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更)
雖然是突發奇想,不過楚照流想去楚家,倒不是因為楚勳的那句“喪家之犬”刺激到了他。
倒不如說,是楚勳提起了楚家,才讓他聯想起來件事。
如若他的靈脈受損、父母失蹤,真的都與那個黑袍人有關,那祭文與藥王留下的紙筒,說不定能在他們的書房裏搜尋出什麽線索——當年爹娘為了他的靈脈,翻閱了各種古籍,其中就有不少上古秘籍。
有線索的話,是樁收獲,沒有,也不耽誤事情。
反正聽竹樓是每月十五號出現,現在時間還早。
楚照流解釋了一下,免得謝酩懷疑他是特地拉他去砸場子的。
謝酩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聽你的。”
小胖鳥也從他袖口鑽出來,額上一搓紅毛迎風招展,有模有樣地學點頭:“啾啾啾!”
兩人剛出神藥谷,而楚家所在的靈霧谷在煙霞,要從這兒去靈霧谷的話,勢必得路過扶月宗。
煙霞是扶月宗一家獨大的地盤,倆人只要路過扶月宗,幾乎就逃不過扶月宗的視線。
夙陽出了那麽大的動靜,其他人不知道他的參與度,大師兄還能不知道嗎?
他來神藥谷的事肯定也瞞不住。
褚問現在估計肺都要炸了,不繞着點的話,給他逮回去就遭了。
一聯想到褚問那張總是溫潤如玉的臉擺出發怒的表情,楚照流就打了個寒顫,果斷決定繞路。
跟惑妖打一架,都沒被褚問念叨一場可怕。
選擇繞路的時候,楚照流還貼心地問了問謝酩:“沒猜錯的話,大師兄估計派人在煙霞候着我,本人則正往神藥谷來,要不咱倆分頭行動,你留下來見見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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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遠來一趟,還一直見不到心心念念的大師兄,這可真是太不人道了。
謝酩并不領情:“不必。”
楚照流堅持不懈:“真的不去見……”
謝酩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突然道:“不如直接上扶月山,正好我也懷念山上的桃花釀了。”
楚照流渾身汗毛一豎,果斷閉嘴。
因為特地繞了個圈,到靈霧谷附近時,已經是楚家祭祀大典前夜。
楚家近來年雖有衰頹之勢,但到底是五大世家之首,排場極大,整個靈霧谷內內外外,都綁滿了祭祖的風幡與燈籠。
幽幽的白燈籠與雪白的靈幡在終年不散的淡淡薄霧中,乍一眼望去,仿佛白衣亡靈千軍萬馬風中招搖。
場景不能說有多優美別致,陰森吓人倒是一等一的。
靈霧谷外的禁制結界和巡邏隊在倆人眼裏和沒有差不多,一路暢行至靈霧谷前,楚照流望着下方,忍不住點評道:“楚荊遲的品味真是太差了,老祖宗們回來看到,真的不會被吓得兩眼一黑棺材蓋倒翻嗎?”
謝酩看他一張嘴叭叭,揚了揚眉。
這嘴唇紅齒白的,非要誇獎的話,真是太适合說話了。
楚照流已經很多年沒有回過靈霧谷了。
年少時是倔氣,覺得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又懷疑是楚荊遲對自己和父母下了黑手,所以不歸。
長大了則是懶得回這個面目全非的地方,外加覺得就楚荊遲這麽個沒用的玩意,真要參與了那一系列陰謀,也只能是個灑水打雜站着聽講的,所以不歸。
再往前就是靈霧谷內部了,可以看到楚家依山而建的宅子,從上至下,成片雲集,龐大而古老,寄存在這座山谷之間。
一下來,楚照流就瞅了眼左前方,嘆了口氣:“那兒本來有棵千年古樹,很有靈氣的,看來楚荊遲是嫌擋着楚家門額,将它砍了。”
真真是暴殄天物。
謝酩朝着他看的方向一瞥:“你家祭祀大典似乎很熱鬧。”
取代千年古樹落在大門前的,是許多代步法器。
看來來了不少客人。
祭祀大典明明是楚家自己的私事,本該只有楚家本家人在祖墓祭祀,端莊而肅穆,在楚荊遲的帶領下,卻大鋪宴席,請了不少有名有姓的人來觀禮。
楚照流都不用思索,就能猜到楚荊遲請了誰。
楚家近些年與太元宗走得近,扶月宗與太元宗交惡,楚照流又是扶月宗的人,自然是不請的。
佛宗最近忙自己的事都忙得焦頭爛額,當然也不可能來人。
至于流明宗,先不說離海萬裏迢迢,當今世上能讓請謝酩給這個面子的,也沒幾個,楚荊遲雖然資質不佳,但心裏應該還是很有數的,不會自讨沒趣地發去請帖。
四大宗門裏,來的估計只有太元宗的人。
夜色初降,楚家宅子裏應當正在宴請賓客,該來的人都來了,守在大門前的楚家護衛倒是很盡忠職守,駐守左右,遠遠見夜色中并肩悠然走來兩人,警惕地問:“來者何人?”
