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我家老話痨丢了”◎

漆黑的殿內突然毫無預兆地亮起一盞燭火, 在最不起眼的陰暗角落裏,一個被燭光勾勒出的人影,緩緩站了起來。

“清……清璜?”

人影不答, 只是一步一步地走過來,長長的發淩亂地披在臉側, 燭火映出那人略顯尖刻的輪廓和一只迷茫中帶着怨毒的眼睛。

不可能。

清璜今早才從府中離開,短短幾個時辰, 絕無可能變成這幅模樣。

此間沒有外人,白若也不必裝害怕給誰看, 只負手站着, 身形雖顯弱小, 氣勢卻不易察覺地帶了幾分張昌宗式的山亭岳峙。

步履不太穩當,眼睛不太适應光線, 雖然看起來有些瘦,卻決不到脫相的地步——

這是被人養在這裏的囚徒。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長得和清璜很像。

白若思緒一動:“清姑娘。”

黑影渾濁的眼睛一動,前進的腳步也暫時停了下來。

白若知道自己賭對了:“你在這裏多久了?”

黑影的眼睛越過她, 一眼看見了院中的嬰棺, 登時發出一聲凄厲的嘶吼, 大概是她太久沒有說過話了;

那吼聲嘶啞得讓人聽了就覺得喉間有股子撕裂的腥甜, 像一個人憤怒到了極致, 不大吼出聲就難以自控一般。

白若站着沒動,卻從這憤怒中明白了大陣的安排——

卦相相生, 外面有死祭, 裏面自然就有活祭。

白若皺眉, 轉身想走——因為她已經看清, 這位祭品口中空空如也, 舌頭早就讓人拔了, 問也問不出什麽。

她原本就不是什麽悲天憫人的性子,可憐人多了去了,也不是每個都要她相幫,再者說,誰知此人是不是罪有應得?

萬一冒然出手放走了惡徒怎麽辦?

“嘶——嘶——”

女人猛地竄上幾步,被拉動的鎖鏈在地上拖出沉悶的響聲,白若沒理,接着就聽到了什麽東西落地的聲音,身後一陣灼熱——

那女人竟然将油燈潑在了她身上!

白若當機立斷脫下外袍踩滅火苗,還沒來得及對女人怒目而視,就見她眼中現出幾分清明之色,猛地往殿內更黑暗的地方伸手指去。

“裏面有東西?”

“荷——嘶——”

白若挑眉道:“可是裏面太黑,我已經看不見了。”

女人眼中陡然跌出血淚來,連成一行,她拖着鎖鏈,費力地撿回地上的油燈,用了最大的力量,盡可能柔和地向她擲來:

“荷——荷——”

白若心中一嘆。

罷了。

她沒有接過那盞燈,卻從袖子裏摸出一顆夜明珠,女人眼裏的血淚連成了線,不住地點頭,一只手仍然不斷地向裏面指去。

白若終于踏進了這座殿,陰冷的氣息在一瞬間包圍了過來,她沒有直接走進去,而是将明珠向未知的黑暗扔去——

數不清的白骨,一層接一層,整整齊齊地羅列着,他們無一例外地趴伏着,頭顱卻仰起朝外,齊刷刷“看”着殿門的方向,五人高的大殿裏,密密麻麻,全是人骨。

“荷——”女人猛地從她窩坐的角落裏扔出一個鏽綠色的東西,啪一聲砸在地上,白若僵硬地轉頭,看清那是一把老式的鎖……

那麽地面上,牆面上,門上的這些撓痕……

曾經有很多人,被鎖在這座大殿裏,硬生生地被困死了。

怪不得,怪不得!

這是一個百人祭,死在這裏的囚徒,用生命在賠罪,償還他們欠給此間主人的罪孽。

屍骨們大張着嘴巴,無聲地嘆息。

女人猛地站了起來,朝着屍骨的方向狠狠地指去。

白若:“你還要我去?”

