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為城市獻上花束21
翔太郎毫不猶豫地脫下了自己的外套,他将自己的外套撕成布條,将布條包裹在了這個小孩的身上。可孩子身上的血是那樣多,無論翔太郎怎樣努力,小孩的體溫都慢慢冷了下來。
瀕死之際,孩子的臉上泛着不正常的紅暈——那是他的身體衰弱到了極點的征兆。他的生命即将走到終點,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可是孩子嘴巴裏面吐露出的話語卻是那樣刻薄,刻薄到了讓翔太郎幾乎難以相信,這些話是從一個孩子的嘴巴裏被說出來的。
孩子說:“救我吧,這是你的義務,不是嗎?你已經心軟了,你不可能放着我這樣一個孩子不管的,對吧?”
他說得一點也沒有錯。
翔太郎其實完全不明白他面前的孩子究竟是誰,可是他從對方的言談舉止中已經隐約猜到了,這孩子大概不是什麽普通人。如果救了他,在未來的日子,他一定會後悔的。
可是如果不救他的話,他現在就會後悔。
翔太郎捂着他的傷口,一時之間,理智和情感在不停被拉扯着。他覺得自己被分成了兩半,一半在提醒着他,這個孩子是非常危險的存在,他不應當輕易付出信任,可是他的另外一半靈魂卻督促着他立刻開始行動。
而就在翔太郎陷入遲疑的時候,有人猛地用力,拍掉了他的手。那是個少年人,翔太郎總覺得他長得很眼熟,可是讓他在記憶中仔細搜尋的話,他又完全說不上來對方的名字。對方看起來還是個學生,大概是在上高中的年齡,他緊蹙着眉,一把将那個奄奄一息的孩子拉扯到了一邊。
少年說:“在夏威夷的時候,我的父親告訴過我許多僞造傷口和重傷的方式。我的母親也教導過我如何分辨他人說話的真僞。”
翔太郎遲疑道:“夏威夷?”
少年看到翔太郎望向他時陌生的眼神,他好像明白了什麽似的。灰原哀提供的解藥不知道能夠持續多久,于是他思考了一下,回答:“柯南這段時間承蒙你照看了,我是他的親戚,我叫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看着一邊的小孩,語氣異常冰冷,他補充了一句:“我是個偵探。”
翔太郎總算是反應過來了,他說:“難怪我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你一樣……你和柯南長得真像啊。”
工藤新一只是模模糊糊應了一聲,他側過頭去看一邊的小孩,聲音冷冰冰:“琴酒就在外面,這裏早就被檢查過許多遍了,如果是普通的孩子,根本就沒有可能躲過這些視線和檢查混進來的……我說得對嗎?”
工藤新一望向四周,他繼續說:“這附近沒有狙擊點,你沒有道理會在這裏受傷。如果你是在別處受傷,然後移動到這裏來的……地面不可能毫無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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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工藤新一的話,孩子也望向四周。孩子的腳下已經積攢了一些血液,可是更遠一些的地方就沒有了。
精彩的推理。
他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就發現這個孩子身上的傷口只是僞裝而已。工藤新一看着面前的孩子,他想到了自己的情況——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小孩子要比成年人可疑得多。
工藤新一問:“你是誰?”
他站在對方的面前,表情中毫無畏懼。
可是孩子卻在下一秒,從懷裏掏出了木倉。就算是手木倉,那種後坐力也并非是小孩子能夠承受的,所以面前這個孩子只是自言自語道:“這東西就是這點不好,一次只能發射一顆子彈。如果我現在擊殺你們其中一位的話,另外一位就會制服我,對吧?”
