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藏書閣裏沒找到線索,楚照流也不着急。

什麽大起大伏大風大浪沒見過,他通透得很。

倆人和守在櫃臺邊的老人打了招呼,歸還木牌,出了藏書閣。

小肥鳥也終于睡夠了,賊頭賊腦地從謝酩袖子裏鑽出來,朝着楚照流磨爪霍霍,準備出擊。

楚照流笑容不變,腳下也不見怎麽動,卻已經無情地往旁邊一挪三尺遠,隔着段距離開口:“那本冊子背後印着楚家的家徽,恐怕是從楚家某個祖跡裏拓印來的。”

淡淡的清苦藥香倏地遠了,謝酩喉結動了動,将袖間探出來的毛茸茸鳥頭一把摁回去,小肥鳥只來得及發出聲短促的“叽”,就被暴力鎮壓。

謝酩這才平靜地走回楚照流身邊:“所以?”

“我也不知道母本在哪,等會兒去找楚家主做一番親切友好交流罷。”

楚照流回完聲,見小肥鳥沒再鑽出來了,欣慰地勾起淡紅唇角,耳墜搖搖晃晃的,笑容也有點晃眼:“很好,謝宗主,請保持下去,不要公然遛鳥。”

“……”

謝酩漠然道:“我看它的大小挺适合塞進你嘴裏。”

啾啾不屈不撓地重新鑽出腦袋,見到楚照流,興奮地引頸長鳴,怎奈身形肥碩,撲騰了兩下也沒能飛起來。

說好的笨鳥先飛呢?

楚照流啧啧搖頭,邊提腳開溜邊評價:“你遲早要被蟲吃了。”

小胖鳥再次感受到嫌棄,擡起一邊翅膀遮住腦袋,又叽叽哭起來。

楚照流這次沒能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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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酩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顯然是要計較他剛才不着調調的流氓話。

楚照流眼睜睜看着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小胖鳥,鼻尖一癢,實在沒忍住,低頭靠在謝酩的廣袖邊就打了個噴嚏。

謝酩剛要開口,他沒忍住又連打了兩個噴嚏,鼻尖眼角都泛起微微紅意,忙不疊投降:“饒了我吧劍尊大人,您老天下無敵!”

謝酩濃睫低垂着,微眯着眼看了他半晌,想想這人方才還大言不慚的“你打不過我”,又有些好笑又有些遺憾,把蹦跶夠了的小黃鳥揣回兜裏。

正在此時,前堂似乎有了動靜。

楚照流揉着鼻尖,眸光微微閃爍,說話時還帶着點鼻音:“子時已過,祭祀隊伍要出發了。謝宗主,随我走一遭?”

謝酩并無意見,颔首同意。

楚家的祖墓在莽莽群山之後,按照規矩,一般也是這時候出發。

傳承數千年的大族,祭祀典儀肅穆又規矩繁多,楚荊遲邀請了天道盟的成員來楚家,除了商議魔修的事情,恐怕還有着點“看看我楚家風儀”的意思在裏頭,彰顯下老祖宗的厲害與底蘊,好在天道盟更上一層樓。

面子成分居多。

兩人回到前廳,正好撞上了整裝出行的衆人。

楚荊遲站在首位,正與五長老交談着,見到楚照流,露出一貫儒雅随和的笑容:“祭祀隊伍要去後山了,賢侄來得正好。”

其他人本來還在說着話,見到謝酩,立刻全成了啞巴。

氣氛凝固了一下,只有杜夫人笑眯眯地摸着她懷裏的小貓,還有空跟楚照流打招呼。

楚家年輕一輩的子弟則目光各異,全部盯着楚照流。

在楚家這種地方待着,要麽看資質,要麽看血脈,資質越好,血脈越純,待遇就越好。

當年楚照流在楚家的待遇,與塵世裏的小皇帝也差不多了,楚家的規矩森嚴,楚照流卻是個不講規矩的,也因為資質血脈得到格外優待,其他人自然心生不滿。

他還好好的時候,沒人能對他做什麽,他一跌下來,人人都想踩一腳。

楚照流在扶月山上修養的百年,在楚家衆人眼中也就成了縮頭烏龜、不敢下山。

但是他現在下山了。

身邊還跟着謝酩這個煞神。

被幾乎能在身上灼穿個洞的視線盯着,楚照流依舊面不改色:“巧麽?我覺得不巧。”

五長老瞥了楚照流一眼,眉頭皺了下,朝楚荊遲拱了拱手:“家主,該出發了,再耽擱下去,就該誤了時辰了。”

楚荊遲點了下頭:“出發吧。”

衆人紛紛禦劍而起,人群末尾的楚勳掃來一眼,不懷好意地出聲:“堂兄,以你的靈力,恐怕連劍都帶不起來吧,要不要堂弟帶帶你啊?百年不見,咱們兄弟之間誤會頗多,等會兒徒步前往祖墓的路上,堂弟可以好好跟你解釋解釋。”

楚照流站在中庭裏,渾身浮着月色,慢悠悠地搖着扇子,似血的耳墜襯得膚白肌膩,眼尾一勾,淡淡掃去一眼。

有些說不出的驕矜豔色。

四周悄然瞥來不少目光,突然恍悟了杜夫人之前為什麽會朝楚照流抛橄榄枝。

——就算是花瓶,那也是天上地下難得一覓的漂亮花瓶,帶回家了光看着心情都好啊!

