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0章

幻境破裂的瞬間,耳邊仿佛真的有“咔”的清脆一聲。

繁榮的東夏國在眼前如琉璃般破碎,被幻境遮掩的陰森頹敗之像暴露出來。

天空陰沉得近乎發紅,四面都是怨氣凝結的愁雲慘霧,萬鬼啼哭之聲轟然迎面而來,伴随着經久未消的火焰灼燒氣息。

出來的瞬間,楚照流腦子裏便“嗡”一聲響,眼前一陣發黑。

這還不如待在惑妖的幻境裏呢,好歹山清水秀,氣候宜人。

他緩了緩,定睛一看,黑霧中躲着重重鬼影,貪婪又不甘地望着兩人,卻沒有立刻撲過來齧咬啃噬。

楚照流摸了摸手腕上溫潤的念珠,松了口氣:“幸好從昙鳶那兒讨來了兩串佛珠。”

兩串佛珠散發着淡淡金光,像暗夜裏的一秉燭火,不多不少,正好能破開怨氣,護得兩人周全。

謝酩擡擡眼皮,沒有提醒他那叫訛不叫讨:“昙鳶呢?”

楚照流頓了頓,想起方才在城樓上見到的那一幕,聲音低下來:“四百年前,昙鳶在故國與佛宗的拉扯中,應當是誕生了心魔。”

而現在,昙鳶已經被不承認“佛子昙鳶”身份的“太子殷和光”控制了。

這個狀态下的昙鳶,究竟是敵是友,還未可知。

楚照流忍不住自言自語:“昙鳶當真是我靈機一動請來的麽?”

他和謝酩同時出事,結伴來到夙陽一探究竟,剛好複活的惑妖躲進了怨氣叢生的東夏國舊都,又恰逢昙鳶出關,他看到消息,正好在離此地不遠的天清山。

進入舊都後,惑妖格外針對昙鳶,導致他被封印多年的記憶重現,心魔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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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兩件巧合也就算了,這麽多的剛好,可就不是巧合了。

冥冥中,有人在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巧妙而無聲地推導着這一切發生。

楚照流琢磨了下,舔了舔唇角,笑了:“有點意思。”

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謝酩一臉淡然地抱着他在朝前走,頓時悚然一驚,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劍尊大人!謝宗主!您老不嫌沉麽,我這雙腿還能再走幾百年,放我下來吧!”

謝酩不鹹不淡掃他一眼,依言放手。

楚照流攏了攏領口,身殘志堅地搖搖扇子,努力找話題排遣尴尬:“你的靈力恢複了沒?”

謝酩坦然搖頭。

楚照流唏噓:“那等念珠上沾染的佛光一滅,咱倆就要變口糧了。”

此地怨氣過于濃重,念珠上的佛息正随着時間流逝,點滴泯滅。

周圍的冤魂太久沒見過新鮮血肉,摩拳擦掌地準備好了動手大快朵頤。

謝酩瞥他一眼:“要變你自己變。”

說着,折身便直直朝着一處走去,袍袖如雪般翻飛着,上面灑了點點殷紅,跟落入雪地的臘梅似的,異常紮眼。

楚照流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那是他的血。

……謝酩居然忍住了沒捅死他!

要知道謝酩這個人,雖然手上沾的血不少,但卻極度厭惡別人的血沾自己身上,厭惡到能當場把衣服脫下來碎屍萬段,再跳進水裏洗十遍澡的程度。

十七八歲時,倆人曾接師門任務下山除妖,營救幾個村民,有只不長眼的妖蹭了一身血污在謝酩身上,頓時那個場景……

幾個村民是燒香拜佛把倆人送走的。

楚照流深感自己在鬼門關轉了一圈,滴溜溜跑過去跟上,假裝沒注意到那串血跡:“要上哪兒去啊謝宗主?”

