幼子一命……白若,別人給救命恩人的禮物,你就這麽大大咧咧地給我吃,吳小少爺只怕是要不高興的。”
白若的臉色又白轉紅又轉于平淡:“我愛給誰就給誰,就是喂豬你也管不着我。”
昌宗笑了笑,感覺身體裏終于有了點力氣,起身把披風拿出來給她披上:“嘴硬。”
白若哼了一聲扭過頭去,身體卻沒躲開。
昌宗道:“我知道你安的什麽心思。小若公子,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裝的如此氣憤,你不過是要在今天逼我定案,好給來俊臣送信。”
白若身上一僵。
昌宗轉到她身前,溫柔的系上披風的帶子:“可是我已經下了命令,不許你送信,要怎麽才能找到機會呢?其實很容易,只要主帥倒下了,下屬們自然忙的團團轉,到時候随便找個什麽抓藥的名頭就能走。”
白若:“別說了。”
昌宗充耳不聞:“在剛才那種緊急的情況下,只要不給我吃藥,我就立時會倒下,可是不給我吃,又會把自己暴露在外。”
“于是你靈機一動,”昌宗不動聲色地扶住桌子坐下來:“想起身上還有一味靈藥:吳氏的‘陽間喚’,別人吃了,有傷治傷,沒傷也能增進功力,我就不一樣了。”
“你小若公子走南闖北,什麽靈丹妙藥沒見過?更何況,我每晚服用的‘菡萏丸’本就是吳氏研制出來的。打從在明堂那個晚上你聽說我在吃菡萏丸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盤算了吧?”
他三言兩語,将她的心思和布置毫不留情地拆穿:“這枚‘陽間喚’用得恰到好處,連我都要贊一聲你挑選時機的巧妙。”
白若眼裏神色變換,似乎想要說什麽,最終卻忍住了。開口的時候,聲音已經無波無瀾:“張大人果然聰明,只是這反應可有點慢了。”
昌宗笑了笑,蒼白的臉上泛起虛浮的紅光,絕代的容顏上呈現出了一種病态的美感:“藥性相沖會讓我身體大受損傷,但并不會死。你要的只是一個出門的時機。小若公子,你做事不夠利索。”
白若攏了攏身上的衣服,玲珑可愛的五官一點沒變,通身的氣質卻截然相反——冷漠,淡然,理智得令人發指。
“張六郎,你功夫不錯,但要殺你,不需要我親自動手。”
昌宗退後半步,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像是在審視一盆蘭草,又像是在欣賞自己手裏的書畫;
他站起身來,伸手調整了一下她的簪子:“小若公子,要殺我的人太多了。你們怎麽就不明白呢,活着,從來只不過是我的一個任務罷了。”
他調整好了,滿意地笑了笑:“如果由你來親手終結這個任務,我只會感到解脫。”
雖然是笑着說了出來,但其中的蒼涼之意,讓她心中微動。
白若咬了咬牙,擡頭,淡然道:“我懶得和你廢話,回去躺着吧;就算是硬挺你也挺不了多久了。”
像是要配合這句話,他身體一晃,白若下意識地伸手要扶,卻又忍住了。
昌宗幾不可查地嘆了口氣,神色已經有些渙散了:“若若,最後一次見面,我們本不該說這些的。”
她聽見自己平淡的聲音響起:“我和你本就無話可說。”
高大的身影徒然倒下,仿佛玉山崩殂,即便屋裏燒着火盆,地面也是一片寒涼,他卻無知無覺地摔在了地上。
她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口氣。
轉身出門。
作者有話說:
若若要是那麽簡單,就活不到現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