他喃喃地說着,在這個時候,他的聲音已經和成年人沒有區別了。
孩子忽然扣動了扳機,這樣的動作,他不知道做過多少次。
那速度太快了,在場沒有任何人能夠察覺到他此刻的動作,當然也來不及阻止。
藏在孩子衣服底下僞裝用的血包在一瞬間被徹底穿透,子彈繼續穿過孩子的身體,在他身後的牆壁上濺出一大片血漬。
孩子對準自己的腹部開槍了。
這孩子在下一秒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聲,就好像是個真正的孩子一樣,他對着在場的人伸出手:“好痛、好痛、救救我,我不想死。”
誰也沒有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孩子手中的木倉掉落在了一邊,他用沾染着血跡的手攀附在翔太郎的身上,留下一個個鮮紅的掌印,空氣中剎那間滿是鐵鏽味,這鐵鏽味過于濃烈了,幾乎有種要讓人嘔吐的感覺。
工藤新一撿起地上的木倉,他問:“你究竟是誰?”
孩子柔軟的嗓音帶着哭腔,可是卻讓人如墜冰窟:“這次我真的沒有騙你們,如果再不救我的話,我真的會死哦?如今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方法能夠救我了,翔太郎,你不會放着我不管的,對吧?”
他準确叫出了翔太郎的名字。
在這個世界上,知道翔太郎的名字,并且還能夠暗示翔太郎身上的秘密的,就只有一種人了。
而琴酒就在外面不遠處,他目前占據了絕對的優勢,剛才的木倉響之後,他理應過來查看的,可是他卻沒有這樣做。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琴酒默認了這孩子的行動。
工藤新一手中的木倉抵着小孩的額頭,他說:“你是……‘那位先生’?”
孩子露出了一個怪異的笑容,他的臉色因為過于疼痛而慘白一片:“如果翔太郎也問我的話,那我就告訴你們我是誰,好嗎?”
翔太郎的臉藏在帽檐下,他問:“你是誰?”
“我的名字是烏丸蓮耶。”孩子的表情更加柔軟了,“我好痛啊……這位少年偵探,你難道要眼睜睜看着我這樣一個小孩失去生命嗎,這就是正義的偵探所做的事嗎?”
工藤新一在那一瞬間就明白了,站在他面前的就是迄今為止一切罪惡的源頭,也就是他苦苦追查的“那位先生”。在那一瞬間,他腦海中浮現出了許多事情,他怒不可遏道:“原來就是你嗎,你這個混蛋。”
烏丸蓮耶看着工藤新一,他說:“新一,我聽說過你的名字呢。你是個很優秀的偵探,只是你還太年輕了,如果是那個fbi……或者是那個cia?就算是那個膚色很深的公安來,他們大概都會在這一瞬間結束我的生命。在此刻,我無法反抗任何人。”
全對。
他居然知道那些卧底的事情,這讓工藤新一的手心沁出了汗水。
他說不出別的話來,工藤新一見過許多窮兇極惡之輩,也有身強力壯的那種,可是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比面前的孩子,帶給他的壓迫感更強烈。
烏丸蓮耶說:“新一,你還太年輕了。假設你像我這樣,活了這麽長時間的話,就會名明白年齡根本沒有意義,可就算我說到這個份上,你仍然不敢對我開木倉,就只因為我的外表是個孩子。”
他毫無畏懼地用自己的額頭抵着木倉口,一字一頓:“你沒能從赤井秀一身上學到他的果斷,只學到了左翔太郎那種毫無用處的軟弱和優柔寡斷,哪怕推理出了真相,你也只是個廢物偵探,不是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
就在工藤新一覺得自己已經變得麻木時,左翔太郎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一個工具包,那好像是他藏在衣服裏的,是腰帶先生為他準備的。
他打開了工具包,将兩個針劑放在了烏丸蓮耶的不遠處,那恰巧是烏丸蓮耶保持着現在的動作,絕對無法觸及到的地方。
第一個針劑能夠将屍體變成不死的戰士
ever。
第二個針劑,是維持身體運作下去的細胞維持酶。
二者合一,才是完整的奇跡。
左翔太郎說:“夠了,別說了。”
自己夢寐以求、能夠讓人死而複生的東西就在他的面前,這是他苦苦追求的一切。烏丸蓮耶那張稚嫩的臉上寫滿了興奮,在這一刻,他的雙眼裏滿是屬于成年人的貪婪。他看着那兩個針劑,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畢生的夢想。
烏丸蓮耶發出了劇烈的笑聲,他說:“哈、哈哈!就算你知道我是個惡徒,你卻還是害怕我死在你的面前……左翔太郎,你可真是我見過最膽小怕事的人了。”