謝酩腳步未停:“尋至聖至純之物。”

進城之後,昙鳶提到過,城內有個至純至聖之物,與圈着舊都的大陣相輔相成,壓制着怨氣,否則單憑一個大陣,不可能壓住這裏幾百年。

既然靈力還未恢複,目前發瘋狀态的昙鳶又追着惑妖,他們倆就得趁着念珠失效之前找到那東西,否則在這地方多待一瞬都危險。

楚照流挑眉笑:“你知道它在哪兒嗎,就這麽自信前進。”

謝酩:“自然。”

楚照流往他身邊湊了湊:“哦,那咱倆靠近點,兩串念珠湊一起,效用更大些。”

他挨挨擠擠地靠過來,鼻尖先是拂來清淡的藥香,旋即那股藥香便被深重的血腥氣覆蓋。

謝酩低沉地嗯了聲,目光落到他還在往外滲血的肩頭上。

血已經浸透了整只袖子,順着瓷白的指尖,滴滴答答淌落,那些虎視眈眈的惡鬼趴在地上,一路貪婪地舔舐着。

然而僅僅是舔舐地上的血跡,已經不能讓他們滿足,他們珍惜地舔着血,垂涎的目光落在楚照流的肩頭,發出不懷好意的怪笑聲。

謝酩的眼神驀地沉下來,眼眸似一泓雪水,隐露冰冷的殺意。

幾只小鬼接觸到他的目光,頓時吓得吱哇抱作一團,咻地竄回了黑霧中,不敢再出來。

這種小傷不該一直血流不止,惑妖的劍上大概塗了什麽東西。

楚照流渾不在意地甩了甩手:“小傷而已,還撐得住。”

謝酩沉着臉:“小傷?”

他也不知道在發誰的脾氣,冷冷吐出這兩個字,便不再搭理楚照流,疾步朝前。

楚照流莫名其妙地跟上去,前面就是東夏國都的皇城了,他背着手,侃侃而談:“按照陣法排布,皇宮的确是最有可能的地方,大概因為外面的大陣被破壞過,本來兩相平衡的天平傾斜了一下,這邊的怨氣便淡了些許。”

他叭叭了一堆,謝酩似乎都沒在聽。

楚照流暗想,果然跟個貴小姐似的,動不動就使性子。

踏入皇宮的瞬間,偷偷摸摸跟在兩人身後的鬼衆果然大部分踟蹰不前,沒有跟進來。

直至此時,謝酩才停下腳步,壓下了心頭滾滾的虐殺欲,開口時嗓音竟有幾分沙啞:“我給你包紮一下。”

血再繼續這麽流下去也不是事兒,楚照流點點頭,看前面有張石凳,坐下來道:“趕時間,并着衣服随便裹一下,血止住了就成。”

謝酩一言不發地站到他身後,指尖按在他肩上,嗓音不鹹不淡的:“你自己脫,還是我幫你脫,選吧。”

楚照流不可置信地回過頭,一雙眼瞪得圓溜溜的。

謝酩面無表情地扯了下唇角,露出個不算善意的微笑:“誰讓我是你路邊買來的穿衣小厮呢。”

楚照流:“。”

知道謝酩真幹得出來這種事,楚照流忿忿地咕哝了聲,低頭解腰帶,側顏線條俊秀得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描摹。

這個角度有些熟悉。

謝酩腦中忽然又閃過幾個清晰的畫面。

紗幔低垂,紅燭點淚,嘎吱搖晃的床榻,細碎暧昧的喘息,大汗淋漓時,雪白背脊上一枝搖曳的桃花。

他的喉嚨忽然有點幹澀發緊,不自在地別開目光,輕輕吐了口氣。

只是場……古怪而狎昵的幻夢罷了。

楚照流的衣服層層疊疊的,頗為繁複,沒法直接拉開,先解開罩衫,再脫去中衣外袍,窸窸窣窣了一陣,才将左肩上的衣服拉了下來。

滿頭烏發如雲傾瀉,遮住了肩頭,他歪歪腦袋,将頭發撥開,嘴裏還在喋喋不休:“若不是惑妖偷襲,我也不至于受傷,你要是講點義氣,就別告訴大師兄這事,我怕耳朵長繭子。”

絮絮的低語隔了層水膜般朦胧不清,謝酩的瞳孔驟然緊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背。

那片勝雪的膚色裏,綻放着一簇灼灼惹眼的桃花枝。

他在那場夢中描摹過無數遍,形狀位置深刻在心。

剎那間仿佛連血液都在簌簌倒流,寄生在腦中的聲音隐約嗤笑了聲。

謝酩下意識伸出手,向來穩穩的指尖竟有幾分顫抖,将将要觸碰到那片紋身,又觸電般縮回。

楚照流半晌沒聽見動靜,疑惑地偏頭瞅來一眼:“發什麽呆?”

