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家生孽子
昌宗掃了一眼旁邊無知無覺的張說, 哂笑道:“英雄老矣,您這眼神兒可真是差勁。”
吳老爺子也不動怒,哼了兩聲:“不承認便罷, 難道我還逼着你不成?你老子都不管,又關我什麽事?大名鼎鼎的張六郎, 不知此來有何貴幹啊?”
終于談到正題了。
昌宗袖手道:“其實也不算是什麽大事。京中死了個舉子——武舉,這您老總該聽過了。死法有些不同尋常, 剛剛好跟您家兩位貴子的死法差不多,所以陛下就派我來查看查看。”
滿場寂靜。
狄惠一臉震驚;張說雖然訝異, 倒也多少有些想到了:這從一路上幾人對吳家老大老二諱莫如深的态度就可以窺見一二。
白若面上雖然不顯, 心中卻了然地想道, 張昌宗果然是早就知道吳氏的蹊跷了——
只怕吳三在京城外得到的消息就是他特意放過去的,不然京城這邊消息封鎖的這麽嚴, 吳三人在外面又怎麽能剛剛好知道?
“啪,啪,啪。”
笙歌撫掌道:“這麽多年, 我總算見着一個能把吳風的臉打得這麽疼的人了!怎麽樣, 老爺子, 你把‘秘密’捂了這麽多年, 最後還是天下皆知了不是?”
吳風頭也不回, 手裏不知什麽時候就抽出了一柄長鞭,唰地一下展開, 以雷霆之勢劈在了……笙歌的腳邊。
吳風:“不曉事的毛丫頭, 下去!”
笙歌動也不動, 抱臂道:“是我把人接來的, 自然也要由我安頓下去。你這麽着急把我和吳三趕出去作甚?是有什麽話不能讓我聽?”
吳老爺子終于把威脅的目光從昌宗臉上挪開, 轉而看向了笙歌, 那柄鞭被微微擡了起來:“你現在又要發瘋是不是?”
笙歌雙手一擺,立刻起了勢,白若不用猜都知道她那小袖裏藏了不知道多少聽風暗器。
笙歌道:“你真當我會一直失手?”
Advertisement
吳風活動了一下肩膀:“你的基本功還是我打的。丫頭片子,你有多少本事,我一眼便知。”
白若越聽越不對勁,上前一步想要說些什麽——畢竟整個場子裏,只有她一個江湖人,和這樣的武林世家該怎麽交涉,也只有她最清楚。
她清了清嗓子。
吳風:“閉嘴。”
白若:“……”
昌宗抱臂:“您需要看看聖旨麽?眼下就在我身上放着。有吳家這麽尊大佛在,官府和百姓都不敢收容我——怎麽,本府來了泉州就壓睡在外面的石板路上?這就是吳家的待客之道?”
吳老爺子眉眼一擡,總算是收起了指着笙歌的鞭子,白若趁機上前拉了笙歌一把,僵持的空氣總算是流動開了。
吳風:“不知六郎的消息都是從哪裏聽來的。我吳家統共三個不肖子,一個孽障你們已經見過,另外兩個都跟着天尊學藝。吳家坦坦蕩蕩,沒有什麽不能對外說的。”
笙歌立馬響亮地嗤笑了一聲。
昌宗:“既然如此,那我們幾人是不是可以……”
“不可以。”吳風斬釘截鐵地說道:“就是現在天子座上的人親自到了,沒有正當理由,我吳風也不會打開大門讓你們在我家胡亂搜查!”
昌宗聳了聳肩,繼續把話說完:“可以去歇息了?”
吳風:“……”
鐵拳打在了棉花上,恁地窩囊難受。
他接連在地上甩了三鞭,聲聲響亮。
一個老實巴交管家模樣的人從堂外走了進來,恭恭敬敬地朝老爺子行禮:“老爺,聽風閣已經收拾好了,您看将這幾位貴客安置進去是否妥當?”
吳風哼了一聲算是同意。
管家很有眼色地選出了在幾人中領頭的昌宗,躬身道:“幾位少俠請随我來。”
吳風:“狗屁少俠。”
管家:“……幾位公子請随我來。”
狄惠早就覺得這地方緊張得讓人待不下去了,立馬擡腳跟上,快要踏出門檻的時候突然咦了一聲,回頭指着白若道:“她也和我們住在一起?”
