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那是愛慕張說,愛慕到不惜背叛的左瓷”◎

外面驚雷不斷, 大地如同回到了混沌時期,土地在傾盆大雨中深黑如浸血。

雷暴滾滾而下,混合着厮殺的聲音, 罪孽如有實質般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就像是有什麽惡魔要從看不見的深淵中鑽将出來。

然而在這一門之隔的室內, 卻亮着溫煦而飽滿的燭光,一切溫馨的就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一個半老的女人倚靠在矮榻上, 神色恹恹,卻讓人沒法把眼睛從她身上挪開。

這便是當今的女皇陛下。

白若:“他在哪裏?”

女皇勾起唇角, 把玩着手裏的玉件兒, 沒有一絲半點要擡眼的意思:“這不是聰明孩子該問的問題。”

白若上前一步, 眨眼間手中便出現了一把□□,穩穩地抵在女人的眉心, 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再問一遍——他、在、哪、裏!”

女皇似乎全然不把這生死的威脅當回事,嗤了一聲:“為個男人,值得嗎?真是個傻孩子。”

厮殺聲越來越近, □□幾乎要在女人細白的皮膚上浸出血來。

女人似憐憫似失望地看了白若一眼, 平靜地說道:“他死了。”

死了……

女皇淡淡道:“你當真以為, 就憑外面那些人, 顯兒便勝券在握?”

她站起身來, 白若心神大震,還沒有緩過神, 那把弩還在女皇眼前, 可她卻忍不住跟着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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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若, 張昌宗已死, 你不如想想以後。”

女皇看着她眼睛:“留下來, 我讓你坐在我的位置上。”

………………

車水馬龍。

水嫩的少年身後從繡錦的轎子裏邁出來, 滿臉沒睡醒般的不高興,嘟嘟囔囔不知在念叨些什麽;

下人知道他的脾氣,乖順地拿着禮物跟在身後。這少年人下了轎子一回身,伸手接過從轎子裏出來的女人的手。

嚴格來說,這是個女孩兒,杏眼微彎,好像無時無刻不含着笑,模樣好看,乖得說不出;在他手上扶了一把跳下來,也不知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那少年的臉色立刻放晴。

門口來來往往,俱是跺跺腳都要地動的人物,這兩人稍微等了一刻,大宅門前唱名的人滿臉笑,終于高聲道:“刑部小侍郎白若到!”

“武進士太原王植酒到!”

下人将禮品遞上來,門裏的人說着客氣話收下了。唱名的管家八面玲珑,一雙眼不經意般在兩人身上掃了個來回,作揖道:

“二位貴客,少爺還得一時才能顧得上這頭,今天事多,您二位多擔待!”

管家湊進一步殷勤道:“王小少爺,貴客們都在園子裏歇呢,小的這就找人帶您過去……晉侍郎,您看是伺候您用牡丹宴還是……”

白若心裏覺得好笑,這人多半是看他二人一同過來,以為自己與王植酒有些瓜葛,若憑着白侍郎的身份進門,自然是同大人們一起去院子裏敘話的;可若是王植酒帶來的女眷,自然就去後面吃“牡丹宴”。

男女不同席,偏偏自己是個女官,因此位置有些尴尬。

她指了指自己腰側的金龜:“您說吶?張丞相的壽宴,怎麽說也得蹭些好酒喝,若是鑽在後面,哪有這個口福?”

管家趕忙讨饒,臉上的笑模樣卻半分未褪:

“哎呦,都是小的不識事!如今這妙都城哪個不知道曉得咱們白侍郎是陛下眼前的紅人?就是您生的太好,小的一時想差啦!”

招手喚來兩個小厮:“怎麽還傻愣着?快帶兩位大人過去!”

水藍打扮的侍者過來迎人,身後也有別家大人到了,白若摸出銀子來賞了他:“狄惠狄公子可到了?”

管家笑盈盈點頭。

兩人一路由仆從引着往裏走,張家大宅建的中規中矩,大小進出都服服帖帖地合着朝中的品階規矩——

無論是花木還是建築,全都體現出那種溫潤端方的君子氣質,然而回廊,花門的角度又都設計得尖銳鋒利,和張說本人簡直如出一轍。

溫潤其表,鋒銳其裏。

“啧”,王植酒不耐煩道:“前面怎麽這麽多人,這何時才回得去?你又不肯把小清帶進來,我一個人可有多無聊!”

打從把白清帶回來開始,這位王家小公子也不知怎麽就對他産生了莫大的興趣,大抵是覺得一個擁有超高武力值的娃娃臉十分難得,整日纏着他玩鬧。

白若聽了這話,都替王幼薇心累:

“行了,今日幾乎所有朝中大員都在場,你不好好表現一下對得起你姐把你硬塞進來麽?”

王植酒連話都懶得說,瞄着旁邊隐蔽地方的凳子一屁股坐下,說什麽也不走了。

白若拿他沒辦法:“那你老實呆着,別惹事哦!”

他趴在石桌上懶洋洋往前一指,眯眼道:“那不是狄公子嘛!”

一別兩月,狄惠徹底恢複過來了。

當初在吳家的動亂裏沒顧得上他,白若心裏還有點愧疚,不過這厮沒心沒肺,倒也不生氣,遠遠地似乎感到有人看他,回過頭來對他們一笑。

端的是燦爛無比。

白若不緩不急地走了過去,跟他身邊的大人們客套幾句,示意他和自己來。

狄惠不等她開口,低聲道:“怎麽,想我了?”

白若飛了他一眼:“您老的心思都在吳家老三身上,我想有什麽用?”

狄惠噗一聲笑了出來:“吳老三,他不是‘死’在流放的路上了麽?”

白若白了他一眼:“是是是,就你聰明,知道我找了具無名屍首把他換出來了行吧?”

