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帶你去我榻上”◎
後面的話已不用說了, 自然是遠遠地就聞見了幽幽的墨香氣,循着看去時,發現了親人的屍身。
她們都沒再說話, 一同坐在武場的邊緣,沐浴在黃昏晦澀的光線裏。
“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少女突然輕聲問道。
“很……溫柔。”笙歌看着遠處的鹿, 又好像透過那雙溫柔的眼睛看見了別的什麽人:“他從小帶我長大,就像一個真正的哥哥一樣。”
白若突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同:“你是在說吳直?吳家的大哥?”
笙歌的唇驟然抿住。
不是。白若在心裏說道:看來是吳二。
“那, 吳風對你好麽?我是說,你小的時候, 他是個稱職的養父麽?”
笙歌垂下了眸子, 黃昏泛紅的光線掃過她長長的睫毛, 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我本是雍河裏的棄嬰。”
“那時候有很多人家,都把養不了的孩子放在籃子裏順着雍河漂下去;我出生的時候大概是個災年吧, 據說撿到我的時候,有好多孩子都被抛棄了。爹……吳風就跟下面的人說,看見有健康的男孩兒就撿回來, 家裏養得起, 以後都當學徒培養着就是了。”
“那你?”
笙歌:“是諒哥。那時他也還是個小不點呢, 琢磨着好玩兒才跟着下面人一起去了雍河。我的籃子被撈上來, 一看是女孩兒, 本來都要扔了,是諒哥堅持着要抱我回家, 說想要一個妹妹。也是趕巧, 夫人那時正落了一胎, 也是個女孩兒, 吳風也就把我留下權當是個安慰了。”
白若拍了拍她的手:“看來吳家人對你不錯。”
“不錯?”笙歌失笑:“在我十五歲以前, 我一直都是‘吳家人’。”
少女坐得離她近了點:“我看得出來, 老爺子還是疼你的。只要你願意,你現在就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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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搖頭:“不可能了。”
白若歪頭:“為什麽?”
“因為我呀。”一個愉快的聲音乍然響起,鹿茸立刻朝着發聲的方向跑了過去。
一個人笨手笨腳地爬上了西邊低矮的院牆,笑吟吟地喚道:“阿笙!回來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想我了沒?”
剛一看清他的臉,白若就以最快的速度站了起來,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戒備。
那人騎在牆頭,晃着腳稀奇地看向下面:“喲?”
鹿茸:“呦——”
那人:“……現在吳家都喜歡把這東西養在家裏?為了豐富一下晚膳?”
思路倒是挺像……
月亮悄無聲息地滑上了夜空,那人的臉龐映着月光,棱角鋒利,眼神明亮,動作雖笨,卻從舉手投足裏散發出一點潇灑放蕩的不羁之意,又在神色裏露出些繁華頂端的漫不經心。
若是尋常人見了,大概也就是贊一聲容色氣度,說不定要将他當做什麽意氣風發的江湖少俠;
白若見了,就立馬知道——
這位便是傳說中的廢太子,雍王李顯。
也是……
“作甚,來給我送毒?”一直未曾起身的笙歌懶懶地站起身來,拍了拍身後的土:“姓李的,我答應給你辦的事兒都辦完了。咱們現在是兩清,你懂不懂?”
牆頭上的人委屈地說道:“無情。我聽說你回來了,就把所有事都放下立馬就跑來看你,生怕吳老又欺負你,你這人……嘿!讓開點,對,說你呢,我要跳下去了,你想用角紮死我麽?”
白若非常肯定,她看見笙歌朝那邊翻了個白眼。
朝非常有可能繼承大統的人翻了白眼!
李顯笨手笨腳地跳下來,險些崴了腳,剛一站穩立刻受到了笙歌不耐煩的信號,作為一名正兒八經的親王,他立馬說道:“你眼睛好像又大了,真漂亮。”
白若:“……”你們的關系我好像有點懂。
李顯:“你怎麽還在這兒跟着,有沒有點眼力見?”
白若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我?”
李顯:“還能說誰,殿下的話你敢不聽?”
笙歌:“你哪來那麽多話?”
李顯:“當我沒說。”
白若:“……”還如此聽話。
雖然覺得主子有點自來熟,但這并不妨礙白若乖順地看顏色褪下,她一把抓住鹿茸的角:“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擾了!”
