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黃雀在後”◎

“諒哥, 真的是你……”

一個略略有些顫抖的女聲從身後響起,在場的幾個男人竟然都沒回身,只有白若看了一眼:“笙娘, 你怎麽出來了?”

她沒理會,一雙妙目只緊緊盯着匪原, 身上的風塵氣掉了個一幹二淨,看起來就像個被抛棄了的小女孩兒:“吳諒, 你這些年,就一直看着?”

笙歌好像被氣笑了, 傷心得不得了, 眼睛卻偏偏不舍得挪開:“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為什麽離開吳家, 去外面闖蕩?你真當我願意?”

像是過了千百年那麽久,匪原終于開了口, 他眼中春秋過境,最後剩下一點殘存的溫柔:“你和李顯挺好的,哥看着開心。”

不等笙歌言語, 他先轉回了身, 朝着吳風二話不說地跪下, 上手在臉上揉搓了幾下, 一些像是面皮一樣的東西便被揉了下來, 露出一張看起來有些柔和的男人的臉,不同于“管家師兄”在白若心裏留下的印象, 眼前這個男人, 眉宇間雖然有些倦色, 但看起來異常和順, 彬彬有禮, 上一次見到這種氣質, 還是在京都武驸馬的身上。

事實證明,這種氣質的男人心裏都很能藏事啊……

吳風的嘴皮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匪原卻沒有擡頭,只是跪在他的面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父親。”

事已至此,還有什麽好說?

“匪原……”吳風一手起勢,白若臉色就跟着變了:

這一掌若真的劈下去,不死也傷!昌宗顯然也看出來了,正要攔截的時候,卻發現那只手輕輕輕輕地落了下來,按在了匪原的頭發上。

“匪我君子,原囿于方……原來是個‘諒’字,我怎麽想不到呢……”

匪原,應該說是吳諒,真到這一刻來臨的時候反而平靜了:“父親,當年兒子逃出泉州時遇上了天尊,得他教化,在天山上學了幾年本事,但……我放心不下,還是想回來看看。”

吳風卻打斷了他:“你不必再說了。”

吳諒:“毀了大哥的屍身,殺了韋氏,樁樁件件,兒子都認。但我問心無愧,從來一遍,我還是會這樣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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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白若在這位傳奇人物的臉上看見了無數的變換神情,最後定格為一片冷漠:“用不着你後悔。”

吳諒一下子擡起了頭。

吳風:“我吳家的兒子,只有房裏躺着的那一個。老大老二,在天山上和天尊學藝,此生不會再走下來,但即便如此,我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你不是。”

錯愕只是一瞬,在場的人就沒有腦子不快的——

張家,狄家,魏家還有代表武皇勢力的張昌宗此時此刻都在泉州坐鎮,泉州藏兵之事曝光只是時間問題。

一但事發,擺在明面上的吳家人一個也跑不了,但吳諒不一樣,他已經“死”過一次了,從這個門走出去,他還能為吳家保留一線血脈。

就連昌宗都沒說話,算是默認了這種行為。

但吳諒并不承情,堅定之色比他親爹更甚:“父親,信兒子一回。這件事讓兒子擔了,您和三弟,還有阿笙,都能好好的活下去!”

吳風沒有說話。

吳諒語速極快:“您畢竟為李家做了這麽多年的事,李顯無論如何也會保您,兒子……”

“住口!”

吳風怒叱一聲,吳諒只好默不作聲地跪着。

白若一副玲珑心肝,見吳風眼風掃過來,立馬說道:“您是想問,殺郭子修和害三公子的兇手?”

吳風哼了一聲:“這種隐患,留不得。”

白若默了一下:“只怕您也除不去。”

吳風:“說就是了。”

白若:“那就先說三公子——其實這件事再明顯不過了,稍微查一查,就會得到吳家兩位公子死于同一手段的消息,關注這件事的人幾乎人盡皆知。但奇異的是,大家都想知道這二人為何而死,卻只有一個人,只關心他們是怎麽死的。”

吳風還是一副轉不過彎來的樣子,昌宗道:“只有吳三本人。他也是吳家的兒子,既然有這種‘詛咒’存在,他必須弄清楚了才能讓自己免于中招。”

白若接回話茬:“這就是為什麽四個受害者中只有他自己留了一命——因為本來就是他自己下的手,手法都是照着聽說的事情模仿的。可笑的是,他真的相信人死後血液會變成墨水,還煞費苦心地從妖精洞中買來了‘春山’給自己服下。”

笙歌一直死死盯着吳諒的目光終于挪開了:“你說是阿聞自己動的手,證據呢?”

