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蔣雲泊和姜青遙別扭的狀态,沒多久就被秦夢婉和姚姍發覺了。

一日,吃晚飯的時候。

秦夢婉旁敲側擊地問姜青遙:“雲泊最近周末怎麽都不來家裏玩了?”

姜青遙若無其事地夾了一塊肉,說:“我怎麽知道,你問他呗。”

秦夢婉打量着孩子的神色,問:“跟人吵架了?”

姜青遙說:“沒有。”

秦夢婉懷疑地看着她:“真沒有?”

“真沒有。”姜青遙說,“媽媽,你別想太多了。”

秦夢婉沒撤,也不再說什麽了。

姚姍那邊就直接多了,一日從姜家回來之後,她直接揪着蔣雲泊,問:“說,你是不是跟青遙鬧矛盾了?”

蔣雲泊擡起眼皮,反問:“媽,你怎麽突然這麽問?青遙怎麽了嗎?”

他有一段日子沒有去姜家了,雖然依舊跟姜青遙一起上下學,但也不講話了。不過這不是因為他還在生氣,而是想給姜青遙一個舒适的空間,等她想清楚了,走出來了,就能看到他了。

姚姍說:“青遙沒怎麽,我看出來的,我是你媽,你瞞不住我。”

蔣雲泊只好老老實實地說:“前幾天的确是有個矛盾,不過也不是什麽大事,媽你就別多問了。”

姚姍嘆了口氣:“青遙出了那樣的事,變了很多,你倆也沒有以前那麽要好了,我都看着,也難受。”

蔣雲泊提高音量,說:“誰說我們沒有以前那麽要好了?我們只是需要一段适應期。”

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沒什麽底氣。

姚姍說:“要是真像你這麽說的話,也好。”

沒過兩日,秦夢婉和姚姍也讨論了這件事。

秦夢婉與姚姍交換了與各自孩子的讨論信息,都一致覺得,這兩孩子就是吵架鬧矛盾了,只不過一個不肯承認,另一個一直相信這只是暫時性的。

“青遙最近太沉悶了,我很擔心她,卻也沒有什麽辦法。”秦夢婉低嘆一聲,“練鋼琴的時間空出來了,她作業做得也快,我真怕她閑下來了,就開始亂想。”

姚姍突然想到一個主意,說:“夫人,要不給青遙請個手語老師?讓她有點事做,就不容易胡思亂想了。而且,學點手語,說不定以後也有用。”

秦夢婉雙眼一亮,說:“姚姐,你這個主意好,這兩天我跟我老公商量一下,多謝你的提議。”

姚姍笑着說:“不用謝。”

手語老師名叫方詠瑜,每晚都來姜家教一個小時,姜青遙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沒什麽情緒,只淡淡地說她知道了。

聾人嘛,學點手語以後有用。不想開口的時候還可以用手語表達,挺好的。

姜青遙學的第一句手語是“對不起”——一手五指并攏,舉于額際,先做“敬禮”手勢,然後下放改伸小指,在胸部點幾下。

方詠瑜問她:“你知道我們為什麽要從這句話學起嗎?”

姜青遙說:“因為這句話最常用?”

方詠瑜覺得她很聰慧,說:“對,尤其是對于聾啞群體來說,被誤解和誤解別人都是很常見的事情。雖然視聽正常的人不一定看得懂,但我們也要學會表達。”

姜青遙看見方詠瑜耳朵上佩戴的助聽器,問:“老師,介意我問一個問題嗎?”

方詠瑜挑眉,道:“你是想問我是怎麽聾的?”

姜青遙點頭:“如果您不介意的話。”

“沒什麽介意的,我都聾了好多年了。”方詠瑜說,“怪我小時候不懂事,經常長時間用耳機,音量又開得比較大,久而久之,造成了感音神經性耳聾。不過我聾的時候已經學會了基本的生活語言,掌握了生存技能,佩戴個助聽器,跟常人也沒有什麽區別,手語也是我自己學的。”

姜青遙見到方詠瑜,終于覺得自己見到了同類人,都是被劃分到“有聽力障礙”圈子裏的人。

人就是這麽奇怪的動物,哪怕她們才剛認識,卻因着這同樣的殘缺,産生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情,不多時便熟絡起來了。

方詠瑜說:“今天是第一節課,我也不打算一來就全教實操,青遙,你想先了解一下手語嗎?”