他踉跄着推開工藤新一,拼命朝着那兩個針劑跑去,他的手指顫抖,哆嗦着就打開了針頭上的保護套,而就在他即将要把這永生的藥劑推入自己的體內時,他卻聽到了翔太郎的聲音。
翔太郎說:“烏丸蓮耶,生命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無論是誰,都會有渴望生命的那一刻。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是我們期盼活下去的證明。”
烏丸蓮耶的顫抖着,他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血管了。
幾天之前,在他剛剛得知翔太郎身上發生的事情時,他就為了這一刻,演練過許多次如何将這奇跡的藥劑推入體內。可現在,他卻做不到了。
翔太郎說:“其實,你比誰都怕死吧?因為不知道這樣充滿罪孽的生命,在死後會面對怎樣的結局,所以你才想要活得久一點、更加久一點,久到有一天,忘記自己的污濁的雙手。”
針頭刺入血管。
烏丸蓮耶将藥劑推入了自己的體內,他感覺到自己身上的上傷口正在快速修複,他身體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力量,這力量讓他的精神也輕松了起來。
這就是……永生嗎?是那種木倉擊也好、中毒也好,都無損健康的永生嗎?
可是他忽然又察覺到有哪裏不對經了。烏丸蓮耶回過頭,只看到工藤新一看着他,少年偵探眼中已經沒有了剛才對他的仇恨,他所剩下的,就只有再明顯不過的悲哀了。
烏丸蓮耶大聲說:“誰允許你這麽看我的?閉上你的眼睛,你這個垃圾……”
他想要重新開槍。
可是當烏丸蓮耶看着自己雙手的時候,卻只看到一雙屬于老人的幹枯雙手,那不再是屬于孩子的白皙幼嫩,他的皮膚滿是皺紋,皺紋裏散發着惡臭,老人斑星星點點落在他的手臂上。
沒有任何人會覺得,這樣的他是個孩子。
烏丸蓮耶用自己衣扣上的寶石照清楚了自己的臉,他看到的只有那張恐怖而詭異的面容。
他活了太長時間了,晶狀體已經完全渾濁了,頭發幾乎掉光,烏丸蓮耶覺得自己的口腔中有什麽東西,他吐出來,發現那是他的牙齒。
失去了牙齒之後,他就連說話也變得艱難了。
烏丸蓮耶在注入了針劑的一瞬間,就變成了垂暮之年的老人。他甚至覺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個怪物。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這種模樣的自己了。
他顫抖着重複:“不許那麽看我,垃圾……”
說到了最後,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喉嚨模模糊糊在說什麽了。
工藤新一看着這個老人踉跄着朝前走。
烏丸蓮耶用神秘的方法——也許是和他如出一轍的手段,讓自己返老還童了。
只是他的外表雖然是個孩子,可壽命說到底還是沒有變化,只是比一般人活得更長久一些罷了。
翔太郎那種能夠讓人不死的藥劑,本質上還依賴着細胞的分裂,就算是翔太郎,也需要持續注射細胞維持酶,才能夠維持不死的效果。
烏丸蓮耶并不清楚這些。
他太渴望永生了,如果他還保持着清醒的頭腦,大概就會在經過更加嚴謹測試的情況下才會使用這個藥劑。
可是當烏丸蓮耶不顧一切對自己開木倉,就只是為了要挾翔太郎的時候,也許他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工藤新一想了很多。
他看着烏丸蓮耶最後的結局,心中的憤怒已經平息了下來。
他在想,如果是通常的流程,他會制服罪犯,然後毫不留情地将他移交警方,記錄下所有的證據,無論站在他面前的人究竟有多麽年邁,流程就是流程,不會為了任何事情而改變。
父親曾經說過的,決不能用推理将人逼入窮途末路的境地。推理不是武器,推理是能夠給人幸福的東西,也是讓正義顯露的手段。
他從一個真正的偵探,變成了如今的半吊子偵探。
工藤新一從此再也沒有辦法像從前那樣無所畏懼、一往無前了。正如烏丸蓮耶所說,他變得優柔寡斷了。
他原本應當後悔的。
烏丸蓮耶還在持續衰老着,他的眼睛幾乎已經看不到了,他在一邊摸索着,失去了牙齒,他說話的時候口齒不清了,琴酒就好像感覺到了什麽一樣,他停下了在做的所有事情,飛快地朝着烏丸蓮耶的方向沖去。
烏丸蓮耶感覺到了琴酒在靠近。他環顧四周,只能看到周圍大塊大塊模糊的色塊,他對着牆壁上一大塊焦黑的痕跡,笑着說:“琴酒,你來了。其他人都已經解決掉了,對吧?”
