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本府不比那幾個貨可靠多了?”◎
白若握着那只玉蟬, 在原地站到了天亮。
來俊臣生前是什麽地位?現在,他的人脈網就這麽輕飄飄地落在了自己手裏,她說不上是興奮還是什麽, 諸多喟嘆中最清晰的感覺就是——
無措。
她就像一個身負絕世武功的嬰兒,龐大的財富就在眼前, 卻根本不知道怎麽用。
白若默默地把紅繩塞進衣服裏,突然想起前幾天遇見狄雲的時候, 狄太醫還滿臉新奇地想要去把玩,她默默地滴下一滴冷汗:
要不是當時宮裏來了人召狄雲去看病, 說不定真的就給他了。
正胡思亂想着, 外面突然有人大踏步地走了過來, 白若以為是王川又來送早飯了,結果卻是個年輕人, 一臉恭敬地哈腰對她道:“小若姑娘,您可以出去啦!”
白若:“狄惠讓你來的?”
年輕人臉色迷茫了一瞬,頗想了一時才想起狄惠是誰:“喔, 不是狄小公子, 是六爺他老人家親自來接啦, 姑娘您可真有面子!”
他殷勤地打開牢房門, 彎腰伸手:“姑娘請跟小的這邊走!”
張昌宗?!
白若心裏警鈴大作, 下意識地覺得就是坐實了“包庇嫌犯”這個罪名也比被張昌宗救了要強得多。
一邊這麽想着,一邊卻還是乖順地跟了出去。
張昌宗負手站在地牢外面的空場上, 一派風輕雲淡, 煞是好看;
狄惠在不遠處的牆根靠着, 見她出來, 露出了一個燦爛得了不得的笑容, 一派青春自在;
Advertisement
就連吳善柔都先她一步被放出來了, 一身粉衫皺巴巴的,滿臉疲憊倦怠,卻越發凸顯出他富家子弟的慵懶柔美。
這都沒什麽稀罕的,關鍵是——
舉個扇子在旁邊扇風的張道濟是哪來的?!
這厮難道不該在對面天牢裏蹲着啃饅頭麽?!
張道濟揮了揮手:“白若,你好呀!”
我好個……白若強行壓下罵街的沖動,蹬蹬蹬沖到張說面前,就差一步的時候,被昌宗提着衣領拎了回來:“你看不見我?”
白若:“躲開,我有正事。”
昌宗奇道:“我花了這麽大力氣把你弄了出來,你就這麽和救命恩人說話?”
白若翻了個白眼:“以你現在在陛下面前的寵信程度,所謂的‘花了大力氣’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當我傻麽!”
昌宗眯起眼睛:“要我現在再一句話送你回去麽。”
白若挺了挺胸:“送啊,現在就送,我就在這兒等着!”
兩人無言對視,明明是炎熱的夏日,旁觀的人卻覺得一瞬間風起雲湧。
昌宗突然笑了一下。
那是一種春雪消融,萬物複蘇般的美,他居然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簡直是,簡直是……過分啊……
白若無力地感到自己的火氣瞬間湮滅于無形……
昌宗:“你就是個惹禍精,還是放在我身邊比較好。行了,快跪下。”
白若一扭頭:“???”
昌宗從懷裏摸出一個明黃的卷軸晃了晃。
白若瞬間老老實實地跪了。
昌宗朝一臉躍躍欲試的狄惠勾了勾手:“過來跪着……還有你,你。對,吳善柔,過來!”
吳善柔顯然是兩天沒睡好,碩大的黑眼圈裏滿是迷茫,不确定地指着自己:“聖旨裏還能提我?陛下還知道我這麽個人?”
六爺對着別人的時候顯然不那麽有耐心:“抗旨是吧,沒問題。天牢就在後面,就近處理了。”
吳善柔:“……”
-------------------------------------
雲端今天的心情很不錯,走路一颠一颠的,坐在上面的白若就跟着同頻率地晃來晃去。
張說:“……白司刑,為何這樣看着我?”
白若一臉夢幻地說道:“我在看官家子弟。真是太了不起了,這樣的罪,你爹都能給你找個路子放出來!”
昌宗在前面一聲冷哼。
張說神色有些黯然:“大概是陛下念着父親的好吧……家父為人清正,是決計不會替我出頭的。他和別的父親,不太一樣。”
白若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位置越高,責任越大嘛。不過話說回來,你從小到大都是這麽被管着的?”
張說老實地點頭:“因為是家中獨子,将來肯定是要繼承族長之位的,所以……”
白若朝後一指:“這都是廢話,同樣是獨子,你看人家吳三!”
吳善柔歪頭攤手。
白若:“他兩個哥都在天山上當假和尚,所以他将來也是要繼承家業的。你看看人家,還不是吃喝嫖賭照玩不誤?”
狄惠打馬上前,不贊同地看了白若一眼。
白若:“好嘛,知道了,‘大哥二哥’不能提是吧?”
張說疑惑地問道:“什麽哥?”