笙歌:“難道你認識回去的路?”
白若:“我就是一路問着來的,自然也可以問回去。”
笙歌:“吳府的下人日落之後就不被允許在外面亂晃了。”
白若:“……”
笙歌擡腿就要走在她前面:“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李顯幽幽的目光看了過來。
白若後退一步:“不用,真的不用了。鹿茸認識路的,我跟它回去。”
鹿茸:“?”
笙歌又把腳收了回來:“那好吧。”
她眼睛一轉,帶着幾分促狹愉快地說道:“據說我大哥二哥沒事兒就回來轉一圈,吳風怕吓着人才不讓下人出來的哦,你自己多小心!”
白若清了清嗓子:“你當我還是三歲小孩兒?這種鬼故事我才不怕!”
笙歌眯了眯眼睛:“沒事,遇見我大哥還好說,要是二哥嘛……你就說你是我朋友,說不定他就不吓唬你了。”
越說越害怕了好麽!
李顯哼哼道:“阿笙,我餓了,快別廢話了快給我找點東西吃吧……”
笙歌一邊被他拽走,一邊回頭說道:“你可小心着鹿茸,都睡鬼魂最愛上動物的身了……”
白若:“……”
突然感覺鹿茸溫順的外表下藏着點奇怪的東西。
鹿茸:“???”
其實晚上的吳府并不黑,每個宅院的門前都挂着燈籠,将胡同的路照的很清楚。但——
因為聽風閣以前是給吳家的徒弟們住的宅子,院落很多,也大,關鍵在于,除了他們入住的幾個院子,其他的都是空的……
晚上,獨自行走在,無人的宅院中間。
鹿茸似乎踢到了石子一類的東西,胡同裏便突兀地響了幾聲,白若一瞬間繃直了脊背,生怕旁邊的宅門突然無風自動從裏面打開。
她只能加快腳步憑着記憶向前走去,恨不得小跑起來,但轉過一個角,不是,再轉過一個,還不是……她有些急躁,脖子後面出了細細的汗。
這不會就是老人說的鬼打牆吧,無論如何也出不去。
她悶頭向前走去,就在馬上要走盡的時候,就見盡頭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白若立馬站住了。
冷汗順着脊背流了下來。
吳大哥,吳二哥,手下留情……
緊接着,一個歡快的小小的身影蹦跶着在那人影腳邊轉了一圈,然後興奮地朝她和鹿茸沖了過來。
白若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是小不點呀,那人自然就是……
“喂。”那鬼影走近了幾步,不滿地說道:“迷路了?”
燈籠的光柔和了他有些鋒利的輪廓,頭發不像平日裏束得一絲不茍,身上的衣服還有臨時披上的嫌疑——
這才讓他站在胡同口的身影看起來有點臃腫。
她暗自猜測,這是合衣躺下之後,又跑出來了。
這個人好像會發光,本來鬼影重重的地方,也因為他的出現而一瞬間變得明亮溫暖了起來。
白若喃喃道:“明明就是個酷吏奸臣,怎麽會有這種效果。”
昌宗冷笑,睡到一半起來的不高興和在門口等她左等右等等不到的高興摞在一起,整個人顯得十分不愉快:“要不是奸臣出來找你,你是不是打算在這裏轉到明天早上?”
白若:“所以你是特意出來找我的?”
他瞬間繃緊了臉色,扭過頭:“是這鹿鬧騰的,今晚你就領回去。”
她挪了一小步站在他面前:“找我就是找我,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白若也不知道為什麽,感覺今天的張昌宗看起來特別柔軟,特別的……真實。
他總是淡然的微笑,長袖善舞,八面玲珑,将所有能利用的人用最巧妙的手法利用到極致——
可是今天,他看起來就像個平凡的,活生生的,會在起床時弄亂頭發的俊美的青年人。
可惜昙花只一現,那種熟悉的,美麗到炫目的獨屬于張昌宗的笑容又出來了。
非常好看,也非常疏遠。
那個鮮活的人又回到他的殼子裏去了。
“本府竟不知道,自己也會不好意思。”他笑着摸了摸她的下巴,與其說是調戲,更像是在逗小狗:“若是本府說,這趟出來,就是為了把你帶去我榻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