姜青遙說:“想。”

方詠瑜便道:“手語不僅僅是一種通過手部動作交流的語言,它是一種視覺語言,面部表情、體态語言、視覺空間位置都是手語的重要組成部分。【1】”

姜青遙仔細聽着,原本的厭倦和浮躁像一張被揉皺的紙,漸漸舒展開來。

如果她願意這樣理解,手語和外語一樣,都只是一門交流的工具而已,供不同地域、不同身體狀況的人來進行交流。

她完全沒必要耿耿于懷。

雖然姜青遙出事了,但她依然是班裏的語文課代表。

不知是因為姜宏懇和秦夢婉與語文老師的溝通,還是語文老師覺得她依舊能勝任這個職位。反正,她還是負責語文課的帶讀、以及語文作業的布置和收發。

這天,語文作業比平常多了不少,姜青遙一大早就來教室了,忙着收日記本、摘抄本和作文本。

但總有那麽幾個踩着點來上課的同學,等姜青遙收完他們的本子時,早讀鈴聲已經響了,今天還是語文早讀。

她抱着兩大沓本子,不知道是先組織早讀好,還是先把作業交到老師辦公室好。

組織早讀不是一句話的事情,總有幾個調皮搗蛋的同學,需要她一遍遍地讓他們不要再打鬧再說話了,要等早讀徹底組織起來,少則五分鐘,多則十分鐘。但語文老師給她的任務要求是——每天早上在早讀鈴響後五分鐘內将作業交到辦公室。

周文勁發現了姜青遙的困境,走過來,跟她說:“青遙,你先組織早讀吧,我幫你把作業搬去辦公室。”

這救星來得很是時候,姜青遙便将手上的本子放到他手裏,說:“班長,那謝謝你了,午飯我請你吃吧。”

周文勁溫和一笑,說:“不客氣。”

到了中午的時候,姜青遙還是堅持請周文勁吃了一頓飯。

溪城小學的學生飯堂并不大,不能一次性容納全校師生一起吃飯,通常是這一周一三五年級的同學先吃,下一周便是二四六年級的同學先吃。

所以蔣雲泊和姜青遙不會在飯堂上碰面。

溪城小學的飯堂采取刷卡制,姜青遙原本跟陳意芷她們一起吃飯,但今天剛好幫周文勁刷了卡,便與他坐在一處了。

吃飯的時候,姜青遙忍不住偷偷擡起頭,打量着對面的周文勁。

說實話,周文勁确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同桌。

有的老師講話含糊又小聲,姜青遙哪怕已經坐在了第一排了,還是時常都聽不清老師的一些話。而周文勁在每天放學前,都會把自己的筆記借給姜青遙,用的理由還很貼心。

不是“你可能沒聽見,拿我的去看看吧”,而是“我上課的時候走了會神,不知道有沒有漏筆記,你介意幫我看看嗎”。他這一舉動,既幫助姜青遙查漏補缺,也照顧了她敏感脆弱的心。

不僅如此,姜青遙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語文老師布置任務的時候,她作為課代表,卻沒有聽清楚,更加無法在黑板上把語文作業寫出來。可是她又不願意再問老師一遍。

以前她沒聾的時候,她可以坦蕩蕩地問:“老師,剛剛你說的話我沒有聽清楚,可以再說一遍嗎?”

可如今,她是真的“聽不清”了,高傲又可憐的自尊心卻讓她無法再在老師面前說出“我聽不清”這句話了。

但後來,姜青遙發現,周文勁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每天都會在桌子上貼一張便利貼。每個老師每天布置了什麽作業,他都會在便利貼上寫下來。

而且這便利貼還是貼在了左上角,靠近她的位置。

姜青遙只要用餘光掃幾秒,就能知道今天的各科作業是什麽。

她不是笨人,仔細一想,便能明白周文勁的做法用意何在。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三好同桌”這個獎項,姜青遙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投周文勁一票。

周文勁察覺到了姜青遙的目光,也擡起頭,笑問:“怎麽了?”

姜青遙連忙收回目光,胡亂掐了個謊:“沒什麽,只是覺得你的菜看起來比較好吃。”

周文勁便将飯盒往前推了推,說:“左邊的菜我都沒動過,你可以夾。”

姜青遙夾了一個牛肉丸,紅着臉說:“謝謝。”

周文勁彎着眼笑:“不用謝。”

十二月三日天晴怎麽辦?

我覺得我好像喜歡上班長了。

為什麽他這麽好?

他照顧了我所有的情緒,總是在我無助的時候向我伸出援手。

不管有什麽困難,只要他一出現,就都無足輕重了。

我喜歡為我講題的他,喜歡他的笑,喜歡他的體貼,喜歡他所有不動聲色的溫柔。

他也喜歡我嗎?

如果不喜歡我,為什麽要為我做這麽多事情?

還是說,他不喜歡我,只是習慣了對別人好,只是同情我,只是因為我是他的同桌?

可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怎麽辦?

臉好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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