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身上流出來的,真的是墨水嗎?”◎
“這就是我收留他的全過程。”白若抓着手裏的拂塵揪來揪去, 喃喃道:“我還是太善良啊,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麽?誰知道他要在我家呆到哪天去?”
王幼薇盤腿坐在香臺後面,一臉高深莫測地對香客說道:“無量壽佛, 香燭四兩銀,解夢另算, 謝謝。”
白若:“……你究竟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王幼薇:“聽着呢,多大點事……不, 香客,不是說你, 錢放這兒就行, 對。”
白若:“……你什麽時候吃中飯?”
王幼薇打發走眼前這人, 轉頭不滿地看了她一眼:“走吧走吧,給你兩炷香的時間, 我解惑可是要收錢的啊!”
“你這道是不是修的有點歪啊我說!”白若拉着她就往後院走:“觀主不會生氣的麽!”
王幼薇:“他又沒辟谷,也是要吃飯的好吧!哎呀你少廢話我還要回去解夢呢,到底怎麽啦, 不就是包庇一個殺人犯麽!至于吓成這樣麽!”
白若無言片刻, 環顧四周, 發現這小院足夠僻靜, 嘆了口氣說道:“差點忘了, 你是來俊臣的前妻,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
“這就是了。”王幼薇推了推頭上的道姑髻:“以前家裏還有關犯人的地下囚室, 他還當我不知道呢!這個傻子, 我都偷偷進去喂了好幾次水了, 要不是我, 這些人早就被他渴死了!”
“……”
“說吧, 這個張說到底是幹什麽的, 就是個狀元?死讀書的?”
白若也跟着她坐在小石凳上:“什麽叫‘就’是個狀元?武當出身,武藝也不錯的。他父親還是張柬之……對了,你知道張柬之是誰吧?就是現在的相爺。”
王幼薇嗤了一聲就要起身:“那你還擔心什麽,早晚有人會保他出去的,到時候你就相當于是救命恩人,張家欠你人情,那還不是要什麽有什麽?”
“……是這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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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幼薇點頭:“還能有什麽差錯?任誰也不敢認真追拿張家的兒子,辦案的人是誰啊?”
白若幽幽地說道:“張昌宗。”
“……”王幼薇站住了腳,抱臂轉回來:“他和張家有過節?”
“不,但他和我有過節。”
王幼薇搖了搖頭:“他不是那樣的人……事實上,他不怎麽喜歡生氣的。而且你放心,他也不會針對張家,更不會捉拿張說。”
白若皺起眉頭——王幼薇的神情很不對,就像是在回憶什麽事一樣:“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她一下子笑開了:“才沒有,小小年紀別想那麽多!我忙去了,你自己找地方玩兒去吧,實在閑着就幫我……”
“姐!”院外傳來一聲大喊:“姐你在麽!”
白若瞬間想起,王幼薇還有一個弟弟,王植酒。
那人輕車熟路地從後門繞了進來,中等身材,瞧着倒是很有幾分武人的幹練,穿着一身青綠袍子,水嫩青蔥的就像南風館裏剛被調教好的水潤少年——
王幼薇不鹹不淡地斥了一聲:“沒點規矩。”
王植酒笑嘻嘻地拉住她的袖袍:“姐,我好不容易來一次,別板着臉嘛!在觀裏寂不寂寞呀,弟弟帶你下山玩去?保證不被別人發現!”
王幼薇推開他,眉梢眼角卻見了笑意:“走不開,觀裏好多事呢!再說你現在已經有功名了,将來看我不是很容易麽?”
王植酒撇嘴道:“爹爹肯定要找人把我調回太原的!哼,我才不想考什麽……”
“閉嘴!”王幼薇斥道:“讓你做什麽就做什麽,哪來那麽多廢話!”
青蔥少年蔫了:“——哦。”
王幼薇瞬間拿出一副大家長的樣子說道:
“整天就知道想着混什麽江湖,就你這樣的,讓人家騙了都不知道,還傻乎乎地在那裏掏錢認兄弟呢!你那腦子能混出什麽呀,老老實實在朝廷裏保住你的小命就不錯了!”
白若大咧咧坐在旁邊看戲,手裏就差一把瓜子。
王幼薇:“就你那幾個狐朋狗友,還充什麽大俠,我看就是一群敗家子!就那個吳……吳什麽來着?救命的藥都能說給就給,不是傻是什麽啊!你倆在別人眼裏就是一對兒散財童子……”
“我沒有!”王植酒梗起脖子,像每個和家裏反抗的少年一樣,色厲內荏地喊道:“吳善柔的藥給兄弟了!那不是應該的麽!混江湖,講究的就是一個義氣,那可是小若公子,江湖中的傳奇人物!”
王幼薇一聲冷哼。
白若起身擦手:“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去了,你們慢慢聊……”
“傳奇人物?”王幼薇冷笑道:“就這個德行?”
王植酒跟着他姐纖長的手指轉過頭去,看見了正猥瑣地想要離開的白若。
白若:“……”
王植酒:“……”
王植酒不可置信地說道:“不可能!吳善柔說他身高八尺,身形山停岳峙,雙眼充滿智慧……”
王幼薇哼哼冷笑:“小若,今晚有人請吃飯是不是?”
“……沒有的事,王道長想多了。”
王幼薇:“我弟弟不成器,勞煩你領他見識見識什麽叫‘江湖’!”
說着,扔下目瞪口呆世界崩塌的王植酒,和滿臉茫然不知所措的白若,溜溜達達地回去給人家解夢了。
面面相觑。
“咳。”白若友好地伸出手:“我是公子若,一起吃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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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惠此人,胸無大志,能混到今天這個地位,靠得乃是家傳(來自狄雲)的一句信言:食必精,諾必踐。
前一條保證生活質量,後一條保證朋友質量。
這就是為什麽白若帶着王植酒下山的時候會看見牽着兩匹馬等在山下的他。
狄惠燦爛的笑容僵了一僵:“……我一天沒看着你就找了個新男人?”