管家沉默了一下:“聽風閣很寬敞,公子放心。”
-------------------------------------
寬敞二字,簡直是對聽風閣的侮辱。
雖然帶着一個“閣”字,但每個人都分到了一個完整的院落,還有穿着短衣的仆從低眉順眼地伺候着——這一整片區域,都叫聽風閣。
白若作為唯一的女性,住在最中央;昌宗住在她後面的院落,狄惠和張說分別在她的兩邊。
她走進來的時候,公鹿正在院子裏卧着休息,雖然傷口還沒好,看着倒是精神了許多;她裏裏外外地看了一遍,沒有找到小不點,心知多半是在張昌宗那裏,也就不再操心,換了身幹淨衣裳轉身出去找笙歌。
正要出門的時候,公鹿在她身後鳴叫了一聲。
鹿的眼睛總是濕漉漉的,小鹿看來可愛,大的看來溫柔,她心中一軟,走到它面前輕輕撫摸了一下它的角:“怎麽,你也想出去散散步?”
“呦——”它的聲音很沉。
然後白若就目瞪口呆地發現,它已經能站起來了,事實上,還非常高,它寬厚的背部幾乎到達了她的腰臀處,碩大的鹿角幾乎與她的胸口平齊。
白若笑了笑,把手裏的小籃子挂在了它的角上:“好吧,那就帶你一起去!”
下人說大姐兒在武場。
大姐兒,這個叫法,很值得玩味啊。
世家大族的女兒會被家裏按照年齡順序排上號,稱呼的時候都叫“大房二姐兒”,“三房大姐兒”一類的,但如果預估無錯,整個吳家大宅裏應該只有這一家人,找規矩,應該稱呼笙歌為“大小姐”。
姐兒這種叫法,未免太過親昵——
聽着就像正統的吳家人。
但,第一,笙歌是養女,本身還姓着李;第二,她十五歲時就離開了,與吳老爺子的關系……似乎也非常不好。
下人的态度,就是上位者态度的縮影,這說明笙歌對吳風的敵意是單向的。
身旁的鹿停下腳步,長長地鳴叫了一聲。
武場上纖細的人影便停下了動作,轉眼看來。
後來白若每每想起這一幕,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個時候的笙歌是那麽的鮮活而又富有朝氣,她一身孤傲,伶伶俐俐地站在武場上,飒爽地就像春天裏剛剛抽芽的柳條,柔韌,纖細,還有充沛的生命力。
笙歌細白的額上帶了汗,抽出帕子随便印了印,朝着她一擡下巴:“帶這東西來作甚,晚上添道菜?”
白若:“……我先養一陣的。”
一出口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根本不能像笙歌那樣傳過去,武場是片凹地,異常廣大,兩側是陡峭的岩壁,對面連着綿密的屋舍,一側則連接着她的來處。
笙歌就在臺中央,促狹地看着她,運起內力說道:“小若呀,你說你連點功夫都沒有,是怎麽在江湖上活下來的呢?”
白若賣乖道:“這不是有你們護着我麽,來,坐着歇會兒。”
笙歌一扭頭:“剛練完,這會兒坐下非把屁股坐大了不可。”
白若:“……”
笙歌一手抓住鹿角晃來晃去:“叫什麽麽呀這家夥,還挺漂亮的。”
白若把被搖的頭暈的鹿解救出來:“沒想過,就叫鹿茸吧。”
笙歌:“……有個性。你來找我到底什麽事?”
白若也不繞彎:“這就是吳大哥的……”
笙歌點頭,大大方方地帶她走過去,鹿茸溫順地跟在後面。
白若:“都出了這樣的事,吳老爺子居然也讓人繼續用這地方了?”
笙歌攤手:“那有什麽辦法,泉州這地方你也看見了,到處都是山,城鎮裏的人住着都擠,這麽大個演武場也不能說不用就不用了。再說大哥出事兒的時候吳家正是春秋鼎盛,家裏有好多徒子徒孫——就你們現在住的聽風閣,當時就是學徒住的地方。”
白若了然地點頭:“怪不得,我看一個小院子裏三間房都能住人。”
笙歌嘆了口氣:“現在是不行了。當年……哎,你自己看吧,站這中央,整個演武場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沒錯,這裏視野開闊,這在泉州實屬難得,站在臺上頗有種天地曠古,獨我一人的感覺。
同樣是演武場,同樣是七竅流血。
白若指了指腳下:“吳大哥出事的時候,他身邊還有別的人麽?是在打鬥的過程中倒下的麽?”
笙歌搖了搖頭:“當時我就在你來時的地方,”她伸手一指,鹿茸還優哉游哉地在原地散步,“當時大哥在忙一樁生意,是跨着幾個州府的,所以經常在外面跑,我們一個月就能見上一兩次……你那是什麽眼神,像吳氏這樣的大家族,手底下總是要有些買賣才好過日子麽!你當我們十指不沾陽春水麽?”
白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只是以為以吳氏在泉州的地位已經不用沾手這些俗物了。”
笙歌道:“那也是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那回大哥出去了兩個月才回來,一到家就進了書房和爹……吳風說話,出來的時候臉色非常不好看。這也是我後來反複想這件事才想到的,當時并沒注意。大哥說讓我去拿壇酒,等練完了和我好好喝一杯。”
“可是等我拿酒回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