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靈泉客棧”◎
白若迅速跑了過去, 卻發現管家動作比她更快,他想要把他從滿地的雨水中抱起來,卻又小心翼翼地不知道該怎麽下手。
她握住管家顫抖的手, 眼神堅定地說道:“你家少爺還沒死。先去通知你家老爺,然後馬上去找大夫!”
“好……好……”管家閉了閉眼, 緩過了神,盡可能穩定地問道:“那現在就讓他躺在這兒?”
白若猶豫了一下, 點了頭:“我們不能随便動他。”
管家說道:“泉州路繞,府上的先生最近回鄉去了, 一時半會肯定找不回來。城中百姓平日裏也都是在我們府上的義堂看病, 該怎麽——”
白若打斷了他:“去叫狄公子過來。”
管家二話不說領命去了。
她看着吳善柔平靜的臉, 心裏有些不好受——她親眼見到過郭子修是如何倒下的,搶救都來不及, 瞬息之間便可致命。
因此吳三現在雖然還有一口氣,但也根本不知道還能挺多久。
她盡量穩定下心神,試圖在吳善柔身上尋找一些兇手留下的蛛絲馬跡——
首先, 吳三身上的粉衫已不是昨日那件, 說明他去過成衣鋪子;眼下微青, 昨晚沒有睡好, 說不定根本就沒有睡。
她仔細地翻檢了一遍他的衣袖和口袋, 發現了一個小小的銅鑰匙,穿線的圓環已經被磨出了痕跡, 只要是經常趕路的人, 看一眼就知道這是客棧的鑰匙。
她掃過一眼, 上書“靈泉”二字, 暗暗記下, 又将鑰匙放回了原處。
白若起身, 繞着吳三走了半圈:鞋底有泥。泉州城中無論大路小路,一律鋪着幹淨整齊的青石板,若要沾上泥土,除非是出了城。
成衣鋪-客棧-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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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府所處之地不算偏僻,兇手若想将人抛在這裏而不被發現,至少也要在五更時分到達。他們在城外打了一架?這樣的話,時間恐怕是來不及。
那他們還能做什麽?
白若神色複雜地看向吳三:對于風流少年來說,自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在家裏吃了癟,找家客棧洗漱一番,換上新衣,在城外無人處約上佳人溫存一番,真是說不出的利索當然。
至于約出來的是佳人還是賊人,那可就說不準了。
“讓開!”
一聲低沉但是懾人的吼聲從身後傳來,正是急匆匆趕來的吳風。他看都不看白若一眼,舉掌一推,她還來不及看清就被遠遠地推出去了。
還好狄惠也已經過來了,一把接住了她。
狄惠滿臉不愉,正要開口時,卻被白若攔住了。
她示意他看吳風的表現——這個昨天看起來還威風凜凜的武林泰鬥,此刻在生死不明的兒子面前,就像一個平凡,無力而又哀傷的老人。
他微微抖着手從頸間拉出一截紅繩,上面綴着一個小小的玉佛。他在佛像底座的地方輕輕一按,一顆赤紅的藥丸就滑落在了他的掌心。
然後沒有半分猶豫地喂進了吳善柔口中。
白若輕輕地嘆了口氣:“只怕這世間,從此就再也沒有‘陽間喚’了。”
狄惠确定她沒有受傷,又能自己站穩之後,松開了手,臭着一張臉站到了吳風身邊:“我家懸壺濟世……”
話音未落,就被吳風揪住衣領往下一按:“看。”
狄惠:“……”
念着吳風有可能馬上成為一個獨身老人,他耐下心來沒有反駁,仔細地去翻看吳三的眼睑,探看他的脈象,甚至還要一根針,在他胸口紮了幾下。
吳風:“多久能治好?”
狄惠:“今天死不了。”
白若:“……”
眼見吳風要沉不住氣,狄惠解釋道:“雖然聽起來有點怪異,但他渾身上下的血液現在确實是黑色的。”
吳風:“不可能。”
他的語氣太過肯定,連白若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吳風:“老大……老大走的時候,除了七竅中有墨,身上的血液并無不妥。”
狄惠聳肩:“我只負責給他看病,信或不信由你。據我所知,能和這事兒搭上點邊的也就只有前兩年宮中風行的一種……藥。”
白若:“什麽藥?”
