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別有洞天”◎
雨水淅淅瀝瀝, 把她的傘敲得叮當響。
白若一手無意識地轉着傘柄,另一手習慣性地去摸鼻子——這門聯看着恁地古怪,倒像是兩個字迷, 只是腦筋一時間繞住了,想不出到底是哪兩個字。
“這位姑娘!”茶博士站在門裏笑着喚了一聲:“天冷, 進來喝碗茶呀!”
白若回以一笑,正要擡腿走進去的時候, 突然想起今早出來的時候似乎沒有帶錢袋。
這就非常尴尬了。
“喂。”
溫柔清澈的男人聲音,不是很大聲, 但卻剛好讓她能聽見。
她順着聲音的來處擡起傘, 傘沿兒掀開, 露出她一張水嫩天真的臉,和一雙帶着些微迷惘的眼睛。
真的很美, 可惜她自己不知道。
樓上的人這麽想着。
樓下的少女也同時晃了晃神——曾見周靈王太子,未若六郎淺笑生。張氏六郎的臉容,果真不是凡塵中該有的存在:
泉州人喜穿紅, 他也換了這麽一身, 将他本就極致的美推到了頂峰, 更不要說是透着這樣的雨幕, 斜風, 以及木檐下清脆的鈴聲。
這可真應了那句話,美人不是母胎生, 應是桃花樹下成。
張六郎則更像是萬丈險峰和無盡深海中長出的精靈, 顧盼睥睨, 動靜成章。
張家妖精開了口, 谑笑:“上來吧, 我請你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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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若點了壺龍井。
旁邊的男人挑了挑眉:“你似乎偏愛這一種, 小時候住在杭州?”
少女頭也不擡:“若要查我的身世,直接問便是,做什麽拐彎抹角?”
他笑了笑,沒再說什麽,又叫小二上了一碟子雲糕:“你不在吳家守着吳三,跑來這裏做什麽?”
白若怪道:“我不是大夫,又不像他爹有各式各樣的神藥,留在那裏作甚?”她目光一轉,反問道:“倒是你,一大早就不見人影,為何在這裏?”
昌宗好整以暇地往後一靠:“韋氏的動向你查清楚了?”
白若攤手:“我這不是就出來看看能不能遇見江湖上的朋友好探問探問麽。”
昌宗:“所以說,等你的消息回報出來,說不定吳三的屍身都涼了。我還是得自己出來查。”
白若嗤之以鼻:“那你還囑咐我做什麽,恁地喜歡耍人玩兒。”
昌宗:“我只喜歡逗小狗兒。”
白若:“?”
昌宗:“沒什麽。你以前來過這裏?”
上一句他說的聲音太小,白若也沒聽清,料想不是什麽好話,朝他翻了個白眼就放過去了:“沒有,但吳三身上有一把這裏的鑰匙,我本來以為是客棧,所以過來探看一下。”
昌宗:“你剛才還說是來這裏打探消息的。”
白若:“這不耽誤好麽!”
昌宗好像看見她背後竄出了一條大尾巴,不滿地晃來晃去。
“噗。”
白若無奈地想,為什麽朝這人翻白眼都能把他翻笑了?
真是不懂。
昌宗忍不住在她頭頂摸了兩下,試圖給炸毛的小狗找點安慰的感覺:“靈泉一共有五層。”
白若:“你當我瞎?這二樓不就到頂了麽?”
昌宗:“誰說樓層只能在樓上的?”
白若腦筋一轉,立馬來了興趣:“你是說地下……?”
昌宗在她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将桌子上的雲糕碟子塞進她手裏:“端好了,我帶你去轉轉。”
或許是兩人的長相實在是有些引人注意,他們走到一樓的時候,說書先生就忍不住讓這邊看了一眼。
又看了一眼。
然後所有人都看過來了。
兩人:“……”
說書先生打了個哈哈:“呦,這位爺,帶小娘子出來聽書?”
場中人都善意地哄笑起來,昌宗也不反駁,眼尾含笑,一副十分受用的模樣。白若也不覺羞窘,只微笑道:“我名白若。”
場面安靜了一瞬間。
當今江湖中,有三個人不能惹——天山派的掌教,武當派的司刑以及小若公子。
前兩位都是說一不二的武林泰鬥,後面這位,則是各家少俠争相追捧的對象;自打小若在江湖上冒過頭之後,江湖上就到處都是她的傳說——什麽破解了啓宗留下的密室啊,找到了新真人的遺卷啊,又救了哪個神醫一命啊……
總而言之,得罪了小若,基本就可以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片刻之後,聽書的人迅速回轉到之前的狀态裏,該做什麽做什麽,全當沒看見。
昌宗:“……”
白若摸了摸鼻子:“嗯,與我料想的差不多,此處應當是道上兄弟聚會的地方。”
昌宗:“你真的知道男人聚會都會做什麽?”
