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站的時間很短。

蔣雲泊和姜青遙下了車,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姜家門口,姜青遙說:“那我先回家了。”

蔣雲泊雖然經常去姜家玩,但總歸不是一家人,不好經常一起吃飯。

“那我也回家了。”蔣雲泊跟姜青遙說了明天見,再往前走,回到了自己家。

跟姜家比起來,蔣家的房子小多了,充其量只有姜家一個客廳大。不過蔣州博和姚姍為姜家工作的薪酬也不低,因此蔣雲泊家比一般的小康之家還要富裕一些,蔣雲泊想要什麽,基本上蔣州博都會買給他。

蔣州博還沒回來,蔣雲泊便将鞋子一蹬,書包一扔,趿着拖鞋去廚房做飯了。

他一邊洗米,一邊還哼着剛剛在公交上聽的歌,心情挺好。

而姜青遙回到家後,自覺地去鋼琴房練了半個小時鋼琴,她年底就要考鋼琴十級了。爸爸媽媽都對她很有信心,她不能讓他們失望。

練完鋼琴,她就去房間裏寫作業了,剛把數學作業寫完,姚姍就來喚她吃飯了。

姜青遙伸了個懶腰,不經意看了窗外一眼,看到了蔣家的陽臺,突然想知道蔣雲泊在做什麽。

一定不會像她那樣,枯燥無味地練琴寫作業。

吃過飯後,姜青遙躲進房間,關上門,給蔣雲泊發短信。

姜青遙:【你在做什麽?】半個小時之後,她才得到回複。

蔣雲泊:【剛練完武術,現在去吃飯。】蔣州博會武術,蔣雲泊的武術便是他親自教的,蔣雲泊長得比同齡人要高,跟他的每日鍛煉不無關系。

姜青遙做完了英語作業,該是時候寫語文作業了。她回了一句“哦”之後,就沒理會蔣雲泊了,翻開日記本開始寫日記。

日記是語文老師布置的每日作業,每天早上收上去交給語文老師過目,放學前發還給學生。姜青遙是語文課代表,寫的日記總是比別人要多,得到語文老師的表揚也是最多的。

但是只有姜青遙自己知道,她有兩個日記本。

一個是交給老師過目的,寫瑣碎日常的本子。

一個是為了自己快樂的,想些什麽就寫什麽的日記本。

前者是為了完成任務,後者才是她肆意生長的鮮活記憶。

她拿出來的是寫給自己看的日記本,翻開最新的一頁,工工整整地寫下日期和天氣。

十月二十三日天晴今天去敬老院了,與蔣雲泊一起,跟一位老爺爺聊了很久。

蔣雲泊居然帶手機去學校了,他可真夠大膽啊。不過,聽着歌,看着夕陽慢慢落下,有種很美妙的感覺。

我很喜歡。

按理說,我應該是一個很喜歡音樂的人。可是為什麽,我覺得練琴那麽枯燥呢。

我四歲就開始學鋼琴了,鋼琴陪了我六年,以後應該還會繼續陪下去,爸爸媽媽也不希望我當演奏家,他們希望鋼琴是我的興趣,或者別的樂器也可以。可是,如果真的是樂趣,為什麽我要在這件事情上面做到優秀呢?

既然是樂趣,就不應該追求成績。既然追求成績,就不應該是樂趣。

難道道理不應該是這樣的嗎?還是我理解錯了。

算了,想不出來,以後再想吧。

十一月初,姜青遙作為溪城小學五年級的代表,去參加溪城即興作文競賽。

每個年級共有四個人去參加作文競賽,每個班只有一個名額,由語文老師來定奪。而姜青遙的作文一向寫得好,老師派她去參加,班裏其它人都心服口服。

姜青遙坐在比賽現場的時候,心裏倒是不怎麽緊張。她想起來出門前,蔣雲泊還特意跟自己說了聲“加油”,那時她輕笑一聲,說:“不用加油我也能拿獎。”

蔣雲泊“喲”了一聲,說:“你這是自信還是自大呢?”

姜青遙驕傲地說:“自然是自信。”

蔣雲泊說:“那我等着你……旗開得勝!”

姜青遙哈哈一笑,說:“你難得用了個成語,借你吉言,我一定‘旗開得勝’。”

作文紙傳下來了,姜青遙的思緒被拉回比賽現場,她看了眼題目,還挺有意思。

——梭洛說過:“聽覺健全者聽起聲音來比吃口香糖還覺甘甜。”請你用自己的耳朵去聆聽生活中那些美好的聲音(如雨滴落的聲音、鳥鳴叫的聲音、海浪的聲音、父母關切的聲音、朋友的嬉笑聲、美妙的音樂聲……),以“聲音”為話題,寫一篇不少于四百字的記敘文,題目自定。

姜青遙只想了兩分鐘,就确定了主題,開始動筆了。

她寫作文有個習慣,喜歡把作文寫完再想作文題目。有時候沒剩什麽時間,她就囫囵想一個題目寫上去;時間多的時候,她就會一直想一直想,直到想出來一個滿意的題目為止,她有時候寫出來的題目,能讓語文老師拍案叫絕。