楚荊遲邀請的人都來了,就算有漏的,也該由靈霧谷附近的巡邏隊帶來,這倆人明顯是不請自來。
楚照流相當坦蕩地自報家門:“楚照流。”
兩個護衛聽到這個名字,卻沒什麽表情:“祭祀期間,非家主所邀,不待外客,請回吧。”
楚照流揚揚眉,好笑道:“那不巧,我正好是你們家主親自邀請的。”
外客?
真如楚勳所言,他還被楚荊遲除名了?
兩個護衛面面相觑,謹慎地又打量了楚照流和謝酩一眼。
這兩人氣質不俗,或許還真是家主邀請的?
“兩位道友稍等,”一個護衛開口道,“在下這就進去禀告家主。”
楚照流随意擺擺手,真如外客一般,平靜地打量着楚家的老宅。
護衛剛轉身離開不久,身後忽然傳來道聲音:“怎麽了?”
剩下的那個護衛擡頭一看,連忙躬身:“大公子好!突然來了兩位不在名單上的客人……”
随着護衛的報告,後面傳來幾道腳步聲。
下一刻就是兩道同時響起的熟悉聲音:“楚照流?!你怎麽在這!”
楚照流閑散地瞥去一眼。
後面走來五六個人,跟在人群後面的,還是倆熟人,一個是在魚頭山見過的楚賀陽,一個是前幾天才被謝酩教訓了一下的楚勳。
楚賀陽驚疑不定地掃視着楚照流身邊的謝酩。
謝酩又随意捏了個臉,他識不破,一時心裏犯嘀咕,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謝酩。
楚勳的臉色就沒那麽好看了。
楚照流離開神藥谷那日,他自個兒犯賤撩閑,被股無名的靈壓沉沉地壓在神藥谷的谷口,任人圍觀地跪了大半天,直到楚家後面又來了人,才想辦法将他拉了起來,膝蓋都脫了半層皮。
受點罪也就算了,這一跪直接讓他顏面掃地,尤其是在楚家這種地方,誰見了都要拐彎抹角地嘲笑幾句,這幾日無比窩火。
他現在只想狠狠地教訓楚照流一頓,以洩心頭之恨。
謝酩涼涼地睨去一眼,薄唇動了動:“你家真是人才輩出。”
楚照流驚詫地道:“請不要連帶攻擊我這個無辜的外客!”
兩人一來一往,旁若無人,很有點不将人看在眼裏的意思,為首的青年也不動怒,含笑望過來:“原來是照流回來了,這兩個守衛初來不久,你百年未歸,他們不認識你也正常,不要責怪他們。”
楚照流也笑了,從嘴裏吐出來的話卻不怎麽好聽:“叫這麽親熱做什麽,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楚勳臉色漲得通紅,急急道:“大公子!當日就是楚照流和他身邊的賊人暗施毒手,害得我……我們楚家顏面盡失,他有什麽資格算什麽楚家人!沒必要對他客氣!”
這位“大公子”,就是楚荊遲的大兒子,楚未良。
——看得出來,楚家這位新家主,無論是哪方面的審美,都很有點問題。
跟在幾個楚家子弟身邊的,是一男一女,都穿着白袍墨帶,看墨帶上的雙魚紋飾,應該是太元宗的人。
兩人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看着這一幕鬧劇,目光好奇地在楚照流身上流連。
什麽曾經的驚世奇才如今的絕世廢物,流傳多年,早給人嚼爛了。
倒是那張臉,當真生得如傳聞裏一般,堪稱仙人之姿。
衆人各懷心思,楚照流搖扇笑而不語,謝酩無聲碾了碾指尖,連啾啾也從謝酩袖中鑽出個毛茸茸的鳥頭,微微炸毛,噴出口細細的火苗。
氣氛如拉滿的弓弦,蓄勢待發。
出乎意料的是,楚未良并沒有順着楚勳發難。
他淡淡瞟了眼楚勳:“技不如人丢臉的是你,與楚家何幹?楚照流不僅姓楚,他父親還是上一任楚家家主,是嫡系之子,他若是沒有資格當楚家人,你有?”
