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大人打架,小孩兒回屋去。”◎

白若看着笙歌笑了笑, 漆黑的瞳孔反射除了星星點點的,溫柔的陽光:“眼下,他正好需要一個‘韋娘娘’。”

“我不明白。”吳三猛地站起身來:“聽你方才的意思, 難道我們家不是給李顯做事?為什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我們家下水了他卻沒事?”

昌宗掃了一眼他驚怒交加的臉,耐心解釋道:

“棄車保帥, 聽說過麽?打從李顯發現泉州保不住的時候開始,他就已經放棄吳家了。像是養兵這麽危險敏感的事, 在協議之初就會說清楚——一旦被發現,吳家出來頂包, 且堅決不能供出背後的李氏族人。”

衆人一齊看向吳風, 發現這位老人臉上一絲波瀾也無, 算是默認了。

吳風卻只是看着白若,一字一頓地說道:“阿笙喜歡嫁給誰, 就嫁給誰。”

白若:“您固然不想拖累她,”她掃了一眼沉默的笙歌:“但你覺得,她像是那種看着吳家倒臺了就立馬撇清關系的人麽?”

吳風沉默了, 自己養大的女兒自己最知道——他的阿笙, 或許會因為鬧脾氣而離家出走, 但在危難時刻卻絕對會挺身而出。

笙歌再擡起頭的時候, 白若被震了一下。

接着又感到很傷心。

因為那個熟悉的, 帶着一點風塵味和滿滿俠義味道的笙歌就這麽在她眼前消散了;責任壓上了她的脊梁,卻反而讓她的眼睛越發深沉, 那些溫暖的讓人想要落淚的故事在她眼睛裏沉澱到深處——她的眼睛, 從前是一灣帶着漣漪的湖水, 現在, 卻成了寂靜的深潭。

仿佛看見了背着王家的王幼薇, 也仿佛看見了背着魏家的自己。

笙歌平靜地問道:“有多少人見過韋氏?”

吳善柔不可置信地問道:“你真要去?頂着別人的名頭過一輩子?”

沒人搭理他, 白若道:“放心,只要顯殿下點頭,雍州那邊不是問題。至于京中權貴,他們上一次見到韋娘娘還是在她十六歲的時候,女人的容貌總是變得很快,只要深居簡出,被人認出來的幾率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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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韋家人——韋大人三年前就去世了,他的夫人身體很差,常年在江南養着,也就是這兩年的事兒了。”

笙歌點了點頭:“不過,私自養兵罪同謀反,即便是我讨好了李顯,也未必能保得住這個家吧?”

白若沉默了一下,心知她說的是事實,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昌宗看了她一眼,淡然答道:“老爺子是跑不了的。但你可以保住吳二和吳三,還有吳氏宗族這一百多口人,泉州的百姓也不會被懲罰以徭役苛稅。這些還不夠麽?”

命運和他們開了個玩笑,十年後“韋娘娘”的任務,竟然和十年前的韋娘娘一模一樣。

就好像韋娘娘這個人,生來就是為了完成這件使命,至于這個人是不是也會哭會笑,會愛會恨,會心痛會懊惱,這些都不重要。

“六爺,”儒雅淡然的聲音,不是非常響亮,聽起來就像說話的人就站在對面似的:“多虧您的調兵符,現在居,滬,晟三地的精銳兵力已經到齊,都在城外候着,府門外有精兵二百。六爺還滿意否?”

“道濟辛苦。”昌宗含笑回道。

但是這份傳聲的功夫,就已經展現出了張說不俗的內功——吳三嘆了口氣:當初自己是有多瞎才會覺得這位張兄是個呆的?

昌宗的回話沒有用內力,是以張說沒有聽見回答,繼續問道:“六爺還安全麽?”

調兵符是昌宗給的,他代表武皇,自然也在吳家的對立面上——今日六郎不死,這十萬精兵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在場幾人心知肚明。

昌宗笑了笑:“你們以為李顯離開是做什麽的?”

吳諒垂着頭,卻提起了拿劍的手:“張六郎,”他語氣有些艱澀:“今日取了你的性命,是我對不住師門教導;待我安頓好父親,就去找師父以死謝罪。”

吳諒雖然沒有在武林中走動,憑實力卻絕對能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他的殺氣如有實質般奔湧而來,昌宗的笑意卻一絲沒變:“動動腦子,聽我說話——李顯離開,就是去做第一個舉報的人,這樣的話,他不但能和這件事撇得幹幹淨淨,反過來還能立一功。師兄,我和你打個賭,這次李顯上京述職之後,就會留在京城,正式作為皇位候選人……之一。”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看着吳諒拿劍的手:“你還有什麽理由要殺我呢?”

清亮的女聲跟着說道:“不但不能殺,你還要保他。”

吳諒擡頭。

白若:“當今天下,來俊臣已死,張家尚未起勢,魏家蟄伏嶺南,武氏身份敏感——你當真以為送給顯殿下一個王妃就能保住這麽多人?六爺剛才之所以那麽告訴笙娘,是因為他自己,有能力在陛下面前為你們說說話。”

吳諒沉默了一下,看向昌宗:“……吳家沒有什麽能給你的了,為何還要出手?”

昌宗笑了起來,有些戲谑地問道:“你說呢,師、兄?”