白若:“會不會說話?!”
狄惠:“好吧,這是哪裏招的小倌,長得還挺水靈的。”
奇異的是,王植酒居然沒有生氣,只是非常平靜地說道:“我是太原王二,今年已經二十三歲了,并不是南風館的人。”
狄惠:“……當我沒說。”
王植酒一臉麻木:“沒關系,習慣就好。”他一手戳了戳白若的少女髻:“小若公子都能長這樣,我偶爾被當成小倌又怎麽了?”
狄惠臉上瞬間浮現出一種同道中人的表情:“你也知道了?哎,我第一次知道她就是若公子的時候也非常難過——走吧,請你一起喝一杯,說起來,我還見過你一次呢,就在舉場上!”
王植酒掃了他一眼,完全提不起興趣:“哦,就是我被掃下臺那次?”
狄惠:“對!上馬吧,咱倆一匹,白若一匹。”
他一邊說一邊把白若抱上馬,又利落地翻上另一匹馬,對王植酒伸出手。
王植酒別別扭扭地握住了。
狄惠:“白若跟上,別又走丢了!”
王植酒一臉不忍直視:“公子若居然還會迷路!”
白若:“狄惠你閉嘴……”
王植酒悲憤地說道:“吳善柔那個大傻子,他居然跟我說公子若是個男人!高大健壯的男人!能左手打魔教主,右手挑黑白道的那種男人!”
“吳善柔又是誰?”
王植酒:“他是……”
“誰叫我?”
路邊的林子裏竄出一個人,穿着淺粉色的長衫,還配了條同色的發帶,明明五官端方偏向嚴肅,卻偏偏唇角含笑,看起來風流輕佻:
“呦,王兄?好久不見了!這是你的新夥伴?長得很不錯,今晚也讓我享用一下?”
狄惠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你是說我?”
吳善柔擡了擡下巴:“放心,我給錢很大方的……這是……小若?”
白若抹了把臉:“終于有人看見我了。”
吳善柔哈哈笑,一翻身就坐在了白若後面,黏黏糊糊地抱住她的細腰:“走吧走吧,吃飯去,我好餓哦!”
白若“啪”地打開他的手:“吃飯就吃飯,老實點別亂摸啊!”
吳善柔道:“就你那沒有二兩的……哼哼,叫我摸我還不碰呢!你這種身材,我們只能做兄弟……”
“吳善柔!”王植酒在前面怒吼,奈何狄惠身材太高他根本轉不回去,只能用後腦勺表達自己的憤怒:“你不是說……”
吳善柔:“她呀……”
他含着笑,暧昧地把下巴擱在她頭頂:“王兄,看事情要全面,她‘威猛’在別處呀……”
白若覺得,老天爺派她來到人間,一定是為了讓她好好修行,見識世間百态的——
不然她為什麽要吃這麽古怪的一頓飯呢?
狄惠和吳善柔坐在她的兩邊,狄惠一直給她夾菜,吳善柔就極盡暧昧地調戲狄惠,畢竟一直也沒有人講清楚這個姓狄的到底是什麽身份,吳三還單純地以為他是出來賣的;
至于王植酒,他就坐在對面一臉不忍直視地盯着她看,仿佛這樣就能把她看成一個猛男一樣。
真是一言難盡。
狄惠道:“你覺得悶嘛?要不要聽書?”
白若有氣無力地起身:“我去開窗。”
這家“喧嚣城”是京城有名的繁華地,一樓是說書場,每天都會請有名的說書人來鎮場,坐不虛席場場爆滿;
二樓則是浪蕩子們的最愛,關上窗就是小包間,飯食都是一流的;打開窗就能聽書,乃是最好的觀賞地;
至于三樓嘛——飽暖思□□,用處自是不必說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日常的流雲衫,被風一吹顯得格外飄逸,頭上的少女髻更是将她本就偏向天真的五官烘托得越發無辜粉嫩,此時略帶疲倦地推開窗,立刻就招來了幾道垂涎的目光。
但她一無所覺,懶懶地看着下面唾沫橫飛的說書:正正好講到鴻門宴。
白若回頭,發現吳善柔已經占了她的位置向狄惠勸酒了——看樣子,今天不把他拐上床估計不會罷休。
對,吳善柔好男風,此事不大不小,江湖上誰人不知吳三公子喜好此道?
這在大唐實在不能算是什麽大事,娶男妻也是常有的。
狄惠一臉懷疑地看過來:“你開個窗要這麽久?”
白若讪讪的:“這不是給你們留點空間麽。”
狄惠:“……”
“好吧,”白若一掌撥開快要蹭到狄惠身上的吳某某:“你到底來做什麽?你家老爺子不是輕易不讓你進京麽?”
吳善柔懶懶地坐了回去:“吳家早晚是我的,他還能管多久?我喜歡來京城,自然就來了。”
他眯着眼睛打量狄惠:“這不是來得挺值得的麽?”
“不對,”白若把他推開:“你這衣裳穿了得有兩天了吧?這可不像你,臨時趕過來的?嗯,從你的疲憊程度看,應該就是昨天晚上連夜趕過來的對吧?你在京城附近?是聽到什麽消息過來的?”
吳三笑着白了她一眼:“我就不喜歡你這點,太敏銳了。”
白若道:“所以到底是什麽事?需要我幫忙就直說。”
吳三看似不經意地握緊了酒杯:“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就是想問問……你們那位姓郭的舉子,他身上流出來的,真的是墨水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