時間流過去,她聽見時鐘“嘀嗒嘀嗒”的聲音。

蔣雲泊看見姜青遙上臺領獎了,屏幕上亮閃閃的大字——作文競賽特等獎,姜青遙。

他在臺下,比當事人還興奮,歡呼雀躍,手舞足蹈,為她鼓掌。

姜青遙看向他的方向,忍不住笑了,又覺得自己笑得太高興了,抿了抿嘴,稍稍壓下了嘴角的弧度。

蔣雲泊還沒有鼓完掌,夢就醒了。

他呈大字形躺在床上,恍惚了片刻才想起來,自己剛剛是在做夢。

蔣雲泊拿過床邊的手機,他記住了溪城各類作文競賽的官網網址,點進去,發現剛剛公布了即興作文競賽的結果。

他連忙點進去,不用往下滑,姜青遙位列獲獎名單的第一欄,赫然在目。

跟他在夢裏夢到的一樣——特等獎。

蔣雲泊猛地坐起來,穿上鞋,就想跑去姜家告訴姜青遙。

他匆匆套了件外套,沖出房間門的時候,與急遽趕來的姚姍撞了滿懷。

“媽,青遙拿了作文比賽特等獎,我現在去告訴……”

蔣雲泊擡起眼,看清姚姍的臉色之後,漸漸閉了嘴。

姚姍五味雜陳地看着他。

蔣雲泊心裏湧起了不好的猜測:“媽,怎麽了?”

姚姍聲音發苦,從喉嚨裏硬擠出幾個字:“青遙……她出了車禍。”

蔣雲泊先是錯愕,而後是僵硬,接着是不可置信。

他倒退了兩步,搖搖頭,說:“媽,你說什麽?今天是周末,青遙不是在家睡懶覺嗎?怎麽會出……怎麽會出……”

姚姍看着姜青遙長大,心裏早把她當成半個女兒,聽聞姜青遙出車禍,她心裏也不好受,看見兒子這模樣,就更加難受了。她上前兩步,握住蔣雲泊的手,說:“別怕,別怕,媽跟你一起去醫院,看青遙去。”

姚姍和蔣雲泊趕到醫院的時候,搶救手術已經結束。

姜青遙的父親姜宏懇,與母親秦夢婉,都在病床前守着。

蔣州博在病房門口看見二人,迎了上去,神色凝重,說:“你們先別進去。”

“為什麽?”蔣雲泊被蔣州博拉住,眼睛發紅,問:“青遙怎麽了?”

蔣州博嘆了口氣,說:“情況不太好,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但是右耳完全失聰,左耳中度失聰。姜先生和夫人都很傷心,夫人差點暈了過去,現在在病房裏面守着,你們還是晚點再進去吧。”

失聰?

蔣雲泊喉間發澀,問:“失聰是……是聾了的意思?”

蔣州博目露不忍,點了點頭。

姚姍愁緒萬千:“好端端的,青遙怎麽、怎麽就就出車禍了?”

蔣州博說:“今天是夫人的生日,青遙一大早起床,出門想去買禮物,給夫人一個驚喜,結果……她走到了司機的視覺盲點上,司機沒看見她,把人撞了。”

眼淚從眼眶裏逼出,蔣雲泊狠狠地抹了一把淚,卻發現越抹越多。

蔣州博和姚姍都知道,姜青遙和蔣雲泊認識時間雖然不長,但幾個月來一起上下學,暑假周末也黏在一起,感情不比親兄妹差。如今姜青遙出了事,蔣雲泊比他們更不好受。

姚姍抱住蔣雲泊,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聲地安慰他。

他們坐在了病房門前的椅子上,不知道過了多久,姜宏懇和秦夢婉才走了出來,看見他們一家,說:“青遙現在不想見人,你們還是回去吧。”

秦夢婉眼睛都哭腫了,姜宏懇勉力克制,卻壓不住眼裏的悲傷。

姚姍和蔣州博也能理解,說:“好。”

偏偏蔣雲泊站在原地,說:“我想去看看青遙。”

蔣州博呵他:“雲泊,別胡鬧。”

“我沒有胡鬧。”蔣雲泊抿緊唇,模樣倔強,“我想去看看青遙。”

姚姍柔聲道:“青遙現在不想看任何人。”

蔣雲泊固執地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秦夢婉動搖了,片刻後道:“也罷。雲泊,你去看看青遙吧,也許你能讓她高興一點。”

“先生,夫人,我先送你們回去吧。”蔣州博說,“雲泊,你去看看青遙,注意分寸。”

于是,蔣州博先送幾人回去,秦夢婉晚點再來看姜青遙。而蔣雲泊留在醫院裏,陪着青遙。

等他們離開後,蔣雲泊才走到病房門口,躊躇許久,才踏進一步。

姜青遙側躺在病床上,面朝窗外。

蔣雲泊走了過去,在她背後站定。

姜青遙看見陽光照進來,在她床頭投下了一抹影子,她這才知道有人進來了。

她等了很久,那抹影子一動不動,她這才轉過身,看向蔣雲泊。

蔣雲泊看着她,心裏如涼風灌堂。

姜青遙的目光像是月沉的幽潭,了無生氣。

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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