楚勳被他猝不及防一套連環拳打得愣住,一時臉色青紅交加,卻不敢頂嘴,忍氣吞聲地剜了眼楚照流,黑着臉将話頭憋了回去。
楚照流卻不怎麽意外。
還有兩個太元宗的人瞅着呢,楚荊遲面子為天的做派,在他兒子這兒得到了良好的傳承,能打起來才怪呢。
鑽出來看熱鬧的小肥鳥無趣地“啾”了聲,又縮回謝酩袖子裏沉睡。
正在此時,去請人的護衛也回來了。
裏面正在開宴,區區守門護衛,怎麽可能見到楚家家主,護衛帶來的只是個楚家的長老。
楚勳本來憋屈得要死,見到來人,眼神一亮:“太爺爺!”
楚未良也彬彬有禮地叫了聲:“五長老。”
愛孫遭受“暗算欺辱”一事,五長老自然一早就聽過哭訴,當年他就橫豎看不慣楚照流,捋了捋長長的胡須,居高臨下地望來:“按照楚家的規矩,要進這個門,必須有請帖。我記得我發出的請帖并沒有去向扶月山的,扶月宗的長老不請自來做什麽?”
五長老這個角度相當不錯!
剛剛怎麽就忘記了楚照流另一重身份,還有從請帖上做話題?
姜還是老的辣!
楚勳心裏方才生出絲快意,就看到站在楚照流身旁,一直沉默不言的人不鹹不淡開了口:“必須有請帖?”
他不說話的時候,整個人似乎黯淡無光,衆人的注意力只落在楚照流身上,一旦開口,頓時如開啓的蚌殼,露出了光華內斂的寶珠,有股難言的吸引人,讓人挪不開眼。
五長老眯了眯眼,望過來:“你又是誰?”
謝酩沒将視線分一點給他,微微低首,只望着楚照流:“我有。”
楚照流吃了一驚:“你有?”
謝酩平靜地嗯了聲。
他雖然不在流明宗內,也很少會管宗門事務,但內部的大小事務都會定時彙報過來,楚家發請帖一事,在邊角處有順口一提,只是他記性好,掃一眼就記住了。
至于那個請帖,大概率是扔了。
楚照流扇子都不搖了,心裏極度震撼。
我的個乖乖,楚荊遲,你還真發去請帖了?
五長老也脫口而出:“怎可能!收到請帖的各方名士都悉數到場了,除了……”
他的臉色突然一變。
除了……離海的那位。
那位百年不出離海,他也沒抱希望,只是順手一發。
前幾日聽說那位出現在了夙陽,難不成……
謝酩褪去随意捏的僞裝,冷淡地擡了擡眼:“我有資格進去嗎?”
那聲“資格”嗓音咬得微重,明明語氣淡漠,卻憑空能嚼出幾分涼薄的諷刺來。
看見謝酩的真容的瞬間,五長老瞬間失了聲。
謝酩不過一百餘歲,許多人在這個年紀甚至才剛起步,他輩分輕、年紀小,說起來還是和楚勳、楚賀陽等人是一輩的。
但無論實力還是身份地位,都只有讓後者望塵莫及的份兒。
大部分人,甚至沒有資格見他。
楚勳幾人沒見過謝酩,五長老卻是見過的。
五長老的臉色徹底變了:“謝宗主!”
謝酩怎麽會和楚照流在一塊兒!
這倆人不是出了名的關系不好嗎?
原本在一旁看戲的幾個小輩笑容也全部滞住,神色凝重起來,看向楚照流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審視。
只有楚賀陽愣了一下之後,反倒松了口氣——果然,楚照流身邊的人就是謝酩。
見五長老一轉态度,謹慎地将謝酩和楚照流迎進楚家大門,甚至客客氣氣地沖楚照流賠了罪,楚勳的神色陰沉下來,更不痛快了,低罵了聲:“謝酩也就是看在扶月宗的面子上跟過來的吧,不就是個廢物,有什麽好得意的。”
其他人跟着進了門,只有楚賀陽身份最低,跟在最後面,聽到他的嘀咕,忍不住好心提醒:“楚勳,今時不同往日,楚照流其實早就恢複實力了,你最好還是別去招惹……”
楚勳不耐煩地橫去一眼,語氣不屑:“你他娘算什麽東西,腦子有病吧?”
被粗暴打斷了話音,楚賀陽冷笑一聲,不再多說。
想去找死,他可不勸。
作者有話要說:
不聽前輩言吃虧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