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張道濟,你父真的是這樣囑咐你的麽?”◎

“只要留着張說, ”昌宗忍不住摸了摸她柔軟的頭發:“他會自己把這件事圓過去,絕不會牽連到我身上。”

“我只知道,張道濟想在這裏一刀宰了你。我看不出你有什麽能耐能在張說劈了你之前‘留’着他。”

昌宗嗤了一聲:“他在我眼裏, 不過是個文人。”

白若:“……你就狂吧。若實在打不過……”

昌宗掐住這個話頭,朝後一指:“別在這兒添亂。”

當她的身影消失在假山石後, 他臉上的張狂便慢慢地被剝落下來了:外面喊聲震天,今日這殺戒, 是開也得開,不開也得開。

肩上一沉, 竟是吳諒在他肩頭按了按, 不由得詫異道:“怎麽, 你在擔心我會怕?”

吳諒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昌宗有點無奈地笑道:“師兄真的知道我是誰?”

吳諒:“不一樣的。”

朝堂上的腥風血雨, 和真正的熱血淋頭,畢竟還是不一樣的。

昌宗斜斜地看了他一眼,說不上是什麽意味, 沉吟半晌, 最後在漫天的喊殺聲裏淡淡回道:

“你放心。”

-------------------------------------

聽風閣。

Advertisement

吳三攢起一把力氣, 将白若穩穩地放在鹿茸背上:“你這是做什麽, 腿腳不利索還想往前面跑?”

白若嘆氣, 朝外一指:“這都打了整整一天了。難道你不擔心?”

吳三累得往後一靠,朝不遠處正指揮下人做飯的笙歌一擡下巴:“看見了吧, 那才是女人該幹的事。你就是擔心出大天來, 又有什麽用?”

白若兩肘拄着鹿茸的角, 托腮笑吟吟道:“吳三, 你不覺得少了什麽人麽?”

吳三仰頭想了一會兒, 迷茫道:“誰?”

白若:“你們兩個倒真是一對呢。”

吳三臉色一變:狄惠……這厮從他病床前離開說要去補覺, 一轉眼這麽長時間了,外面要死要活打了這麽長時間,竟然沒人看見他?!

白若:“我勸你出去找找。抛開狄家不說,這不也是你撩過的小美人麽?”

吳三扭頭就走。

吳家的家仆也不慌亂,跟着笙歌的調遣井井有序地在後方防備。見白若要往外走,自動自發地站出了幾個人在她周圍擺出陣型保護。

白若奇道:“你們不用去問問你家大姐兒,就直接放我走了?”

其中一人抱拳道:“大小姐已經囑咐過了,晉公子出行不受限制,我們只負責護衛就好。”

白若點了點頭:“有沒有什麽地方是能讓我從高處直接看到門口的?”

那人思索了一下,點頭,竟轉身帶着白若去了後方的演武場。

再一次踏上演武場的圓盤,白若終于看出這裏有什麽不同了——

武場中心雖然是塊凹地,旁邊的陡峭山石卻隐隐有些規律——若不是有笙歌派來的人帶着,她這次也未必能看出異常,那些山石隐含陣勢,真的踏上去了,才發現這些石頭上竟然都刻着字:

這,便是吳家的祖墳。

白若遲疑道:“這……”

下人沒有說什麽,只是朝着她抱拳。

沒有了陣勢的障眼法,不過一刻鐘的路程,白若就站在了一座小山頂上,奇異的是,在這裏看過去,整座吳府也沒有多麽大,只是在這座小山之後有一條密道通向不可知的山裏,如此隐蔽的入口,是什麽用處不言而喻。

本是輕輕巧巧地往下一看,但這一瞧,卻沒能收得住眼——

一地血霧之中,有個文臣,豔極煞極,鮮紅的血液洗過他的眼睛,順着白皙地皮膚從鬓角流下去,如此嗜血,又如此惑人。

本不該看得這麽清的,但她心裏知道,張昌宗這個人,現在一定就是這樣。

吳諒吳風輪番上陣,再加上昌宗,這三人或防或攻,将整座吳府都護住了,白若一瞧便知這是個什麽陣勢,陣是好陣,但架不住張說帶來的人也實在是多,泉州的精兵又無法出動——

最多還能挺上一日。

前提是六爺那個動武便要犯的病還能再挺一挺。

白若嘆了口氣。

“葉大哥,出來吧。藏了這些天不累麽?”

吳府的護衛們面面相觑,不知她在和誰說話。

白若:“葉大哥,雖然我現在看起來是沒什麽危險,但是……你再不出來,我可就要……”

一句話還沒說完,護衛們就唰地一下拔出了腰刀,齊齊對準了突然出現在他們後方的男人。

葉南無奈道:“你從什麽時候開始知道我跟着的?”

