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請君入甕”

東西埋得不深, 貼着城牆根往下不過兩三尺的樣子,用一個檀木盒子裝着,表層的封漆已經被泥土腐蝕了一些, 卻仍然能辨認出曾經的華貴模樣。

笙歌謹慎地攬住了蹲下身要開蓋的白若,而是用鐵鍬把盒子撬開了。

木盒的密封性不錯, 裏面仍然十分幹燥,只是時移世易, 這些年妙都萬年等地也大大小小地經歷了幾次地動,裏面的東西已經震碎了, 只剩下零星的一些瓷片和散落的, 變的有些粘稠的藥丸。

白若隔着衣袖撿起一片碎瓷——

哥瓷做底, 瓷面上顏色生動,花紋枝葉舒展, 驕傲恣意,雖然只有一小半,但不難辨認出來, 這是牡丹的一部分, 眼熟得很。

眼熟到, 現下她的袖袍裏, 就有一模一樣的小瓶。

看清楚了東西, 葉南不聲不響地收回了長劍,沉着臉站在一邊。

笙歌怪道:“啧, 這東西瞧着可有年頭了, 你要挖它做什麽?”

白若看着她, 頗帶歉意地搖了搖頭:“笙娘, 這事我不能說。但今日相助的情分, 我總是不會忘的, 将來若有機緣,一定好好敬你一杯!”

笙歌笑了起來,灑然暢意,身上的風塵氣盡數散了,顯露出一些江湖兒女的磊落來:

“等你得了自由身再說吧。今日陪了你出來,這萬年城我就呆不得了,今後有緣再見吧。”

離開之前,還非常貼心地點了甲乙二人的睡穴:“小若公子,咱們相交一回,我送你一句話。”

白若端正了姿勢。

笙歌:“你行走江湖,憑的是什麽?”

白若認真地想了想:“義氣,和尊重。”

笙歌笑了:“錯了,要想全身而退,你該學會的是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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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南又一次将白若放在了自己的馬上,他在她身後控着馬缰,遠遠地看着,就仿佛是在擁她入懷。

就在剛剛,他才第一次知道了這個嬌小頑皮的女孩子,居然就是名噪江湖的小若公子——

傳言中,小若不會武功,卻是各大世家的座上賓;黑白兩邊都對她頗為禮讓,尤其是近二三十年起來的小輩,更是對小若萬般推崇。

開罪了他,就是同時開罪了神醫,教主和數十位各有奇招的世家子。

誰能料想到這位小若,是個一只手就能攬住,擁在身前就能讓人為她遮風擋雨的女子?

葉南奉張昌宗的命令,讨回小晉公子手中的牡丹瓶。

可是,他眼裏只有一個仰頭微笑的小若姑娘:“葉大哥,陪我去一個地方,很快的,無論發生什麽事,明天早上,我一定把瓶子親手交到你手上。”

他不知道該如何反駁,或者,知道,但是對着這樣天真的笑意他不想說。

于是就有了眼下的情形。

身前的女孩有些費解地轉過頭來,面上還帶着一絲歉意:“來大人的院子好像是在前面的路口轉,或者大下個路口,但是我有點記不清了,晚上的路看起來不太一樣……”

葉南抿了抿唇:“我知道怎麽走。”

女孩兒微微笑了一下:“好吧,那謝謝葉大哥了。”

葉南的耳朵動了動,他是暗衛出身,聽聲辨位是最基本的。

好像有大隊人馬在整齊地移動,離這裏挺遠,但他不會聽錯。

他生平第一次多了嘴:“你确定要現在去?”

白若回過頭來,這一側身,就離他很近,不同于張昌宗,葉南身上有種淡淡的煙火氣,真實,生動,平凡而又可靠。

白若垂着頭,将所有情緒都淹沒在夜色裏:“要收網了,我怎麽能不去呢?”

來俊臣門前挂着兩個大紅燈籠,紅漆大門安安靜靜地站着,和她早上出門時并沒有什麽不同,要非說有什麽差別,那就是燈籠上的字樣已經變了。

早上的時候,寫的是:“平安。”“喜福。”

現在卻是:“閉門。”“謝客。”

葉南将她抱下馬:“我就在門外等你。”

白若搖了搖頭:“葉大哥,你先回去找張昌宗吧。”

她指了指剛才帶出來的檀木盒子:“你把這個拿去給他,他會想明白的。明天早上我一定去找你,将牡丹瓶物歸原主。”

葉南不說話。

白若笑了笑:“你放心,來俊臣不會在這個時候傷害我。”

葉南的表情松動了些:“自己注意安全。”

白若笑了笑,搖頭:“葉大哥,只望明天早上你還能這樣看待我。”

說完,不等他反應過來,徑直上前敲響了來府的大門。

第三級的臺階有點異樣,走過的時候,仿佛被什麽東西輕輕攔了一下。白若知道,随着她的走動,裏面一定響起了清脆的鈴聲。

白若笑了,這建議還是她提的。

拍門的時候,她對着門縫喊道:“喂,來大人,是我!”

