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還有誰知道?”◎

白若自以為已見過太多恐怖的墳茔, 卻沒有哪個能真正吓得到她——

在萬年明堂的地下做出那副情态,純屬是為了作秀給張昌宗看,在看見那個金銀堆裏的四方棺時, 她除了覺得可疑幾乎沒有任何波瀾。

可這個嬰棺,卻在看見的第一眼, 就讓她汗透重衫。

“陛下,這是為何……”

她突然想到, 外面曲折得像迷宮一樣的花園和鳳陽閣是一體的——

這是一座大陣,宅子在建立之初獨立存在的時候, 乃是一個風水平順, 祈求平安的普通陣型, 可添加了外面的花園,鳳陽閣的主殿就成了新的陣眼——

死祭, 以嬰孩的三魂七魄為祭,求的卻是生者的平安。

“我讓你看的不是這個。”女皇無視了她隐隐的憤怒,平靜地說道:“你去殿裏。”

白若:“陛下若是想讓白若加固這功法, 只怕是找錯了人。臣可沒這個本事, 狠不下這個心腸。”

女皇瞟了她一眼, 不知為何, 竟然沒有動怒。

“你剛出生的時候, 我見過你一面。”

“什麽?”白若沒有跟上她的思路。

女皇眼看着那座棺,眼睛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似是在回憶:

“魏元忠成家早, 他四十歲便有了孫輩, 當時我開玩笑, 讓他把孩子抱到朝堂上來看看, 沒想到他還真抱來了, 滿朝文武傳着看了個遍,都說那小姑娘長的俊俏。”

白若身體一僵。

是了,張昌宗既然已經知道她的身份,陛下又哪裏有被蒙在鼓中的道理?

“當時你一張小臉皺巴巴的,倒也不哭。我看你……覺得很有眼緣,為你賜名為晉。”

女皇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動作神态,都像個慈愛的長輩,直到此刻,她青春到惑人的臉上才浮現出了一些和年齡相仿的色彩。

白若還來不及揣摩一下其中意味,冷不防背後叫她一推,一腳踏入了庭院。

天空依舊晴朗,此刻身旁卻唯有陰風陣陣。

嬰棺沉默地伫立着,像是在哭訴,又像是在憤恨地凝望。

“朕說過了,去殿內。”

殿內無聲無息,大門在被推開的瞬間發出了吱嘎吱嘎的嘆息,在漆黑的空間裏回蕩個不停——

白若有種站在刑部鬼樓前的感覺。

陰氣太重了。

她站在門前遲遲沒有邁步,仿佛有什麽讓人毛骨悚然的東西蟄伏在裏面,只等着她一腳踏入,就撲上來把人蠶食殆盡。白若忍不住想回頭看女皇一眼。

卻發現那個位置已經沒有了人。

………………………

“張副監,您怎麽在這兒站着,多熱呀!”彎身的宮人谄笑道。

被他詢問的人只挑了挑唇角,沒有一絲要開口的意思——

說他傲,固然可以;說他冷,也無不可。

如果将張昌宗比作一朵浸了血的蓮,煞氣四溢,根須卻到底還紮在塵世裏;

眼前的這位,卻仿佛是一株空谷幽蘭,安靜,沉默,眼尾飛起時,卻又帶了點決絕的豔色。

他眉間一顆紅痣,非常小,帶了點莊嚴的寶相。

這邊是朝中新晉的紅人,聲名遠揚的張易之了。

張易之垂眸看着那位公公:“陛下在何處?”

“瞧您這話,奴這樣低賤的身份,哪有那個福分知道陛下的去處?依奴看,您還是找地方歇歇,到時候奴來叫您。”

聖旨要他卯時入宮,他便掐着時辰一分不早一分不晚地來了,卻一氣在紫宸殿外站到了午時。

唇畔勾起一個冷笑:原來這邊是旁人口中的受寵了。

在紫宸殿伺候的公公将他的表情盡收眼底,眼睛一轉,猶豫着開口道:

“嗳,也是您今兒個趕上了——面聖的人多:太醫院的狄雲狄大人,大理寺的胡如胡大人,還有您控鶴府的白副監,這會兒都在呢。”

谪仙終于感興趣地略微擡了擡眼。

“要不,還得說人家白副監,投胎投得好,是個女兒身,此刻應該已經在內宮和陛下說上話了,咱們這大明宮一向是可着甘露殿的事兒來……”

“甘露殿是陛下見女官的地方?”

“正是呢!”

張易之垂眸不語。

那位公公剛剛離開,張易之手裏扣着的一枚響箭便無聲無息地竄上了天空。

就在此時——

一手提着藥箱的高大青年有些詫異地問道:“張昌宗……?”

