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是我們的主人。”◎
她的嘴唇抖了抖, 神色變換,最後笑了一下。
張昌宗的神色間顯出一點疑惑。
白若走到窗邊,輕輕吹了聲口哨:“張六郎, 真該感謝你總是這麽小看我。”
“我可從沒這麽做,”他攤開手, 一副誠懇的樣子,甚至用了“我”:“誰敢輕視推翻來大人的幕後英雄?”
一只灰撲撲的, 小小的百靈鳥輕飄飄落在白若的手掌上。
她一手從唇上輕輕掃過,将嫣紅的胭脂點在小鳥的頭頂:“你看, 王家送了我一點小禮物, 剛好派上用場。”
百靈輕快地飛了出去。
昌宗:“虛張聲勢。”
白若仰了仰頭。
昌宗:“你認識張道濟才幾天, 他還能真的明白這種晦暗的警告?”
白若道:“別以為全世界就你一個聰明人,六郎真是太自大了。”
昌宗笑了起來:“很好, 他果然在你家裏。”
白若:“……”
昌宗:“事實上我并不能确定他是否在你那裏,只是推斷罷了,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你就把自己賣得幹幹淨淨。你看, 我至少還是比你聰明點對吧?”
白若:“所以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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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宗:“跟着吳三走了。你今晚是住在地牢還是自己家裏, 全部取決于他的選擇。”
狄惠:“別擔心……我現在就去找我叔叔, 就算進地牢了也不要緊……”
昌宗:“阿惠, 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自己現在還是個剛剛被放出來沒多久的人, 你的事還是我一手經辦的。若是不想再進去一次,你就老老實實坐着。”
狄惠眯起眼睛:“六郎到底想做什麽?”
昌宗:“沒什麽, 只是覺得, 你對這位公子若太過熱情了些。”
“那又哪裏礙着大人的事了?”
昌宗舉起一只手, 朝着他的方向虛虛點了一下:
“你還是太年輕了, 心裏想着什麽, 全都寫在臉上。若若, 你不會也覺得他這麽黏你,只是因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吧?”
白若譏諷地說道:“哦?難道他還有什麽別的目的,時刻準備着利用我,就像在萬年城的你一樣?”
昌宗:“……”
他的神色一瞬間冷了下來:“一句警告罷了,你聽不進去,只當本府是多嘴吧。”
一旁安靜了許多時候的王植酒突然開腔道:“我想知道……有人去結賬了麽?”
另外三人奇怪地看着他。
白若:“吳三是嫌犯在逃,我可能馬上就要下獄了,你現在居然在關心誰付賬?”
王植酒道:“不是,我姐最近管我有點嚴……你們誰付一下?”
狄惠臉色古怪:“我請客。”
昌宗:“剛才在樓下抓吳小公子的時候,他已經結過賬了。”
場面再度安靜。
王植酒:“……所以我們現在是在……等什麽?”
白若大步走到門前,非常不淑女地一腳把門踹開:“沒你事兒了,走吧!”
昌宗眼尾一挑:“我說讓他走了?”
白若朝他一擡下巴:“不然留着這廢物幹嘛,過年殺了吃肉?”
昌宗:“……走吧。”
白若:“狄惠,你和他一起走,麻煩你送他回一趟金仙觀,讓他姐看住他。”
狄惠起身,一向陽關燦爛的臉此刻嚴肅非常:“你放心。”
她點了點頭,剛才踹門的剽悍勁兒去了大半,看起來又是個柔軟的女孩兒了。
昌宗的眼睛眯了一下。
王植酒:“……我會在山上給你多燒點香的……哎你別推我呀……”
狄惠體貼地帶上了門。
昌宗拍了拍衣服的下擺:“我們也走吧。”
“我們?”
昌宗點頭,唇畔帶了點笑,一副十分愉快的樣子:“是啊,去你家看戲。吳三差不多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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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的條件其實還挺不錯的。”
白若蹲在牢房中央,揪着床墊上的枯草喃喃道:“居然還有曬太陽的小窗戶。”
“叮叮叮!”白若順着聲音看過去,是牢頭在敲她面前的鐵欄杆:“小美人兒,來吃飯了!”
“王哥……”白若保持着這個蹲着的姿勢,無奈地擡頭說道:“你能換個叫法麽?”
王牢頭:“哎呦,你本來就挺水靈的嘛,別生悶氣了快過來吃飯……你說你這麽個漂亮小姑娘,怎麽就進來了呢?”
怎麽進來的?
白若冷笑——自然是被家裏那兩只蠢貨連累進來的!
兩天前。
她別別扭扭地坐在一匹白色的小母馬上,小馬和她很親近——
正是萬年城裏張昌宗配給她的那一匹,名叫“雲端”;性情異常溫順,白若是第一個喂它吃糖的人,所以,雲端認主了。
尴尬的是,最近雲端正在和“朔飛”配種,所以兩匹馬不停地往一起靠。
對,朔飛是只高大健碩通體漆黑的塞外寶馬,正是張某某的坐騎。
白若:“……要不我先下來?”
