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眼下，他正好需要一個韋娘娘”【真相】◎

白若看着他, 喃喃道：“原來如此。”

昌宗覺得有些事情需要跟她解釋一下，但在眼下這個情形上怎麽說怎麽怪，只好保持沉默。少女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見他無言，就用那種“雖然有點遺憾但是也沒關系啦”的神色轉開了頭。

真是讓人非常郁悶！

善柔像是終于想明白了, 臉色一變，收回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向吳風快速地膝行兩步：“現在就帶上大哥的牌位, 跟我離開！”

吳風把眉頭皺成一個疙瘩，卻沒有打開他抓住自己膝蓋的手：“我沒法走！”

吳善柔被這句話激起了狠勁兒, 猛地站起來, 一把抓住了他親老子的衣領, 其速度之快，連匪原這樣的身手都沒攔住。吳三吼道：

“娘死了, 大哥也死了！為了那麽一句狗屁承諾，你他娘還要倔到什麽時候！是不是非要二哥也把命賠上你才甘心！”

從認識吳三開始，他就一直是那種無憂無慮的風流樣, 嘴邊總是挂着漂亮而又散漫的笑意, 這還是白若第一次看見他如此失态。

衆人都被震得安靜了一時, 就在白若以為吳風會暴起一巴掌再打死一個不肖子的時候, 他卻突然笑了一下。

非常欣慰和滿足：“老小也算是長大啦。”

吳三眼眶一熱。

吳風把他的手從衣領上拽下來往旁邊一扔, 吳諒立刻拍着他的後背順氣，吳風卻擡手示意不用。

他拍了拍膝蓋, 一手把吳善柔扒到旁邊, 對白若平靜地說道：“魏家的丫頭, 放心, 看在你爺爺那個老不死的臉面上, 今天無論發生什麽, 我都會保你一命。”

白若并不覺得應該說謝謝。

吳風：“你的話還沒說完。”他理順了一下衣裳：“京城那個舉子又是誰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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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若：“這問題很應景。”

吳風笑了一下。

白若：“這支兵姓李。姓武的若是想上位，怎能容下這麽大的隐患？”

笙歌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姓武？”

白若點頭。昌宗的眼風掃了過來，她感覺到了，卻并不想慎言：

“武舉的時間很妙：文武狀元一定，就是顯殿下一年一次回京的時候。更兼這種殺人的手法如此奇特，不管是誰來查，都會都會繞到吳家的頭上來——老爺子，有人特意在衆目睽睽之下殺了郭子修，本意就是讓武皇發現你家的秘密。”

吳風并不十分驚訝的樣子：“那公主殿下又為何肯拿一塊玉出來救我的兒子？她男人也姓武，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為何要反過來助我？”

白若：“這人世間，有您和左夫人這樣的伉俪，自然也有離心離德的怨侶，有什麽好奇怪的？”

太平和武攸暨的事太長，白若只說了這麽三言兩語，卻并不妨礙吳風領會精神。

他信了大半，面上的神情卻還是将信将疑。

白若：“公主畢竟姓李。”

吳風的眉毛松開了點，她再接再勵道：“吳氏這些年雖然不怎麽出頭，但根基尚在——京中有什麽動向，您應該也清楚得很：

朝中勢力三分，一是來俊臣來大人，二是武承嗣武大人，三麽，就是你我眼前的六爺。本來三足鼎立也算穩固，然而，來俊臣突然倒臺，打破了這種平衡，六爺聰明得很，只一心一意地給陛下辦差事，可武大人就不一樣了。”

她嗤了一聲；“他姓武，禦座之上那人也姓武。這人吶，若是站在臺子地下，就會自然而然地仰望，可要是距離臺子頂端只有一步之遙，就難免要動點歪心思。然而，武大人一旦真的取代顯殿下成了……”

她微妙地停頓了一下：“對和武家關系不那麽好的公主來說，情況就不怎麽妙了。”

昌宗的臉色已經非常不好看了：“白司刑，需要本府再提醒你一次你自己的身份麽？”

白若：“我是魏元忠的孫女，魏家人，什麽時候看過別人的臉色說話？”

他一個晃神，覺得自己眼前的少女竟漸漸有些脫離開了若若的影子——

她不是那個需要他保護，需要他哄着的小女孩兒；而是一位卓然而立的公子，魏氏的風流被刻進了骨子裏，平日裏不顯，一旦發散出來，就耀眼得讓人忍不住想要去關注她，心折到想放下所有願望，從此伴之左右。

這個人，到底還有多少沒有展現出來的面孔呢？

初見時的懵懂，試探時的狡黠，決裂時的狠辣，送別時的掙紮。

這是自從認出她的身份以後，昌宗第一次清醒地認識到，他的若若不再是個孩子，已經是個女人了。

這個女人此時此刻，正用智慧解開最後的謎團：

“比武場上，左家這一代的女兒——左瓷，坐着一頂小轎去了演武場，在幕後見了張說一面。緊接着，郭子修就在衆目睽睽之下倒地死亡。早在我們出京以前，狄雲狄太醫就已經查驗過了——郭子修死于‘春山’，與吳三公子所中之毒一模一樣。”

笙歌眯了眯眼：“這麽說，你早就知道老三的狀況？”

白若苦笑道：“我也只是知道結果，看病人這種事我怎麽會？就算是狄惠，也是先從他叔嘴裏聽說了春山的事情才猜出來的。”