就連對楚照流怒火熊熊的楚勳也不可避免地怔了下。

謝酩眉尖微不可查一褶,祭出鳴泓。

也不知道是不是聽見了別人想帶楚照流,鳴泓劍鉚足了勁的散發靈輝,神劍一出,附近不少劍甚至都發出了臣服的顫鳴。

看熱鬧的頓時作鳥獸散。

雖然知道自己打不過,但也不想這麽沒面子啊!

換平時鳴泓這麽臭屁,已經被謝酩無情地按回劍鞘了,今日卻沒什麽表情,冷冷淡淡地看了眼楚勳:“輪得到你?”

楚勳的臉瞬間成了豬肝色,被謝酩一看,又涼透心底,臉色青白交加了會兒,陰沉沉地剜了眼楚照流,禦劍離開。

謝酩居然捎了楚照流!

劍尊居然主動和人共禦一劍?

衆人偷瞄個不停,暗嘶一口涼氣,表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裏全部打開了靈通域,在裏面交流得熱火朝天。

【楚照流和謝酩究竟是什麽關系?】

【道祖在上,這倆人居然是能共禦一劍的關系?街頭話本誠不我欺】

【有沒有劍修出來說說,什麽情況下你會允許旁人踩上你的劍?那是不是等于睡你老婆?】

【唯一的一種情況,那就是他是我老婆】

【……本人劍修,就算是我的道侶,我也不會容忍她踩上我的劍!】

【所以你沒有道侶】

大夥兒一邊暗地裏聊着八卦,一邊離開了靈霧谷的楚家主宅,趁着夜色,進入了莽莽群山。

行了片刻後,楚荊遲溫和地開口:“楚家歷代以來各類邪祟妖魔作戰,後山葬有不少妖獸與祖輩事跡,按照規矩,得下去步至祖墓,勞煩諸位了。”

楚家祭祀大典頭一次對外開放,衆人只覺得稀奇,紛紛笑着應承了兩句,随着楚家的隊伍一起紮進了下方的密林中。

月色稀疏,密林裏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窄窄的小道擠在高高的樹叢之間,林子裏偶爾能看到巨大的石碑,高逾幾丈,印刻着時光的痕跡,上面布滿了青苔樹藤,上面用不同時代的語言刻着某位先輩的事跡。

衆人下落的位置不一,稀稀疏疏地三兩成行,觀摩着這處充滿古老氣息的遺跡。

楚照流負手走在謝酩身畔,東張西望着。

楚勳綴在後頭,直戳戳盯了會兒楚照流的背影,一臉陰郁地收回視線,嘴唇動了動,傳音給旁邊的人:“想好了?你真敢對楚照流下手?”

他身旁站着個還算英俊的青年,目光黏在遠處腳步輕快的楚照流腰上,腰帶束得那把腰線條流暢細韌,握上去的滋味定然美妙,他眯眼舔了舔唇:“廢什麽話。”

楚勳啧了聲,頗有點瞧不上這副色欲熏心的模樣。

他找來的這個幫手,是個在族內名聲極差的堂哥,葷素不忌的,在外學了些陰陽交歡之術,游歷多年,但凡有點姿色的都敢下手。

楚照流人是不如何,但那副姿色難得一見,這個堂哥剛才在院子看一眼就挪不動步了。

兩人一拍即合,轉瞬就有了主意。

楚照流一個大男人,若是被人在這方面欺辱了,難道還能找扶月宗告狀不成?

他還要不要臉了?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怎麽支開謝酩?

楚照流雖然能感受到背後的視線,不過沒太在意。

他走走停停的,遇到石碑,就多看一眼。

看着看着,楚照流察覺到了一絲不對。

“謝三,這已經是五千年前的文字了,”楚照流腳步一頓,指了指面前的石碑,“你說會不會,我們要找的拓本母本……”

謝酩的目光也落在那塊石碑上,沉吟了一下:“這篇密林中有多少石碑?記載時間最早的是多少年前?”

楚照流無辜地眨眨眼:“你問錯人了,我怎麽可能知道?”

楚家的祭祀大典二十年一次,他離開楚家時甚至還不到十五歲,當然是沒參加過,也沒來過這兒的。

這麽一看,還真如外客一般。

謝酩略微一怔,明白過來,望着他的眸色深了深:“我去探探。”

楚照流完全沒感受到謝酩的眼神,欣然道:“那東面那片就交給你了,西面交給我,一會兒在盡頭碰面,可別迷路了。”

謝酩沉沉地應了聲,轉身便沒入了密林。

楚照流也扇着扇子,溜達向另一邊人跡罕至的方向。

一直盯着兩人一舉一動的楚勳眼前倏然一亮。

謝酩居然自己走了。

老天爺都在幫他!