白若攤手:“你不是一直跟着六爺麽,他老人家一早就猜到了來泉州會遇到什麽,不讓你跟着才奇怪呢!”

葉南不再說什麽,拱手道:“公子有什麽吩咐,請講吧。”

“別這麽客氣,”她費勁巴力地從鹿茸身上下來,扶住它的角站好,鹿茸乖順地在她手下晃了晃頭:“葉大哥叫我小若就好……幫我傳一句話到下面,就在這裏,用內力,我要整個吳府都聽得見。”

傳聲的功夫分幾等,像是張說方才在府門外邊露得那一手就很高,聲音闊遠,聽起來卻并不刺耳,甚至還能精準地傳送到大概的方位去——

葉南就不一樣了,作為替主子刺殺和防身用的暗衛,他的長處都在隐匿身形和近身交手上,內功不算是特別精湛。要站在這裏傳話,說不定要把整個山頭都震上一震。

白若:“你說——張道濟,你父出門之前,真的是這麽囑咐你的麽?”

葉南眼中閃過一絲不解,但還是習慣性地服從了,縱聲提氣,聲震山河。

下面殺紅了眼的人群就那麽停了一停。

幾乎是所有人都看了過來,他們都看見,多雨的泉州,竟出現了一大片難得的火燒雲,在漫天如泣如焚的雲霞裏,一個淺緋衣衫的少女俏生生立在山頂,立在若隐若現的雲霧中,手邊還有一匹鹿,雖然看不清面容,卻莫名地覺得她整個人都帶了一層金邊,像個懵懵懂懂又充滿威嚴的姑射仙子。

這句話沒頭沒腦,甚至還帶着點玩笑的意思,但張說好像真的聽懂了,包圍着吳府的人一層一層地退開,雖然陣勢上還充滿戒備,卻當真是在後退。

那位清隽的貴公子張說終究還是提起了刀,頰邊迸濺上了星星點點的血漬,但他還是那副君子端方的樣子,眸子裏充滿估量與威脅的意味,語氣卻平淡而又沉穩:

“白司刑,在刑部做這麽個小官,真是屈才了。”張說的聲音穩穩地傳上山頂,仿佛響在耳邊。

明明是稱贊,白若卻在裏面聽出了點滅口的味道。

“在下葉南,替公子傳話。”葉南不卑不亢地開口,渾厚的聲音響徹山間:“過獎。出來一趟,總算是洗涮了道濟兄的冤屈,不算渎職罷了。”

是啊,盡管現在看來當初從京城出發的幾人各懷心思,但他們明面上的說法,還是為郭子修的死讨個說法。

從這個角度來看,白若還是張說的恩人。

雖然張公子也不那麽清白就是了。

張說朝山頂抱了抱拳,不再理會那邊,微微擡頭看向對面那人,眼中帶着帶點詫異,就像剛剛才發現他在這裏一樣。

“原來六爺在此。”

煞神提着他的劍,眉目冰冷,沒有答話。

張說:“原以為六爺已經殉職——原來竟是在‘裏應外合’,助張某平叛逆賊。真是好手段。”

這謊話紅口白牙地說出來,在此情此景下顯得如此可笑,卻無一人出聲。

在朝中一向文弱的六爺以一當百,站在逆賊吳氏的身邊大開殺戒;

張家幾世清貴養出來的獨子,一手猙獰,面帶鮮血,在一刻鐘之前,還在面無表情地試圖殺掉這個給自己虎符的人。

現在,他們握手言和,言笑晏晏,收下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

是妥協,也是保全。

“張某,”昌宗嗤了一聲:“這麽些年了,竟沒人發現,本府也是張某人麽?”

這句話沒頭沒尾,張說卻連眉都沒蹙一下,淡然道:“張家不敢高攀。”

緊接着,他鬓邊一涼,寒光順着他的臉頰倏忽閃過,死死地釘在後面的牆上——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一劍若真的偏了那麽半寸,他身為武當首徒,竟是毫無還手之力!

張昌宗到底練了什麽邪功!

昌宗看着他臉上一道長長的血漬,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旋即微笑起來,又成了那個言笑晏晏的六郎,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他是如此可親,如此可近——

如果身上不是血,就更有親和力了。

昌宗:“既然吳府已破。”他回頭看了一眼吳風,就見吳諒還死死地擋在他身前,吳風卻已經淡然地放下了手中的長劍:“那便回京吧——道濟也不必着急,這會兒,咱們的顯殿下估計已經到太原了,等咱們回京,該解釋的,該處理的,都會有個定論。至于你的張家……”

他把最後兩個字咬得很重,聽起來就像是一聲嗤笑:“怕是沒人稀罕。”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