連這個背對着望來的眼神也剛好重合。

“……”

謝酩閉了閉眼,冷靜地伸手按住那顆好奇的腦袋,往前面一扭,取出藥仔細包紮那道傷口。

他一直以為,半月多前,只是一場為了在他心中種下心魔而生的荒誕□□幻夢。

……倘若不是呢?

就像一百年前,闖入惑妖幻境将他拉出來的,也不是一道虛影。

謝酩的動作輕到有點磨蹭。

楚照流忍痛慣了,對這點傷只感覺不痛不癢,只是失血過多,腦子有點暈乎乎的。

等謝酩包紮好了,他重新扯上衣服,目光一轉,發覺由于靠得太近,他的左臂和袖子蹭了謝酩一身血。

天要亡我!

他心驚膽戰地一擡頭,才發現謝酩看着他的眼神有點說不出的沉郁複雜。

“謝兄?”楚照流生怕他提劍就砍,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你還好嗎?”

“……”謝酩盯着他,篤定道,“你都忘了。”

楚照流茫然回望。

謝酩阖了阖眼,揉揉眉心,再睜眼時,又是一副克制內斂的平淡漠然面孔,冷冷道:“楚照流,我有時候當真羨慕你能這麽沒心沒肺。”

怎麽還上升到這個程度了?

楚照流瞠目結舌:“一件衣服而已,你至于嗎,我回去幫你洗了便是。”

謝酩眼尾微微勾着,睨他一眼:“好。”

楚照流:“……“

你還答應了!

楚照流沒能探究出謝酩究竟是哪兒出了毛病,倆人穿越一片廢墟,來到了空蕩蕩的大殿中。

念珠上的佛息已經很微弱了。

正事在前,楚照流心裏推演了一遍,環顧一周:“應當就是在這附近了。”

但是在哪兒?

他戒指裏是有些寶貝能暫時護兩人周全,但這麽深濃的怨氣,不是昙鳶那樣天生佛骨的人,不到一刻就得脫層皮。

正琢磨着,謝酩注意到一處牆根下的怪異符號,蹲下身,指尖輕輕敲了敲殘破的地磚。

“咚、咚”輕微兩聲。

以兩人的耳力,瞬間就明了了。

下面是空的。

楚照流也蹲了過來:“在這下面啊,看這地板也不是一般材質,是不是得找找機關?”

明明身處險境,兩人還暫時沒了靈力傍身,他卻還是興致勃勃的,仿佛世間萬事萬物、何種煩惱,都不會沾身。

謝酩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不必。”

“那如何下去?”楚照流擡眼,眼底明澈如星,透着幾分好奇。

迎着這道目光,謝酩慢慢抽出了鳴泓。

楚照流隐約猜到他要做什麽,略感不安:“等等,鳴泓可是聞名天下的神劍,你不會想拿它來刨地吧?”

雖然因為身體原因,很少使劍了,但楚照流其實是個相當惜劍之人。

尤其是像鳴泓這種有靈性的劍。

謝酩對上他拒絕的眼神,靜了靜,開口:“鳴泓,你願意嗎。”

鳴泓:“……”

謝酩點頭:“它願意。”

說完,他握着劍,朝下狠狠一刺!

嚓地一聲,整塊地磚開裂迸飛而出!

楚照流沒料到他說幹就幹,還沒來得及反應,身體便跟着一起跌了下去。

謝酩倒是早有所料,收劍擡手,瞬息之間,動作熟練地一把托抱住了楚照流,輕盈落地。

失血導致的眩暈又漫了上來,楚照流扶着額頭,臉色蒼白,氣若游絲道:“劍尊大人,我賭你這輩子都娶不到老婆。”

作者有話要說:

鳴泓:感覺有被公報私仇到。

謝酩:說幹就幹還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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