狄惠嘆了口氣:“打胎藥。”
沒人敢說話。
狄惠:“是藥三分毒,打胎的自然就要更兇狠一些。女人吃了以後,渾身上下的血液會變得極敏感,只要流到空氣中,就會快速地變成棕黑色,根據各人體制不一樣變黑的程度也不同。但雖說當時痛一些,倒也不會真的奪了性命。男人吃了……還真不知會如何。”
白若:“宮裏怎麽會有……”
“慎言。”終于找到路趕來的張說立在衆人身後打斷道:“狄公子說的可是那名為‘春山’的陰毒方子?”
“正是。”
張說道:“這東西,我倒是聽父親說過一二——大唐風氣開放,便是尋常藥鋪裏也多有賣落子藥的。宮中侍女要用,雖說不大好聽,倒也沒有什麽大不了。不過宮中女子用這方子卻不是為了落胎,而是為了養顏。”
白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張說:“懷胎後,服下‘春山’,腹中胎兒并不會滑掉,而是會被母體吸收。我确實見用過這方子的女子,容色真是瑩瑩如玉,只不過……”
吳風沉聲道:“不過如何!作甚婆婆媽媽,有話快說!”
張說并不動怒,只是歉然地看了狄惠一眼:“我和狄公子聽到的不太一樣。即便是女子,能挺過那種痛的也很少,就是僥幸活了下來,也最多熬不過三年壽命。”
狄惠插嘴道:“我也不是太懂,自然是聽張兄的。”
吳風沉着臉:“你只說如何能救。”
狄惠就是個半吊子,這話自然問的是張說。
但狄惠還是忍不住問道:“吃了那勞什子‘陽間喚’,最多能挺過多長時間?我的本事只夠保他活到明天,後續我可管不了啦。”
吳風:“五天。最多五天。”
“夠了。”張說道。
吳風立馬轉臉看向他,雖然沒說話,一雙眼睛卻鷹隼般盯住了他,好似張說要是拿不出救他兒子的辦法就要生吞了他似的。
張說還是那副彬彬有禮的模樣:“家父手裏有一塊藥玉,含在口中,雖不能保證醒來,性命卻是穩得住的。我現在就寫信,快馬加鞭,五天也差不多能到。”
吳風聽得藥玉二字,臉色變了兩變,神色複雜地上下打量他:“你父是誰?”
他欠了欠身:“晚生張說,張道濟。家父雙諱柬之。”
吳風居然笑了兩聲:“張柬之?呵,這老不死,竟讓你和張昌宗一起來了這裏?”
張說臉上浮現出不解的神色。
吳風:“你不知道?好好好,不愧是風流雅極的張柬之,一手算盤打得可真響。小子,你這就寫信跟他要,四天之內我不看見玉,我兒子死了,他兒子也別想活!”
張說像是絲毫聽不出他話中威脅的意思:“前輩與家父相識?”
吳風:“他那玉還是我給的!”
白若一愣,笙歌的話登時浮出腦海:
“那顆陽間喚,本是要送進京城給一個貴人救命用的。但這混小子半路拿去給你獻了寶……”
如此說來,那所謂的京中貴人自然就是張柬之了。
只是……
聽吳風的意思,兩家的關系似乎并沒有斷啊。
她有些憂慮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粉衫少年,到底也是積年舊友,如今他臉色煞白生死不明地躺着,她心中也十分煎熬——
若是張昌宗在就好了,天大的事兒到了這家夥嘴裏,好像也就那麽回事,随便理順理順就清楚了。
等等,張昌宗?
他怎麽這時候了還沒出來?
趁着沒人注意,她悄悄地回了一趟幾人的院子——沒在。吳家的宅子大得吓人,李顯又不知在什麽地方窩着,白若不敢亂走,猶豫了一下,還是出了門。
吳三已經被擡到裏間去了,門口竟還有侍衛——吳風已經方寸大亂,想也是那位管家管教着府上不讓亂了。她心裏贊了一聲,轉身出門。
雨水霹靂啪啦地打在傘上,少女立在小路中央,有一瞬間的迷茫。
該去哪裏呢?
那個給吳三下藥的人會在哪裏?
她靈光一閃——“靈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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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靈泉并不是想象中的客棧。
這是一家茶館。
還是家非常熱鬧的,有說書人的茶館。
就和最普通的,老百姓喝茶的地方一樣,說書人口沫橫飛,驚堂木一拍,叫好聲連着片的響,小童兒端着一個茶盤下去接打賞的銅子,盤子裏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門框兩邊是兩行潇灑的大字——
“一雙人坐直行端”
“八條腿崗山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