裏面無聲無息。

半炷香後,大門開啓,竟然是來俊臣親自來開的門。

他沒有往自己身後看,白若就知道葉南已經走了。來俊臣譏諷道:“出去逛了一大天,就混回一匹馬?”

白若哭笑不得,回頭一看,葉南果然把馬留下了,難道是怕自己逃跑的速度不夠快?

白若道:“大人還有心思與我說笑?周大人……”

來俊臣的目光徒然淩厲起來。

白若攤手:“是猜的。”

來俊臣沒有說話,明明長着一雙桃花眼,卻偏偏像鷹隼般淩厲,他将她上下打量了幾遍,就像從來沒見過這個人似的。

白若感覺自己被他看得像在逼供室裏轉了一圈。

白若:“大人,你再不讓我進去,外面看着的下人恐怕就要預警了。”

來俊臣盯着她的鞋子,終于開了口:“去挖什麽了。”

白若:“能助大人一臂之力的東西。”她輕輕地說道:“今晚就有用。”

大門終于在她眼前完全打開。

繞過影壁,一道熱浪撲面而來。

白若忍不住幹嘔了一下——

院子裏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白天裏井然有序的下人們都不見了,從方才開始就在零星落下的雪花将整個院落渲染得越發靜谧,只有哔啵哔啵的,木柴燃燒的聲響。

來俊臣嗤笑了一下:“怎麽,這你就受不了了?”

白若鼻子裏不斷地鑽入那種詭異的焦糊氣,還隐隐帶着些肉被燙熟的味道;她忍不住想吐,但她胃裏空空蕩蕩,什麽也嘔不出來:

院落的中間燒着一堆柴火,柴火上坐着一個大缸,缸裏有一個正在昏睡的人,似乎已經痛到極致,但就是醒不過來——

是周興!

白若苦笑了一下:“大人的《羅織經》我也拜讀過一些,但親眼見了,才知道厲害。”

來俊臣睨了她一眼:“旁邊桌上有水,漱口。”

白若聽命,來俊臣自己則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放在周興鼻子下面晃了晃。

白若見了,立馬阻止道:“大人!他現在醒了,萬一吵嚷起來——”

來俊臣嗤了一聲:“放心。”

周興身上被剝的只剩一件裏衣,缸中有水,卻已經在咕嘟咕嘟地冒小泡,白若皺眉道:“這……”

來俊臣:“去提桶水來。”

白若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提了水回來,不等來俊臣指示,已經先一步将火撲滅了。

她直起身擦汗,卻見周興已經醒了,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眼中帶着些狠辣的恨意。

仿佛另一個靈魂鑽進了他的身體。

周興嘶啞着嗓子說道:“太平。”

白若一愣。

來俊臣抄起廊下擺着的一缸酒灑在熄滅的火堆上:“周興,睜開你的狗眼看好。”

周興的視線迷糊起來,在兩人身上轉了個遍,最後終于現出一些清明。

他落在缸沿上的胳膊已經被火燎得焦了,一張臉痛得猙獰,卻極力壓制住了:“來俊臣?”

來俊臣手裏拿着打火石,往石桌上一倚:“周師,我要什麽,你很清楚。”

周興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來,他明明很痛,卻偏偏大笑出聲:

“來俊臣,你真當我傻?太平落子,武攸暨的姓氏在那兒擺着呢,這個屎盆子不是扣在你腦袋上,就是扣在我腦袋上。你現在這是逼供,想讓我自己跳出去認罪?你可真是,哈哈哈,老了啊!這樣的昏招,你也使的出來?!”

來俊臣嗤笑道:“周師,我可是你教出來的學生,你就是看不上我,難道也看不上你自己?”

他走近幾步,壓低聲音道:“我讓你認罪,認的可不止公主府這一樁,他從懷裏摸出一沓紙:這些年來你做的髒事,樁樁件件,學生可都替你記着呢……只要你簽個字……”

周興瞬間明白過來:“你要先讓我栽一把,到時候牆倒衆人推,太平落子的事就可以順其自然地栽在我腦袋上……哈,哈,好好好,這才像是我的學生!”

來俊臣用打火石崩出一個火星,唰啦一下點亮了整個空間,周興的臉色在這光線中變得慘無人色。

來俊臣道:“我勸周師動作快點,不然,”他伸手攪動了一下缸中剛剛冷卻下來的水:“到時候,您要是成了一灘熟肉,我可就得改行做屠夫喽。”

火星沾上酒液,轟然撩出一片煉獄般火紅的天。

“啪啦。”

很輕的一聲,是白若放下了手裏的桶。

“來大人,我這裏有個故事,再不講恐怕及沒機會了。”

周興抓住缸沿,嘶啞道:“把那疊紙給我。”

來俊臣卻突然退後了一步:“你先說。”

白若看着周興道:“周大人,今天你坐在這個缸裏,冤不冤你自己心裏很清楚。我是個江湖人,官場上的腌臜事跟我沒關系。不過……”

她一雙妙目瞟向來俊臣:“我相信,來大人聽完之後,一定會對你的老師,有點新看法。”

作者有話說:

請君入甕這個成語确實是說來俊臣和周興的。(如果不是的話輕噴hhhhh)

不過咱這是架空文嘛,當他們是另外兩個人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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