後面的吳善柔咳了一聲:“現在都是給天家辦事,其實也沒什麽不能說的。只要讓我看看郭子修的屍體……”
朔飛打了個響鼻,就見昌宗一臉蔑視地回過頭來:“給天家辦事?”他一聲冷笑:“吳三,你只是贖罪而已。”
白若無言以對。
沒錯,根據聖旨的意思來判斷,她和張說,還有吳善柔,都是墨血案的嫌犯,此次出門協助張昌宗調查只是在贖罪而已——
将功折罪是最好的,只是有六爺在,誰還敢搶功?
那天在地牢門口,旨意裏說的明明白白:他們三人協助春官侍郎張昌宗出泉州查案,若能查出些眉目,則死罪可免;若不能,那就秋後刑場見。
狄惠:“你呀……罷了,騎馬騎得累不累,要不要我帶你一會兒?”
他肩膀很寬,靠起來一定很舒服,白若正要點頭同意,就聽前面昌宗道:“阿惠,你出來的時候和你叔叔打招呼了沒有?”
狄惠:“……我去後面看看善柔。”
白若失望地看着狄惠的背影——
這一行人中,只有狄惠是跟着跑出來的無關人員,一路上負責(白若一個人的)飲水吃食,照顧得無比妥帖,看得吳善柔直眼紅。
昌宗吹了聲口哨,雲端猛地一擡頭,白若吓得緊緊握住缰繩——就見雲端邁着噠噠噠的小步子愉快地走到了朔飛身邊,還親昵地蹭了蹭它的大腦袋。
朔飛巋然不動,高冷地擡了擡頭。
白若:“……”
昌宗:“你累了?剛才路過驿站的時候為什麽不要頂轎子?”
白若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難道我敢?”
昌宗沉默了一下,突然伸手把她從雲端身上抱到了自己身前。
白若費勁巴拉地在他懷裏仰起頭:“你……”
昌宗:“那天太平和你說什麽了?”
懷裏的女孩兒一下子僵住了。
出城門的時候,太平在旁邊茶樓的雅間裏,叫她過去說了幾句話。但她從來沒說過,張昌宗怎麽會知道這件事?這男人也太陰險了吧!
身後“陰險的男人”趁她愣神,不動聲色地給她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然後及其細微地往前傾身——
他鄙視地想,本府的肩膀不比那小子寬厚舒服多了?
少女無意識地蹭了蹭:“嗯……沒說什麽,就是說郭子修是她府上的人,要我務必把泉州的案子查個清楚,不然就有我受的。”
昌宗雙手握缰,外人看去就像是擁她入懷:“哦?這麽說來,泉州的舊案和墨血也有關系?”
她小小聲地嘀咕道:“明知故問。”
這一句聲音小得像是小貓打滾時發出的呼嚕呼嚕的聲音,聽得他一瞬間愉快地彎起了嘴角,又強行壓下去了:“本府可什麽都不知道,不如說出來聽聽?”
她咳了一聲:“這可都是殿下告訴我的,我自己可什麽都不知道——”
昌宗:“直說就是了。我什麽時候怪過你?”
白若:“……殿下說,吳家的兩個大兒子,從來就沒去過天山。早在十年前,他們就已經——死了。”
“繼續。”
“消息封鎖得很嚴實,據說當年出事的時候吳三還小,且在外面求學,等再回家的時候所有知情的人基本都被處理掉了,對外只說是上天山求學,尋仙問道,再不回來了。不過就殿下的消息來看,當年吳大吳二兩人皆是死狀凄慘……身上留出的血液都是黑色的,現場還有奇異的墨香,就和……”
“就和武舉場一模一樣。”
“沒錯。有一點需要特別說明一下:十年前的吳家,絕對不是今天的吳家可以比拟的。那時候只要提起泉州吳氏,武林中人都要恭恭敬敬地敬你三分。吳家以‘團雲手’稱霸江湖,幾乎是個半個武林盟主了,據說薛家的飛雲十二式還是從這裏演化出來的呢!只不知當時出了這麽大的事,吳家為什麽還悄無聲息地處理了,按常理說……”
“應該大張旗鼓地複仇?”昌宗不贊同地搖頭道:“雖然不是非常了解江湖事,但用平常的眼光去看——一個年近五十的老人,同時失去了悉心培養的大子和二子,心中如何悲痛暫且不提。就說能一舉擊殺吳大和吳二的人,功夫又能差到哪裏去?他已經老了,隐姓埋名保住小兒子才是正理。”
白若眯起眼睛:“你不是說你什麽都不知道麽。”
昌宗若無其事:“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兩個兒子的死因都不太光彩,所以他才選擇了避諱。但照吳老爺子剛硬的脾性來說,直接把這兩個逆子趕出祖墳暴屍荒野才更像他該幹的事,找借口讓他們人間蒸發,這不大說得過去……”
繞着隊伍跑來跑去的雲端突然向遠處樹林中鑽去——
“喂!”白若有些着急,一瞬間坐直了身體,昌宗不得不扶住她的腰。
白若:“雲端!快回來,這附近的林子裏有野豬啊……雲端!雲……等等,它拖着的那是個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