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橫的怕不要命的 拖拉機突突突開出……
拖拉機突突突開出去,蘇元華攥着方向盤,就有種江山在握的篤定感。
她沒打磕絆地開着拖拉機出了大院,一路朝村口駛去!
老遠就見着村口烏泱泱上百號人在幹仗,亂哄哄的叫罵聲還有叮裏咣當的幹仗動靜,連突突突的拖拉機聲都蓋不住。
蘇元華一眼瞅見人群中正苦勸拉架的親爹,眼眶瞬間就紅了。
她爹腿腳還是好的!
下一秒,她看清她爹身邊另一道熟悉的身影,公爹顧東風!還有他腦瓜後頭馬上要拍下來的鐵鍬!
蘇元華想都不想重重砸響喇叭。
“爹你快讓開!”
響亮的喇叭聲配上撕心裂肺的叫喊,紮得人耳朵疼。
很多人下意識看過來,手上動作慢了慢。
蘇元華心一橫,踩着油門沖了過去。
“都閃開!撞着不管啊!”
變了調的威脅配着猙獰的表情,硬生生醞釀出一股一往無前的氣勢,配合着不斷加速的拖拉機,不管不顧地沖向人群,人擋撞人佛擋撞佛!
肉身凡胎哪能幹過機器鐵牛?
村民們發一聲喊,紛紛往兩邊退開,摔做一堆兒。
蘇元華瞅準機會,一把撈起她爹就走。
“爹你沒事吧?”
蘇元華憋着口氣直開到人群那頭,這才撒開手,軟着胳膊問驚魂未定的親爹。
“胡鬧!還不趕緊把住方向盤?要開到溝裏了!”
蘇盛泉猝不及防被閨女一把薅上拖拉機,眼疾手快地抓住後頭車鬥欄杆吊住自己個兒,這才沒摔下去。
蘇元華踩住剎車,鼻子一酸,眼淚就忍不住了:
“爹!”
“哭啥?傷着了?哪裏疼?”
蘇盛泉驚魂未定,着急地拉起閨女胳膊上下左右查看,老父親的擔憂溢于言表。
蘇元華抹把臉,滿手的淚,頓時覺得更委屈了。
“爹,我……”
她想說她渾身都疼,刀子紮人太遭罪了,也想說爹我沒事,上下牙一打架,不小心咬到舌尖,憋出一個哭嗝來,頓時淚如雨下。
“真傷着了?快讓我看看,不行趕緊上醫院!”
蘇盛泉自知把閨女從小養得嬌氣,可從沒見閨女當着人哭成這樣。
這得受了多大委屈!
“我,我沒事。”
蘇元華抽噎一聲,眼淚水不聽使喚地一個勁往外湧。
“爹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腿,腿沒傷着吧?”
蘇盛泉見着閨女緊張害怕的樣子,老懷大慰,拽着袖口幫她擦臉。
“爹沒事,好着呢,你別擔心。快別哭了,再叫風皴了臉。”
老父親悠着勁給閨女擦淚,還是免不了在她細白的臉上留下點紅紅的擦痕,頓時心疼壞了。
“你的手絹呢,沒裝身上?拿那個擦擦。爹衣裳料子粗,別把你臉擦破皮了。”
“哪有那樣嬌氣!”
得了親爹哄上兩句,蘇元華很快破涕為笑,随即有些難為情地掏出手絹自己收拾起來。
孩子都那麽大了,還當着老爹的面哭鼻子,怪臊人的。
爺倆正說着話,那頭楊炳虎跑過來,摸着發燙的拖拉機頭,稀罕地上下打量駕駛座上穩如泰山的蘇元華。
“行啊圓圓,都能開拖拉機了,我可沒教過你這個。”
蘇盛泉記起正事,收起心疼板起臉,皺眉吓唬閨女:
“你跟誰學的開拖拉機?膽子太大了你!咋就敢直愣愣沖過來?這要是真撞上誰可咋整。”
楊炳虎也跟着敲邊鼓:
“我泉叔說得對!你連駕駛本都沒有就敢上路,真不怕開溝裏去?叔你可得好好說說她,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情,安全最重要,真出事就晚了!”
蘇元華眼睜睜看着親爹臉色越來越難看,埋怨地瞅一眼添油加醋的虎子哥,忙堆起乖巧的笑下地:
“爹我這不是沒事嘛,事急從權,我也是太擔心你們了,下次不敢了。
爹你快去忙吧,有受傷的村民趕緊送醫院,虎子哥你來開,我不碰。”
幹仗這事兒講究的就是個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被蘇元華橫沖直撞不分敵我地來上這麽一回,還真把雙方原本的士氣給打散了。
沒了氣氛,也不好接着動手。
尤其是兩邊摔做一堆的村民,那也是不分陣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緩過神便手忙腳亂爬起來,讪讪拍打身上泥土,你觑我一眼我觑你一眼,不知怎麽的還有點想笑。
顧東風得到提醒,千鈞一發之際橫跨一步側身,堪堪躲過直直沖他腦袋拍下來的鐵鍬,肩背不可避免地硬挨上一記,火辣辣得疼。
“你幹仗拿鐵鍬照人腦瓜拍?”
他當啷一聲丢掉奪過來的兇器鐵鍬,虎目圓瞪,冷聲質問背後偷襲他的村民。
那人被他狠狠一腳踹在地上,這會兒白着一張臉,躺地上兩眼發直,顯然也陷入後怕之中回不過神。
顧東風咬咬後槽牙,也懶得跟這人計較。
他工作年頭長,像這種打群仗熱血沖腦不計後果的例子屢見不鮮,等冷靜下來後悔後怕的比比皆是,不能真當做激情犯罪的嫌疑人看待,但也必須予以嚴厲批評教育改正。
“血,血……”
村民哆嗦着手,想指他背後迅速洇濕一片的血跡又不敢,滿腦子都是他打傷人要賠多少錢,會不會被告被抓去坐牢改。
“我不是故意的,我沒真想打你。不,不是我打的你,你別認錯人,不是我!”