吳諒神情變換:天尊很少下山,徒弟非常少——

在張六郎出現以前,他一直以為師門裏自己和大師兄兩個人。所謂天山派,就是三個徒弟加一個師傅,徒弟們各起風波,師傅神出鬼沒,派系上下只有一條規矩,被師父天天念叨耳提面命——同門不得相殘。

他剛剛還要提劍殺了的小師弟,卻在看見他的為難時就選擇了幫助他。

少女同情地說道:“你也不用太感動,他利用你的時候不會手軟的。”

吳諒:“……”

少女頂着昌宗別有深意的眼神:“難道你沒利用過我?還不止三次是吧?”

昌宗:“……”

“這時候了,還說什麽閑話?”吳三站了起來,神色凝重:“張說還在外面。”

白若悠悠然往石頭上一坐:“張說也只是奉命而來,押送你們回京關着也是常理,這不能怪他。就算是要給你們說情,也得是到京城以後。”

她有點幸災樂禍:“反正我是不用坐囚車的,到時候乖乖等我給你喂水吧!”

吳三的神色卻一點也沒緩和,嚴肅地看向昌宗:“張六爺,我不懷疑你會為吳家說情,但,你真的能活到再見陛下的時候麽?”

昌宗神色中帶了些贊許。

吳三道:“對吳家,李顯是舊主,留情是應當的;六爺只是奉命調查,沒必要趕盡殺絕;但對張家來說可就不一樣了——發現‘叛賊’的意圖和剿滅‘逆賊’,哪個功勞更大?”

答案顯而易見,換了白若在張說的角度,也會直接帶人剿了吳家,往上報的時候就說是吳家謀逆,自己帶兵剿了;因為拿的是張昌宗的兵符,連私自調兵這點罪過也能免,真是再合适不過了。

笙歌恨恨道:“你為什麽要給他兵符?這不是給自己找事麽!”

吳三哼了一聲:“反正殺也殺不到他頭上。”

反倒是吳諒先開了口,對着弟弟妹妹斥了一聲:“閉嘴。”

兩人雖然還是一臉不忿,到底還是不敢違逆兄長。吳諒:“如果沒有這支兵……誰也保不準爹會不會一時鬼迷心竅直接在這兒殺了他。”

幾人默默想了一下吳風之前的狀态,似乎是真的。

吳風:“……”

“不止,”白若看了昌宗一眼:“張道濟只怕還想借着這個機會也一起把他也做掉——張家立功上位,順勢除掉現在最為勢大的六爺。這買賣,簡直不要太劃算。”

張說的聲音适時地在門外響起,話卻不是對門裏之人說的:“吳家謀逆,六爺已經殉職!各位,請随張某沖進去,為六爺報仇!”

門外喊聲震天。

突然“死亡”的六爺:“……”

他抖開劍,看了一眼吳諒,後者非常有眼色地站到了他身邊:“煞劍,師父也教給你了?”

昌宗:“嗯。”

吳諒點了點頭,對吳三道:“老三,帶你姐姐進去。”

昌宗:“小狗,跟笙娘進去。”

白若:“喂!”

大門被撞的悶聲咚咚地回響在整個空間裏,吳府的下人們卻一點沒亂,就像排演了很多次一樣,老幼撤去聽風閣,壯丁在門前嚴陣以待,跟着吳風的暗衛們唰唰落下,擋在竹林中幾人的身前。

吳風:“兩個小崽。”昌宗愣了一下,一時拿不準是不是在說自己。吳風:“說的就是你!我和你老子是平輩,叫你一聲崽你不服氣?!”

白若:“噗。”

吳風:“老三,帶着你姐和魏家的去後面,你們兩個跟我走!”

笙歌上前一步:“我也能打!”

沒人理她。

笙歌:“我也能打!”

吳諒:“阿笙別鬧。”

吳風:“崽老實點!”

縱橫江湖李笙娘:“……”

最後還是昌宗說了一句:“老幼婦孺,也需要人保護啊。”

笙歌這才不情不願地跟着去了。

昌宗:“你怎麽還在這?”

白若:“真的決定要打了?”

昌宗沒說話,白若:“打,就意味着正是宣告謀反,你若出面,就意味着你也在謀反之列。”

吳諒淡淡道:“都殺了,泉州埋得下。”

白若簡直被這種簡單粗暴的邏輯打敗了,這和五歲小孩打破了花瓶,自己偷偷藏起碎片就以為大人不會發現有什麽區別?!

可怕的是她發現昌宗居然沒有反對的意思:“天尊就是這麽教你們的?”

吳諒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師父本就是以殺證道。”

白若:“……”

昌宗看她氣得臉頰都鼓了起來,心知她不得個解釋是不會乖乖躲到安全的地方的:“放心,我會留張說一命。”

“那又如何?”

昌宗嘆了口氣:“我們不殺,外面那些人就會沖進來殺了我們,你明白麽?”

“那又如何?”

什麽生死慈悲,與我何幹,我關心的只有……你。

昌宗福至心靈,含着笑卻一直很淡漠的眼睛裏泛出了星星點點的溫柔光芒,仿佛她點亮了整個世界:

“只要留着張說,”昌宗忍不住摸了摸她柔軟的頭發:“他會自己把這件事圓過去,絕不會牽連到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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