白若:“喝酒吃肉□□。”
昌宗:“……所以你覺得這會是個單純的茶館麽?”
話音未落,一個掌櫃模樣的人走到面前,畢恭畢敬地說道:“小若公子,可要下去玩兒一會?”
白若随和地說道:“可有适合我的?”
掌櫃:“這個自然,請随我來。”
兩人随他穿過後堂,拂開簾幕。
昌宗挑眉。
白若不動聲色地驚了:“你們這場子究竟有多大?”
掌櫃從懷裏拿出兩個小玉牌放在他們手裏:“您拿着這個,不拘玩到什麽時候。”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坑洞——
豪華富麗的坑洞。
泉州多山,房屋大多是擠着建的,真沒想到竟能在地下見到這樣的所在——
場中舞樂飛旋,香風陣陣,有人在空地上演武,也有痛飲長歌的,恁地是一片錦繡地獄,笑鬧喧天。
掌櫃退到一邊,昌宗笑道:“不瞞你說,本府還是頭一回見過這樣的娼館。”
白若打眼一看,果然貼邊見了一溜的客房,心下有數:“果然,鑰匙總會有出處的。不過……我看這地方可不像是普通的做皮肉生意的地方。”
昌宗:“怎麽說?”
白若道:“你看那些舞女,腳步輕盈,足尖點地,那動作倒像是輕功的基礎式,就連那幾個穿梭場中的小龜公,行走間都不似常人。”
昌宗:“女人啊,難道你就看不見此間的樂趣?”他足尖一點,沒走樓梯,而是輕飄飄地落在了場中央,衆人皆為他華光所懾,随即興奮起來,都圍着他一個人轉。
白若無言半晌,擡腳準備從樓梯下去。
“若公子。”
一旁侍立的掌櫃突然俯身行了個大禮:“小的就在這裏等着,您有任何需要,随時可以傳喚我。”
這個禮數……
白若心中一跳,指間一拈,将那枚小玉蟬從衣領裏拉了出來:“你……”
掌櫃再拜:“主人。”
她心頭劇震:“你是,你也是……這可是泉州,離京城這麽遠……你如何知道我就是……”
掌櫃道:“京中已經發出消息,告知了新主人的身份。”
白若扶了扶額頭:“來俊臣究竟還有多少人……”
掌櫃:“小人不知。但泉州一地,共有三百七十八人供主子差遣,全部可信可靠。”
“這麽多人,一旦朝廷知道……不,如果是這樣,那當初來俊臣又為什麽要就範?或許可以悄悄跑掉的!”
掌櫃沒有回答,她心裏卻已經有了答案——
他活夠了。
而且茍且偷生,本身就和來俊臣三個字不相配。
他要麽活在權力中心;
要麽就活在所有人最深處的記憶裏。
她穩了穩心神:“你去查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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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若終于從人群裏找出張昌宗的時候,他懷裏已經安卧着兩個美人,一嬌媚一楚楚,簡直不要太快活。
白若:“玩夠了就回去?”
昌宗笑道:“你這話說的可真像一個催丈夫回家的怨婦。”
兩個美人掩口嬌笑。
白若:“……那你先玩着,我去找找吳三住的那間房。”
她轉身離開還不出三步,男人熟悉的氣息就又包裹住了她。昌宗站在她身後,一手替她擋開擠來擠去的人群,不滿地說道:“你就不能把怨婦的角色扮演到底?”
白若平靜地說道:“我是公子若。只有別人給我做怨婦的份。”
昌宗:“比如狄惠?”
白若:“……他性子太跳,比較适合養在外面。”
昌宗忍不住笑了起來:“不對,是這邊。”
白若:“?”
昌宗:“都打聽清楚了——昨天有一個穿粉衫的年輕公子,吳三少爺,來這裏包了個姑娘。”
白若一邊被他拉着走,一邊臉色古怪地問道:“姑娘?你确定不是少爺?”
昌宗:“這便是古怪之處。”
兩人一路走去,漸漸走出了人群中心,來到了一處僻靜地,一間小小的竹舍安靜地站在兩人面前。
白若:“這可不像是個需要用鑰匙的地方。”
昌宗:“焉知不是別有洞天?”
說完一步踏出,白若還來不及阻擋,一簇羽箭已經迎面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