狄惠:“還有呢?”

“你還想問什麽?”

狄惠眼含戲谑:“那位漂漂亮亮的李笙娘,怎麽就悄無聲息地隐退江湖了?這時機,可有點巧……還有韋娘娘,出現得也真夠及時了。”

這次特意來找他,本就是想把後續事宜跟他交代清楚——

狄惠和張道濟都見過笙娘,若不交待明白,日後見了只怕讓人瞧出端倪來。

誠然,李顯自己會囑咐明白,但身為當事人和朋友,狄惠這邊白若還是想自己開口。

卻沒想到他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你放心,那位如今的身份貴重,我惜命得緊,不會多嘴的。”

她做了個“告饒”的姿勢,狄惠在她頭上敲了一下:“謝就不必了,讓你幫忙做的事別忘了就行。”

白若略略想了一下:“怎麽,你現在就要我幫忙找你那小情人了?”

狄惠又敲:“別瞎說……準确地說不是找;我只是想知道,他因何而……”

“這不是小神醫麽!”

前面走過來一個爽利的武将,大嗓門一下淹沒了狄惠的話,兩人跟着寒暄了一陣,白若心不在焉,思緒飛了老遠——

這麽大陣仗,應該不會不邀請張昌宗吧?

照理說,按眼下的形勢來看,他六爺算是在朝中一家獨大了,以張柬之為首的張家人一向自持君子做派,就是看在面上功夫的份上也會送張請帖過去。

不過,白若也能隐隐感覺得出來,朝中的核心勢力不但不巴結張昌宗,反而一反常态地和他保持着非常微妙的距離——

這和來俊臣當年前呼後擁的架勢可截然不同。

春官侍郎。

她忍不住又把這幾個字回味了一遍,發現真的很難懂這到底是個什麽職位,畢竟眼下這天底下就沒有六爺管不了的事,因此很難給這個職位下定義。

她心裏隐隐有個猜測,只是不願意深想罷了。

肩上猛地一沉,她吓了一跳,眼前的武将大哥又哥倆好地狠狠拍了一下:

“刑部老符可真有本事,你瞧瞧!手底下連個姑娘都如此本事,一下就發現了泉州的貓膩,哥哥我可真是羨慕你啊!這等機緣……”

白若怕他絮絮叨叨個沒完,笑着打岔道:“您說笑啦,都是六爺和張公子的功勞。”

“這話我就不愛聽了!”狄惠打了個哈哈:“狄公子也去了,怎不見你說說?”

對面的武将爽朗大笑,狄惠又道:“不過人家張兄也真有本事就是了——張家一門文人,不成想竟出了個武狀元,真是稀奇!”

武将道:“嗳,張家也不全都是耍筆杆子的,當年的二公子……”

說到這裏自覺失言,忙把話風一收,絮絮叨叨又說起園子的擺設來。

打從狄惠吹噓張說的時候白若就覺得不對勁,他就像是故意在引導話題一樣,白若側頭,正好接到狄惠遞過來的眼色,心領神會地問道:

“您還沒說完呢,二公子是誰呀,沒聽說張兄還有弟弟呀?難道是旁支?”

武将嘿了一聲,壓低聲音道:

“那是他老子的弟弟……罷了,也沒什麽說不得的。小侍郎不知道他也正常,瞧你的年歲,出生的時候張牧之就已經走啦。”

白若喃喃重複道:“張牧之。”

“對,是他們張家的二公子。”武将說道:“這二公子資質很好,天生就是練武的好苗子,年紀輕輕就做到了羽林軍的統領,在當年可十分受先帝愛重呢。”

這身世聽起來完全沒問題。

狄惠的未竟之言一閃而過:“我只是想知道,他因何而……”

死。

白若也壓低了聲音問道:“……殉職了?”

武将似乎不願再說,但白若到底是勢頭正猛的新貴,長得又實在可愛,拒絕的話說不出口,只含糊地說了一句“病逝”便大步離開了。

白若眼尾一挑,瞧那形容就知道事情肯定不像他說的這麽簡單。

真正挑起她興趣的是狄惠——

這位張牧之同他年齡差距甚大,兩人可以說是毫無牽扯,為什麽會無由無來地關注這麽個早逝的張家二公子?

周圍來往的權貴們多了起來,這會兒也不方便問,狄惠看她眼色就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只暗暗地點了點頭。

心知這是稍後再敘的意思,白若也沒聲張,狄惠拍了拍她的頭,朝前面的垂花門揚了揚下巴。

門後一個少女模樣的人正往這邊探看,見白若發現了她,吓得唰一下縮了回去,但又沒縮好,還露了一只步搖在外面搖搖晃晃。

白若:“……”

狄惠:“啧,你當小美人看的真的是你?”

白若:“難道還是你這個有龍陽之好的?”

狄惠:“……你看她眼不眼熟。”

白若:“難道我應該認識?”

狄惠一言難盡地看着她,發現這厮好像真的不知道坊間對于泉州的事是怎麽描述的——

刑部的小司刑,為了張家公子遠赴泉州,為證明他的清白不惜以身犯險,還傷了腿。

一向冷冰冰的張說被她感動,回京後大反常态三不五時地就去刑部的宿房照顧,真真兒是一段奇緣佳話。

傳言中,刑部這位小侍郎都快成半個張家人了。

京人富貴得閑,好不容易有點新鮮消息,這故事都快變成戲本兒了。

可憐當時在家休養的白若每天和來套她身世的張道濟鬥智鬥勇,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個“癡情種”。

狄惠在她滿臉迷茫不解的神色中露出了一個略顯猥瑣的笑:

“那是左瓷。”

愛慕張說愛慕到不惜背叛家族的左瓷。

作者有話說:

恢複更新啦,感謝在等待的小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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