白若:“證據就是那枚‘陽間喚’。”

笙歌:“老頭子手裏本來就還有一顆……”

白若:“春山之毒發作,不過瞬息之間,吳三在門前躺了不知多久,為何能挺到我們開門?況且,那天我出門才是個偶然,吳三根本沒法預料自己究竟會在沒人管的狀态下躺多久——他的目的,只是為了讓當年下毒的人露出破綻,并不是把自己也搭進去。所以,他一定給自己留下了保命的東西,這就是當年據說是已經給了我的‘陽間喚’,這東西他一直留在自己手裏,給我的,只是一枚補藥罷了。”

昌宗眼風掃了過來。

白若從容道:“若是真的陽間喚,你現在就不只是氣息不平順,有九成可能已經卧病在床了。”

昌宗臉上現出點柔和的神色:“你下藥的時候就知道?”

白若:“不,是離開萬年的時候看你還沒倒,從那時開始起疑的。”

昌宗:“……”

旁邊人對這一段聽得雲裏霧裏,白若也不解釋,只是繼續說道:“看起來,三公子的計策奏效了不是麽?你們一個兩個,都覺得自己是對他好,什麽事都瞞着他。就沒想過他作為最小的兒子,也想知道真相?”她清清冷冷地一笑:“吳三,偷聽可不是什麽好事,你躲得還不夠久?”

除了昌宗以外,其餘幾個吳家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那條他們走來的小徑,剛剛還在床上虛弱得不得了的人現在已經臉色蒼白地出現在了他們面前,看得出是體虛氣弱,但唇角還是勾着一抹風流笑意:“我說公子若,你也太神了些!”

白若冷笑:“不比你拿假藥糊弄救命恩人神。”

善柔:“……你什麽時候開始發現我是裝暈的?”

白若道:“說裝暈未免太擡舉你自己了吧?你倒是想從頭到尾地在病床上聽完全程,可惜你給自己下藥也沒個準,要不是張說準備着要算計你們家,弄出塊藥玉來,你下半輩子就真得在床上窩着了,到時候天天窩吃窩拉,看你還拿什麽勾搭狄惠!”

吳善柔讪讪的:“別說了,給我留點面子,我哥還在這兒呢!”

聽見這個“哥”字,跪着的吳諒身體顫了一下。

吳風臉色黑得不像話,口氣卻并不那麽吓人:“孽子。”

吳善柔在笙歌肩膀上按了按以示安慰,徑直走到吳諒身邊,吊兒郎當地跪下,仰頭道:“我都聽見了,小若說的沒錯,就是這樣。”

白若感覺吳風氣得要毀天滅地了。

吳三嗤了一聲:“天山學藝?騙傻子呢?我從來就不信這狗屁說法,查來查去,卻又說是死了,可死後都沒進吳家的祖墳。好歹是我吳三的哥哥,就是犯了天大的事,我也得讓他們屍骨歸鄉!可等我好不容易找到二哥的墳茔時,打開來,裏面卻是個女人的骨架。”

他跪着轉了個身,直勾勾地看着吳諒:“哥,要早知道這些年你一直在,我就不出去亂逛了。”

十年委屈,父親盛怒,什麽都沒讓吳諒動容;但就是吳三這麽一句普普通通的話,卻讓吳諒的情緒一下子控制不住了。

這是他最小的弟弟,走的時候他還那麽小,是他心裏最柔軟的那一部分。

武林世家,弟弟往往都是哥哥帶大的,他自己也是這樣,從小被吳家長子吳直拖拖拉拉地帶着,長大後又拖拖拉拉地帶着吳三。當初韋氏在他面前揚言要上京揭發時,腦子裏飛速閃過的就是弟弟倒在血泊中的稚嫩的臉。

他無法忍受。

吳諒什麽都沒說,吳三卻像剛才拍笙歌那樣拍了拍他的肩膀:“前天晚上,我已經找到大哥的屍骨了。就在靈泉客棧的地下,我本來以為是李顯搞的鬼,現在看來,老頭子也是知道的。我都安排好了,無論這一劫咱們家過不過得去,都會有人把大哥的遺骸請回祖墳去。”

吳諒最後狠狠地點了個頭。

“等等,不對。”吳風把目光從兩個兒子身上移開,發現剛才鎮定自若甚至還能說些俏皮話的少女臉色驟變。

一旁的張六郎也跟着皺起了眉頭,兩人對視一眼,仿佛心領神會一般地讀懂了隐憂。

白若轉向一旁眼睛發紅的女人:“笙娘,顯殿下去哪裏了?”

笙歌轉過頭來,像是有些回不過神:“李顯?你和老爺子前腳出來,他後面就離開了,說要回雍州一趟,順便為阿聞取些丹藥。”

她沒說一句,少女的臉色就白上一分,笙歌急道:“到底怎麽了,你倒是快說!”

白若又看向了吳三,沒等她問,吳三就自己快速地說道:“我是等張說離開以後才起身的,狄惠當時在我床邊趴着睡着,我就順勢點了他的睡穴然後才離開的!”

最後,白若看向了張昌宗。

聽見張說離開,他的眉頭就舒展開了。

白若看着他,喃喃道:“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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