琴酒站在烏丸蓮耶的身後,陷入了沉默之中。他沒有說話,于是烏丸蓮耶望着牆壁上的黑色色塊,大聲笑了起來:“我贏了,那些自以為是的偵探全都不是我的對手,只有活到最後的我才是唯一的勝利者,哈哈、哈哈哈!”
他把面前的色塊當成了琴酒,烏丸蓮耶大笑着朝色塊伸出手,卻只觸摸到了粗粝的牆壁。
烏丸蓮耶意識到了什麽,他的笑聲停了下來。
工藤新一看着眼前的一切時,他告訴自己,要把如今的這個場景永遠記在腦海裏。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情,無論他今後的人生中遇到了怎樣的案件,他都絕對不能忘記如今的場景。他無法背叛正義,無法背叛真理,也無法背叛自己。
安室透站在不遠處,他的手放在木倉上,片刻又松開了。琴酒發不出任何聲音,他只是站在那裏。
“琴酒,你還活着吧?”
烏丸蓮耶等了很久,琴酒始終沒有出聲,于是腰帶先生用數據模拟了琴酒的聲音。
唯有死亡是平等的,盡管在說謊,可腰帶先生的聲音仍然平穩:“是的,請不必憂慮在下的生命。”
“你還活着,那就代表着那個公安、那些偵探,都已經死了吧?”
“是的,一如您所料。”
“麻煩全都死了,理所當然,宮野志保也已經抓回來了,她已經完成了最終的藥劑,對吧?”
“是的,很順利。”
“我要睡一會兒了,等到藥劑送過來了,不準你有任何耽擱,如果有人妨礙藥劑送到,就直接解決他。”
“是的,我明白了。”
琴酒一如既往可靠,烏丸蓮耶想。
他就連回答他的人語氣不對勁到極點也聽不出來了,他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覺。
在他生命的最後,烏丸蓮耶恍惚中聽到了教堂的鐘聲。
他想起了上世紀初的事情。
那時的他說年輕不年輕,說老也不老。他擁有着巨額的財富,尚且能夠用各種手段為自己的商業帝國增添版圖。那時候,整個國家的經濟命脈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的呼吸裏都是金錢的味道。
那時的烏丸蓮耶随手在地圖上圈了一個地點,說:“那種為了避稅修建的教堂,随便選址就好了,日後也不必考慮修繕的問題,就這樣。”
聖母像在彩繪玻璃上,注視着此刻。
啊啊,這裏是他長眠的墳墓……早知道這裏是他長眠的墳墓,就應當用黃金将之修葺為城堡,就像黃金之館一樣。
早知道他會長眠于此,就不應當讓慈悲的聖母注視着醜陋的自己。
屬于烏丸蓮耶的漫長生命終于結束了。
可笑的事情是,如果烏丸蓮耶沒有想方設法讓自己維持着青春的孩童模樣,他在注射了翔太郎的藥劑之後,就絕不會是那種結局,他說不定真的能夠擁有永恒的軀體。
可是世上沒有那麽多如果。
烏丸蓮耶閉上眼睛之後,他身體的老化還在繼續着,他如同被風吹散的沙礫一樣,身體持續崩壞着,最終什麽也沒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