白若平穩了一下心緒,一步步走進骨堆——越是靠近,就越仿佛有種強大的怨氣穿透時間空間裹來——

骨頭上幹幹淨淨,應該是在死後被人處理過了,他們像是某種廉價的擺件,被碼的整整齊齊地堆在這裏,永遠趴着,永遠被壓在殿中,永遠不能翻身。

白若閉了閉眼睛,終于發現,有一具屍骨與其他的略有不同——

他緊緊地合着嘴巴,身死經年,皮肉都已經脫落了,卻仍然固執地保持原樣,就像是在守護着什麽一樣。

“荷——荷——”女人在她身後不遠處,費力地舉起挂着鎖鏈的手,做了個“打開”的動作。

白若強忍着不适,試圖用手掰開他的牙齒,卻終究沒能下得去手,而是從身上摸出了一把小小的鐵骨扇——

這還是吳三臨走前送給她防身用的,平時看着像個普普通通的小扇,到了禦敵之時,抽出扇骨變成了削鐵如泥的利器。

牙齒被撬開,裏面有個精致的盒子,不過半個手掌大小,勾它出來的時候,上面的骨堆松動了一下,掉落出幾片零星的骨頭渣子。

白若打了個激靈。

盒子裏有個小玉片,正面雕刻着戲水錦鯉,其技藝之繁複,一瞧便知不是尋常工匠的手筆,背面仿佛是個字,但光線太暗,有些看不清,她便蹲下身來,拿出盒子裏的另外一個布片,上面的血跡已經幹涸了,依稀可以看出些內容——

“郭氏,有冤。”

早些時候,女皇微笑的面容浮現在眼前:

“皇後殺害公主,皇帝便将皇後的母族,一個不留,全都殺了。”

她打了個激靈,又去辨認玉佩背面的字——

當中是個“郭”,角落裏,還印着一個小小的“清”。

郭皇後,年十五入宮,得寵,進為郭嫔;先帝登基後,念其姿容溫婉,行止大氣,敕封為皇後。

本名郭清。

如果這座殿的活祭是郭氏一族,那這個女人又是……誰?

“你是郭皇後,你還沒有死?!”

女人扶着膝蓋,血淚不住地滴落下來,一雙眼都是血紅色,她手裏不知從哪裏牽來一段繩,怨毒地盯着她,病态而又快意地笑起來。

白若察覺出不妙,可是已經晚了。

女人猛地一拉繩索,成堆的屍骨突然間雪崩一樣榻了下來!

……………

這一天傍晚的時候,六爺拖着一身不外顯的疲憊從衙門裏走出來,在大門口等來了疲憊外顯的狄惠。

沒等他問,狄小公子就自己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你知道我家的老話痨去哪裏了麽?”

六爺眉頭都沒皺一下,好脾氣地說道:“本府不知。”

狄惠不太信任地看了他一會兒,終究還是妥協了,嘆了口氣轉身道:

“好吧,要是有什麽信,麻煩六爺派個人跟我說一聲,家裏等的挺着急的。”

狄雲此人不着調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就是先帝駕崩那樣的大事也不見得能第一時間找得到他,偶爾失蹤個把時候,他并不覺得是個大事。

奇怪的是狄惠的态度。

要是一個人突然覺得身邊原本正常的事情突然不正常了,那只有一個原因——

他心裏有鬼。

“小公子。”昌宗含笑叫住了他,袖手道:“據我所知,狄雲大人不定時會進宮去給陛下看診,宮裏你問了麽?”

狄雲眉頭皺得能夾死一只蒼蠅:“沒。”

“不瞞你說,”張昌宗似是有些煩惱地說道:“我府上的兩位副監也是今早進的宮,到現在還沒出來。”

“若若也去了?!”

六爺不太滿意這個稱呼,面上卻不顯:“不如我還是親自進宮去一趟,順便也打聽打聽狄太醫的事。”

狄惠道了聲謝。

下人牽來了張六爺的寶馬朔飛,張昌宗翻身上馬,示意下人稍等,和顏悅色地俯身問道:“阿惠要不要同去?”

狄惠:“多謝好意,狄惠白身一個,還是在外面候着吧。”

張昌宗點了個頭,還沒等說什麽,長街那一頭卻突然飛奔出一個慌裏慌張的侍衛,瞧那身衣裳,竟還是陛下身邊的金吾衛,當時狄惠腦子一熱,腦子裏第一個反應就是陛下大不好了——

理所當然地,這時候就會殺一排太醫來顯示大家對皇帝身體的擔憂。

狄惠的臉色簡直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

“六爺!”

張昌宗穩穩地坐在馬上,身子都沒晃一下:“何事?”

“六爺!宮裏死人了!”

狄惠的臉更白了。

張昌宗:“這宮裏哪天不死人?區別在于死的是誰。”

仿佛是被這句大逆不道的話給鎮住了,侍衛喘了幾口氣,把一口悶氣硬生生憋了回去,理順了舌頭說道:

“是宮外的馬廄,有個看馬的……”

“重點。”

“死的很慘,頭被人割下來扔在了槽子裏,他的血……”

他咽了口口水:“被用來在牆上寫了字,大大小小的字,寫了很多很多遍……”

狄惠一口氣剛松下去,另一口氣又提了起來:“該不會是我想的那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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