笙歌：“春山是藥不是毒，姓郭的舉子為什麽肯自己喝下去？”

白若：“郭子修本就是武家的幕僚，這事的內幕我們不得而知，不過我想，在上臺之前，武家八成騙他說這只是削弱武功的藥，也讓他輸給張說時自然些。”

沒等笙歌發問，她就自己解釋道：“張說之父乃是張柬之，這文武雙狀元乃是內定的。”

笙歌嗤了一聲，沒再說什麽。白若松了口氣，她到底沒有把武攸暨直接供出來，好在吳家也沒有追問。

不然，依着現在的形式，還不知道吳家的這支兵最後要鬧到什麽地步，武李之争未定，現在得罪武攸暨，絕對不是明智之舉。

吳諒皺眉思索了一瞬：“你的意思是，吳家的‘詛咒’是左家告訴別人的？”

白若點頭，又搖頭：“準确的說，是左瓷左小姐。”

吳諒：“可為什麽是武家的人下藥？”

白若：“很簡單，因為知道的人不止一個。大師兄，你不會真的以為好幾萬人在泉州的地界上能真正的銷聲匿跡吧？或許他們不會往這方面想，但察覺不妥幾乎是必然的。

武家未必真的知道有兵，卻一定知道吳家是顯殿下的得力手下。計劃是早就定下來的，只不過到了要實施的時候走漏了口風。不然的話，左家為什麽非要在下手的當天走到臺前來？這不是明擺着給自己找麻煩麽！”

吳諒皺眉，等她的解釋。

白若嘆了口氣：“這位左小姐或許是從家中大人的口中知道了有人要在武舉那天陷害張說，于是，私自去了演武場。她到現場的目的，就是為了告訴張說這件事，從而讓他避開這場禍。”

笙歌嘆氣：“左家的女兒。”

她們家好像天生就出情種，從幾十年前的左鳳，到幾十年後的左瓷。

昌宗挑了挑眉：“可張說還是上臺打了郭子修一掌。掌力激發藥性，郭子修才立時斃命。”

白若：“你看張說像是那種傻到明知有套還往裏鑽的人麽？”

昌宗：“除非他也要借這件事，探探李顯的底。”

白若為這份默契勾了勾唇角：“沒錯。所以，給郭子修下藥的人固然想要他的性命，但我們這位狀元公的殺意也不是假的。張說，就是第四位兇手。”

看似最無辜，最不可能的人，卻早在最開始就知道了真相。

白若：“我猜，他剛聽左瓷說這件事的時候，并沒有馬上想到這其中的勾勾纏纏。但郭子修是武家的人，武家要借這條人命潑他一身血，在當時的形勢看，他的退路并不多——如果臨時下場，他就幾乎是失去了出仕的機會，張氏家族承受不起這個負擔。”

她聽着隐隐傳來的馬蹄聲，嘆了口氣，似是贊嘆，又似是遺憾：“不過，道濟兄識略過人，他冒險做了個決定——既然是個圈套，鑽就是了，且這圈套看起來并不簡單，畢竟左家李氏舊臣的身份很敏感……”

吳三已經平靜下來了，聽得有些恍惚，沒法将這樣一個心機深沉的形象重疊在那個看起來有些呆的貴公子身上。

“六爺，”少女看着他微笑道：“陛下派你出京的時候，已經察覺泉，雍兩地的不妥了吧？”

昌宗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陛下就是陛下，”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六爺聰明，在朝中又是孤臣，辦這事再合适不過了。至于狄惠嘛……狄家世代都在太醫院賣命，人脈已經積累得十分深厚。到了狄惠這一代，也該是往仕途上走的時候了，狄雲那鼻子才靈呢，六爺很少離京這麽遠，此次出行必有大事，讓狄惠跟來撿撿功勞，将來出仕也算是名正言順。”

吳諒嗤了一聲：“小若又何必把自己摘的這麽幹淨？難道魏家就沒有派你來打探消息的意思？”

白若十分坦然：“我也從沒否定過這一點。”

吳三沉默了起來——當初他們一行五人從京城出來，竟是各懷心腸。

馬蹄聲已經逼近了吳府的大門，連白若這個不會武功的都聽出來了，其他幾人自然沒有察覺不到的道理。但他們都沒有顯露出一絲半點驚訝的意思，甚至沒有動一動。

張說來了。

昌宗淡然道：“早在三日前，其他幾個州府的兵力就已經悄無聲息地向泉州聚集了。現在，正在大門外堵着。”

反抗，就得暴露守軍；就範，就得暴屍荒野。

吳風像是早就在等着這一天了，起身，抖了抖衣角，負手就要出門，氣勢厚重一如初見。

吳三吳諒和笙歌都一臉哀恸，卻不敢攔着。笙歌聲音有些抖：“爹。”

吳風腳下一停，狠狠地閉了下眼睛。

笙歌：“我們……不，我，我可以和李顯談談，和那張說談談！人活着總得有所求，我們可以想辦法……”

吳風回過身，溫暖的大掌在她頭頂拍了拍：“倔丫頭。”

但相認的片刻溫馨沒有攔住他的腳步。

“張說要的，你們吳家給不了。但顯殿下，卻正有所求。”

白若看着笙歌笑了笑，漆黑的瞳孔反射除了星星點點的，溫柔的陽光：“眼下，他正好需要一個‘韋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