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曾經也是有那麽一個人的。”◎

可見財大氣粗也不總是好事——他想僞裝成張家的下人, 但那壕氣沖天的馬鞍和馬镫卻暴露了他。

畢竟張柬之是出了名的清廉,旁的不說,單看張說那一身行頭, 光鮮全靠他自己的精氣神頂着,換個人穿, 就成了街頭最普通的小士子。

而這馬镫——包邊磨圓,為了節省馬力還用皮子做了裏襯……

明顯得連狄惠都看出來了。

狄惠:“哪兒來的?”

“張家下人”翻身下馬, 抱拳虛虛一拜就要從懷裏掏東西,顯然不願多說廢話。

狄惠:“你都不問問我是誰?!”

“張家下人”動作一頓:“少爺?”

“……”可以說是裝的非常不用心了。

狄惠簡直要笑:“要是張說親自來了, 你豈不是要露個底掉?”

白若搖頭:“他完全可以自稱是別莊的, 不認識也正常。”

誰料她一開腔, 那人原本懶懶散散的目光立馬一凝,非常小心地問道:“晉司刑?”

白若:“公主怎麽會派你這麽個人來送信……”

“張家下人”再拜, 大大方方承認了:“殿下囑咐我此來務必找到您,只是……”他話音未盡,眼風往狄惠的方向一掃。

狄惠:“……玉給我, 我先回去了。”

Advertisement

一塊晶瑩剔透, 只有拇指大小的玉佩被利落地扔了過去, 狄惠接了就要走。

“等等!”白若看向下人:“我怎知東西真假?萬一吳風到時候說是我二人在路上給掉了包, 豈不是冤枉?”

下人恭敬地說道:“司刑放心, 殿下說了,還不打算讓吳家絕後, 這塊玉可比吳家那塊強多了!”

白若:“什麽意思, 不是同一塊?”

下人奇怪地說道:“自然不是, 不然如何能送到?這是殿下別莊裏的珍藏, 比吳家那塊好了不只一點半點呢!只要要救的人還有口氣在, 含上這玉就能保他不死!”

原來還真的是別莊, 只是別莊主人換了。

狄惠聳了聳肩:“那就好,若不然,我就……我也沒什麽辦法,但我叔叔是太醫,我若是死在這兒了,殿下以後生病開藥的時候可就得小心點喽!”

有生之年居然還能看見有人威脅太平……白若朝他擺了擺手示意快滾,轉身把下人拉到了僻靜處:“殿下要我破案,現在又為何要和張家聯手?帶給我什麽話?”

下人:“殿下的布置小的如何能懂?奴就是個傳信的,殿下猜着了您這時候可能會力有不逮,特地讓臣來給個信——十年前吳二身死,當地仵作雖然當時沒能進去驗屍,但此事太過蹊跷,也就一直關注着這事,再後來機緣巧合……”

白若:“說重點。”

下人:“吳二的棺椁裏是個女人。”

白若:“……”

她定了定神:“還有何事?”

下人:“殿下還讓奴提醒您:讓司刑查的案子,是郭子修的。”

白若皺眉:“何意?”

下人:“小的不知,原話傳達罷了。”

她摸出一塊銀放進他手裏,這是官場上的規矩,她懂的,只是難免肉痛,畢竟她的收入一直不太好看……

下人看了看手裏的銀子,面上居然流露出了一抹心酸。

緊接着從腰間掏出一袋金铢放進她手裏,誠懇道:“司刑用吧,都是殿下的錢,不用還的。”

白若:“……”誰會相信我這個窮鬼就是偷天堂的主人……

顯殿下,給你賣命,還不如公主府的下人花用充足……

略難過。

她沒有着急回去,而是在外城轉了一圈,仔細觀察了泥土的顏色,确認吳三那天最後消失的地方就是地下。

心知現在吳府上下一定會因為這塊玉亂做一團,她一點也不想回去湊熱鬧,随便找了塊平坦的山石拂去灰塵,席地而坐,拿下脖子上挂着的小玉蟬無意識地把玩,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想事情。

想來想去,腦子裏就剩下了一件事——

能不能讓偷天堂供養一下他們的老大啊,到哪兒都沒錢我不要面子的啊!

起身的時候腳下一歪,這才發現竟已不知不覺坐到晚上了,除了自己坐的這塊大石,其餘有林木的地方此刻看起來都有點陰森,微風吹過時樹葉“沙沙”響動,将她後背吹得一陣一陣的涼。

腦海裏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在萬年城公主府的那一晚,園林中挂滿了傀儡娃娃,她被缺德的某人扔了進去,吓得魂不附體,最後還要他親手把人撈出來。

她深吸了兩口氣,小小聲嘀咕道:“我是偷天堂的老大哦!要勇敢!而且這裏離城門也不遠,一定不會出什麽事的……”

一邊鼓勵自己一邊試圖快速地穿出去,可惜欲速而不達,怎麽走也走不出去,好像迷路了……

偷天堂老大怕的要死,很想坐地大哭等人來抱,可惜理智尚存,心裏還知道現在沒人顧得上她,只有一切靠自己。

“早知道就不把夜明珠給張說了……”她一邊怕怕地四下打量,一邊龜速地向有光亮的地方移動。

眼見就要走到一處空地,她嘆了口氣:“就在這兒挺一晚,明早再走,總不會更糟了……啊!”