昌宗:“老實坐着,別想着要通風報信。”
白若:“吳三不會真的蠢到去我家的。”
話音未落,就見一個淡粉衣衫的身影出現在街角。
白若:“……”
昌宗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白若:“你愛抓就抓,反正他也沒什麽實際的證據在你手裏。”
昌宗:“那可不一定,要是他和張道濟混在一起去了呢?”
“那怎麽可能?你就別做夢了。”
昌宗:“你不是給張說報信了麽?”
“所以?”
昌宗:“所以,按照時間推算,他應該馬上就要出現了。”
白若冷笑:“你就這麽守在圍牆外面守株待兔?我要是張說,我就換一身短打扮,安靜地等到夜市開始的時候,正大光明地走出去——畢竟我家門口對着大街,你總不能就這麽當着老百姓抓人吧?京兆尹府又不是吃素的。”
昌宗淡然地摸了摸朔飛的大腦袋:“你不是他。”
白若:“好歹也是雙狀元,怎麽可能連這點道理都……”
只見一個滿臉泥灰的人動作潇灑地蹬上她家的牆頭,縱身一躍,剛剛好撞到要翻牆而入的粉衫少年。
雙雙躺倒。
白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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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言地看向王牢頭:“我錯在眼瞎,所以進來了。”
王牢頭唉聲嘆氣:“你們這些小年輕呀……快來吃飯吧一會兒涼了!”
白若磨磨蹭蹭地走過去:“王大哥,你們這裏這麽關心犯人的麽?”
王牢頭:“……”
王牢頭:“……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白若:“???”
兩人對面茫然。
王牢頭指了指脖子:“難道你不是……”
白若在自己脖子上摸來摸去:“啊?”
王牢頭:“沒什麽,吃吧吃吧,不夠再叫我。”
她莫名其妙地看向自己胸前——除了那只玉蟬,什麽也沒有,難道他的意思是自己要被砍頭了所以待遇特別好一點?
等等……玉蟬?
她摘下紅繩——這是來俊臣最後送給她的,從素簪裏摔出來的一只小玉蟬。只有指甲蓋那麽大,是純粹的白色,幾近透明,但即便是最外行的人也能看出它的精美。
難道還有什麽特殊的寓意麽……
她腦中靈光一閃——
“給你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
“事成之後,我會給你你最需要的……”
她在這長歡城裏,最需要的是什麽呢?
人,最缺的就是可靠的,四通八達的人脈。
白若不可置信地站了起來,如果所料不錯,這只玉蟬應該是某種指揮權的象征,他在死前,親手把這東西交到了自己手上,這可真是一份厚禮。
她試探地朝着外面喚了一聲:“王大哥?”
王牢頭很快就大踏步地走過來了,似乎是正在吃飯,嘴上都是油,他大咧咧地抹了一把:“怎麽?不夠吃?”
白若:“和我一起進來的那個穿粉色的……”
“他在下面那層。”王牢頭沒有絲毫猶豫,壓低聲音說道:“鑰匙我現在手裏沒有,但是拿到不難。”
白若:“……王哥你可真是實誠人。”
王牢頭一擺手:“但另外一個就有點麻煩了,他犯的事比較嚴重,在對面天牢關着——但也不是不能把人偷出來,只是需要點時間,現在開始準備的話最多半個月就可以了。嗯,這樣,這個月的望日,我聯系人起事,當天晚上把你和你那朋友弄出來,送到渭水上,到時自然有咱們的人接應,可以先去泉州避避風頭……”
“等等。”白若扶住額頭:“你真的是個牢頭,不是江洋大盜什麽的?”
王大哥憨厚一笑:“我叫王川。”
王川,蘇杭一帶做的最大的罂粟售賣者,生意遍布五湖四海,黑白兩道都有不少交情。三年前突然銷聲匿跡——
居然被來俊臣叫來地牢裏做了個管飯的牢頭?!
“你就說你叫王川,沒有人提出質疑?”
“同名的人多了去了,你看我像麽?”
“……你早說你就是那個王川,打死我也不敢叫你王大哥。”
王川道:“所以要我現在去準備麽?”
“不用。”白若立馬說道:“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我一定會和你聯系的。”
“好。”
王川轉身就要走,白若“哎”了一聲:“這個玉蟬,是所有……該怎麽說,我們的人?是所有人都有一個麽?”
王川停住腳步,光線被欄杆分成一條一條地打在他臉上,讓他憨厚的臉看起來有些晦暗不明:“你不知道?”
白若搖頭。
王川似乎是笑了一下:“這東西只有一只。你是我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