村民看着眼前渾身寫滿不好惹的眼生男人,腦子一抽,手腳并用地翻身跑走,還自以為機智地撩起褂子後襟蒙住腦袋,生怕被人記住臉。
“他是哪村的?”
顧東風反手按住後肩頭傷口止血,皺眉問過來勸導疏散社員的幹部。
幹部定睛瞅兩眼,搖頭:
“不是我們生産隊的。蘇盛泉,你過來看看,那個跑得飛快的兔崽子是哪個。”
蘇盛泉扭頭看一眼,認出是自家生産隊裏的後生劉軍,心裏暗罵一句不省事的小兔崽子,扭頭先關心起顧東風的傷勢。
“顧所長,你咋傷這麽重?這得趕緊上醫院!”
蘇盛泉幾步跑過來,招呼附近幾個社員幫把手,喊着號子将人擡上拖拉機後車鬥。
顧東風失血過多,隐隐有些發暈,便也不強撐着充硬漢,安安穩穩靠車幫坐着,合起眼閉目養神。
楊炳虎坐上駕駛座,重重踩下離合挂1檔起步,突突突地開走。
還有幾個受皮肉傷的社員也爬上來,擠着坐滿一車鬥,兩個生産隊的人都有,彼此間都有些讪讪的,很快就着顧東風的傷勢七嘴八舌聊起來,頗有不打不相識的意思。
蘇盛泉跟車照顧病號去了。
人是他叫來的,還在他們這邊受了傷,不好撒手不管,不是做人的道理。
蘇元華躲在村口大榆樹後頭,目送拖拉機拉了一車人突突突開遠,神色滿是複雜。
這回她成功保住親爹的腿,卻叫公爹受了傷,看着還挺嚴重,心裏總有點怪怪的不得勁。
不是後悔,就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有點像是改變歷史後,不知道事情會朝哪個方向發展的茫然。
沒有了上輩子的救命之恩,她爹也沒理由再挾恩圖報,逼老顧家賠個兒子給他。
顧戎不會再娶她,她的寶貝兒子還能再投胎進她肚子裏嗎?
可她實在不想再走上輩子的老路了。
顧戎就是個短命鬼,兒子沒出生他就犧牲了,爺倆連面都沒見過。
她也不想自己孩子比別人少點啥,要不,就算了吧?
蘇元華一時間理不出個頭緒,手指無意識摳了摳大榆樹的老樹皮,指甲蓋傳來一陣酸痛,她連忙制止自己手欠的行為。
擡起手瞧瞧,白生生的指尖都紅了。
真的是,太嬌氣。
“圓圓!圓圓你上哪了?你應媽一聲!”
“哎!媽我在這。”
聽見她媽喊她,蘇元華忙揚聲答應,從樹後出來,朝她媽露個笑臉。
崔蘭葉一巴掌拍在閨女厚實的肩頭,嗔怪道:
“一會會兒沒看着你,你就到處亂跑,媽說的話都當耳旁風了,這幹仗的熱鬧也是你能瞧的?
出來也不知道多套件褂子,感冒還沒好全呢,吹着風再加重了可咋辦,難受的還不是你自己個兒?
我可告訴你,回頭病得重了,你再哼哼唧唧不肯打針吃藥,我可要打你的。你爹攔着都沒用,有本事你別生病,看我這回還心疼你不!”
蘇元華聽着親媽數落也不惱,親昵地挽住胳膊挨住她,一眼瞅見她左胳膊上挎着的柳條編的小籃子,裏頭拿塊藍底白花的包袱皮蓋着,也不知道裝了些什麽,鼓鼓囊囊的。
“媽才舍不得打我呢,打在兒身痛在娘心,我舍不得媽難受。”
蘇元華嘴甜地哄人,額頭蓋上一只幹燥溫暖的手。
崔蘭葉試下閨女額頭溫度,反手摸上自己的做比對,松一口氣,順手輕點她一指頭:
“還好沒發燒。你呀,就愛說好話哄我,真懂事的話,就別鬧病。你說你啥時候能長大?跟你操不完的心。”
蘇元華笑嘻嘻:
“那是媽疼我。”
“是我上輩子欠你的。”
崔蘭葉被閨女連哄幾句,繃不住露出笑臉,往上風口擋了擋,喜滋滋地揭開籃子上的包袱皮一角獻寶:
“我上你姥家了。你姥聽說你感冒不愛吃藥,特意給拿了些幹紫蘇葉回來泡水喝。還給了一包紅糖,給你煮姜糖水發汗,這下不怕嘴巴苦了吧?”
蘇元華彎起眼睛點頭:
“我姥對我真好!等我感冒好了,就上姥家看我姥去。”
“算你有良心。”崔蘭葉把包袱皮蓋好,心裏也松口氣,總算把家裏的小祖宗哄動了,不愛吃藥真叫人撓頭。
“你姥盼着你去呢,還有你姥爺你舅你哥他們,都想你呢。你大舅媽知道你生病嘴裏沒味兒,特地給你做了十幾串冰糖葫蘆,酸甜的好吃又開胃,都給你帶回來了……”
崔蘭葉絮絮叨叨轉述娘家人的關心,蘇元華默默含笑聽着,心裏暖暖的,泛着點酸,更多的卻是甜。
不管怎樣,能回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