腿上傳來劇痛,白若眼前一白坐到在地,額上的冷汗瞬間冒了出來,痛得牙都打顫了,居然還是很想笑:“被自己打臉……”

等她終于緩過氣來,仔細看腿上弄傷自己的東西的時候,卻瞬間沒了調侃的心情,臉色變的更白了。

是獸夾。

這夾子看起來有點奇怪,咬合的鋸齒間隔非常大,若踩中機關的是尋常動物,掙一掙應該都能掙開,這個寬度,倒像是……

倒像是專門給人設計的。

她背後瞬間見了冷汗,只覺得四面八方都是窺探的眼睛,越是這種時候,她思路反而越清晰——她需要快速地離開這裏!

好在夾子沒有固定在地上,白若仔細地觀察了四周的地勢,選擇了順風的方向一步一步拖着帶着獸夾的傷腿前進,每挪動一下都要痛得輕輕發抖,卻一聲不吭地繼續前進。

需要一個背風的地方,不讓獵犬聞到她的血腥氣,盡快把夾子卸掉丢回原處,讓別有心意的人誤以為夾住的是動物……

終于可以停下了,她深吸一口氣,試圖掰開夾子,腿上已經血肉模糊,白若神色卻越發堅定,即便是手上也見了深深的傷口也沒停下。

不行,再耽誤一會兒,人就要過來了。

她從地上撿起一塊尖利的石頭別住獸夾的一端往外撬,獸夾“嘭”一下打開的時候,她的傷口也見了骨。

白若費盡力氣,終于把那夾子扔回了她中招的地方,還沒等走遠,就聽見了人的腳步聲:非常整齊,還不只一個!

來不及跑得太遠,她只能找一顆粗壯的樹幹将自己擋住,屏息聽着,只盼這些人不會去追受傷的動物,不然……

不然只怕是要交代在這兒了。

“頭,這夾子好像帶上東西了!”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來。

“我看看。”這人的聲音有些沉,聽起來年紀要更長。

年長者:“看樣子還是個大牲口,顯見是夾住以後又蹬開了。”

不遠處樹後的大牲口:“……”

另一人十分謹慎:“這林子裏最大的也就是鹿,還能有什麽猛獸?不會是人吧,要不我們還是四處看看,小心為上。”

年輕人立刻不滿道:“博哥兒,都這麽晚了,你還要在林子裏亂轉,是存心不讓我們休息好,明天好輸給你們麽?”

謹慎的人嗤笑了一聲:“你們幾個都是銀甲,打敗你們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我犯得着在這種事上跟你計較?”

年輕人還要再說:“你別嚣張!我告訴隊長……”

“好了!”年長者斥道:“今晚就到這兒,鹿受了傷也跑不了多遠,明天白天自然有人來查看,別廢話,這裏離城門這麽近,你們幾個是想被別人發現麽?”

聲音漸漸淡去,白若終于順暢地出了口氣。

再等等,等能見到天光時再跟着日頭離開,現在貿然出去沒準會撞上這一隊人。

她身上沒有藥粉,無法處理傷口,簡單地為自己止了血以後就只能繼續挺着,盡可能想些別的事情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剛才這夥人,絕不是什麽散兵游勇。

首先,雖不知“銀甲”到底是什麽,但在他們的群體裏,顯然是存在等級劃分的,處在下位的人并不特別懼怕上級的人,甚至還有可以告狀的地方,說明治理有方,很守紀律。

其次,“明早自然有人來找”,說明他們會定期巡邏,在組織內還有明确的分工,這群體一定十分龐大,就藏匿在山林中。

而且就像她猜測的那樣,這夾子确實是給人準備的,處理傷口的時候她就發現了,這和鹿茸身上的傷非常像——

說明邊界至少要延伸到他們撿到鹿茸的地方,如此距離,非常直觀地體現了其占地之寬廣。

泉州有了偷天堂還不夠,竟還有這樣一處秘密組織。

實在是太痛了……掰開獸夾時傷口豁開的太大,她包紮時又沒有力氣好好按壓一下,失血有些多,眼前一陣一陣的發白,憑自己,只怕是根本走不出去了。

但若是明早巡邏的人一來……

她迷迷糊糊地站起來,只覺頭重腳輕,行動全憑一口氣吊着,已經看不清路了,但還是在堅持往前走。

江湖闊遠,只能靠自己,沒有人會來幫我一把……

有的,還是有的,在那麽早以前,在早已模糊了的記憶裏,我也曾那麽信任一個人;

窩在他懷裏,那些疾風驟雨都被隔離在外,只要跟着他就可以了……

來救我呀……

我需要你……

恍惚間身體一輕,好像真的落入了一個懷抱,不再像從前那麽溫暖了,氣息卻那麽熟悉。

他動作很溫柔,小心翼翼滿帶珍視,說出的話卻還是那麽氣人:

“讓你去看個病人,也能把自己弄成這樣,還小若公子,我看你就是一小傻狗!”

那麽痛都忍着沒哭,他不過說了一句話,她就委屈的啪啦啪啦掉眼淚。

她在他懷裏窩着,眼前疼的直冒白光,看不清他的臉,帶着哭腔道:

“張昌宗!”

他抱着她的手往上提了提,懶懶地應:“嗯。”

“我疼……”

頭頂的人似乎嘆了口氣:“可是我沒帶藥粉出來,這裏也不能久留……”

緊接着,她就感到額頭一暖。

他在她額頭輕輕吻了一下:

“若若,不痛。”

作者有話說:

六郎和白若,對于彼此來說都是光明和治愈般的存在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