張易之背後一僵,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看見了自己的小動作,快速地穩定一下心緒,轉過身來。

狄雲挑了下眉:“喔,認錯了,抱歉。遠遠地看你們兩個還真有點像,這也是在等陛下?”

他不易察覺地松了口氣,點頭為禮:“狄太醫。”

狄雲笑了兩聲,幾步走到張易之身邊,一點不拿此人周身的仙氣當回事,不見外地一巴掌拍上人家肩頭,十分熟稔地抱怨道:

“你說說,陛下這身子一日不好似一日,她自己不當回事,底下這幫‘忠心耿耿’的大臣們卻天天催着我來診脈,這是個什麽道理?”

“身子不好”幾字一出,張易之的眉頭便蹙了起來:“這些時候,陛下容貌更勝,身體也利落強健,怎麽……”

狄雲沉默了一下,似笑非笑:“陛下身體如何,別人不知,難道副監也不知?”

氣氛陡然僵硬起來。

張易之鳳眼微眯:“狄太醫是在暗示我做了什麽麽?”

狄雲一聲哼笑:“狄雲一個給人看病的,除了這點手上功夫,什麽也不懂,我不過是個糊塗人,您又何必對號入座?”

張易之微微轉過臉,在狄雲看不見的角度,握緊了袖子裏滑出的匕首。

………………………

外宮最外層的馬廄裏,一個深緋官袍的大人毫不在意地一把拉下了自己的烏紗帽,随手扔給旁邊的小吏;

又彎下身來,非常利索地給自己過長的衣服下擺打了個結,挽上袖子就去拉馬缰。

雪白的小馬打了個響鼻,親昵地在那人身上亂蹭。

“你瞧瞧!”這位大人對小馬愛不釋手,盯着馬駒眼珠都不肯錯開:“這眼睛,這蹄子!定是域外和昆山上野馬的後代!多精神!又聽話!”

小吏苦着一張臉:“胡大人,陛下讓您幫忙看的不是這匹……”

“呦?這品相,居然不是陛下的?今兒還有誰進宮了?”

小吏:“……它叫雲端。”

胡如對這小馬左看右看,稀罕得不得了,心裏已經開始盤算着豁出去這張臉皮不要也得求着人家把馬送他。

等雲端再生下一匹雪白雪白的小馬駒,就送給自家寶貝閨女玩兒……

小吏:“是白副監的寶馬。”

胡如:“……哦。”

張六爺充滿威脅意味的眼神閃過心頭。

嗳……那還是算了……

小吏趁機拽過一匹半死不過的棕鬃馬:“您給瞧瞧,這都兩天沒吃食了!”

胡如掃了一眼,有點不高興地說道:“多半是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空了兩天也差不多了,明早只管正常喂,沒事。”

小吏頗為苦惱地說道:“不會啊,悍風的草料都是我一手照顧的,除了主人喂的食,它可什麽都不吃!”

胡如一雙眼黏在得不到的小馬身上:“那大人我可就管不着了。”

小吏還在自言自語:“前天早上,陛下牽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啊!對了!陛下喂它吃了顆仙丹!”

胡如動作一頓。

小吏:“一定是這樣!當時趕巧了張易之張大人來送回春丹,陛下一時高興,就賞了悍風一顆,下面人還都起哄說悍風也要跟着陛下成佛了呢!”

胡如轉過身來,臉上分毫不見方才的嬉笑之色:“什麽回春丹?”

小吏:“就是控鶴府的張副監呀,他給陛下煉的,吃了能保容顏不老,青春常駐——您看陛下不就知道了?嗳,看來悍風也是沒有這個命……”

胡如:“這事還有誰知道?”

小吏:“啊?好多人都看見了呀,當時陛下在跑馬場跑馬剛下來,身子有些虛,身邊伺候的人不少……”

與此同時,一枚響箭竄上天空,混在青天白日的光景裏,聲音細小的就像一道有點緊急的風聲。

胡如沉默片刻:“我是問,知道馬出問題的,都有誰?”

小吏一頭霧水,照實答道:“悍風一直是由我照看的,昨兒晚上報給了陛下知道悍風狀态不好,這不今早陛下就讓您給來幫忙看看麽……”

胡如打斷道:“也就是說,只有你,我,陛下。”

小吏懵懵懂懂地點了個頭。

胡如:“你把它牽出去,我再看看。”

就在小吏轉身的瞬間——

胡如出手,一掌劈在他的後頸。

與此同時,鳳陽閣內。

漆黑的殿內突然毫無預兆地亮起一盞燭火,在最不起眼的陰暗角落裏,一個被燭光勾勒出的人影,緩緩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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