他和身邊的人對視一眼,交換了個心領神會的眼神,悄然鑽進了深林之中。

楚家這片後山密林裏布有重重禁制,神識探不開,楚照流邊走邊瞧着,琢磨着之前看到的石碑上的內容。

大多石碑上只是寥寥幾句,寫一下那人的生卒年,也有記載那一輩的楚家人身懷什麽使命,做了什麽大事,仿若一篇祭文的。

之前在地宮裏臨摹下來的上古文字也是一篇祭文。

只是,就算真的能找到刻印着上古文字的石碑,似乎與他靈脈的關系也不大。

他爹娘真的只是為了給他尋秘法藥方才失蹤的嗎?

又路過一塊石碑之後,楚照流的步子倏地一頓,不着痕跡地瞥了眼身後,眉梢高高挑起,不緊不慢地找了個地兒坐下,姿态憊懶,毫無警惕。

他正思索着楚勳準備怎麽對他下手,身後陡然襲來股熱風,楚照流翻身一躲,抱着手回頭一看。

身後的人撲了個空,不怎麽在意地直起身,沖着他笑了:“照流堂弟,這是迷路了嗎,要不要堂兄來帶帶你啊。”

那目光像濕膩膩的蛇似的,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身後傳來腳步聲,楚勳在後面斷了後路,噙着絲快意的冷笑:“沒想到你這樣的喪家之犬還敢回楚家,沒了謝酩在身邊,我看你還怎麽狐假虎威。”

楚照流饒有興趣:“哦哦?”

楚勳被他這副事不關己似的姿态氣得聲音一劈,浸着股惡意重新開口:“楚照流,我實在很好奇,你是不是和謝酩睡了?他怎麽就那麽聽你話,居然還帶你禦劍?”

他對着楚照流的側影,沒注意到自己話音一出,楚照流嘴角牽着的笑意便漸漸淡了,眉目間蘊起股冷色。

“聽說謝酩是個潔癖,你要是被人染指了,你說謝酩還聽不聽你的?”

楚勳狠狠出了口惡氣,還想接着說,另一面的那位堂兄卻有點等不及了,取下腰上的鞭子,猩紅舌尖舔了下嘴角,不耐煩地打斷:“春宵一刻值千金,楚勳,說夠了該我上了……我對好好對待這位美人的。”

楚照流終于慢慢開了腔,語調有些奇異:“其實一般情況下,我都很大度。”

楚勳愣了愣。

密不透風的深林裏不知何時起了風。

“我和謝酩睡沒睡,你猜啊?”

楚照流轉過脖子,輕聲細語的,臉上卻沒有分毫笑意:“謝酩是什麽人,也是你說得的?”

一股靈威忽然憑空爆發而出,砭骨的狂風迎面席卷而來,恐怖的風刃擦過耳畔,輕易就能将人割得粉身碎骨,兩人腦中刷然空白,等回過神的時候,已經雙腿一軟,在強大的壓迫感下,不由自主跪了下來。

楚勳不可置信地拼命擡起頭。

謝酩不在,而風暴的中心是楚照流。

凜冽的風聲割得他渾身劇痛,楚照流的姿态卻依舊懶散悠閑,衣袍在風中獵獵而動,居高臨下地望過來,剎那間當真恍如仙人。

那些旖旎的下三濫手段被抛之腦後,深切的恐懼後知後覺地漫上心頭,楚勳的齒列都在發抖,喉嚨中發出了古怪的咕哝聲:“怎麽可能……你明明早就廢了!”

他突然打了個寒顫,想起了在楚家大門口,楚賀陽說的話。

“……楚照流其實早就恢複實力了。”

楚賀陽當時的提醒,恐怕是真心實意的。

但他當時只當楚賀陽失心瘋了,滿口屁話。

楚照流要是早就恢複了,為什麽沒人知道?!

仿佛聽到他的心聲了般,楚照流嘴角勾起絲弧度:“若是讓你知道了,這出戲還怎麽上演?”

他随手一揚,身後方才還叫嚣着要睡他的那人仿若一只綿軟無力的棉花娃娃,毫無阻滞地被一股巨力帶起,砰地砸到巨樹上,猛然連砸了數下,鮮血飛濺,痛叫不止。

楚照流有點嫌吵,彈指封了他的聲音,慢吞吞地一腳踩在楚勳肩上,目光涼涼的:“楚家真是越發人才輩出了,對同宗下這種手,你說我該怎麽回報你呢?”

察覺到他話裏蘊含的冷意,楚勳瞳孔驟然一縮,色厲內荏:“你不能殺我!這是在楚家,這、這是在列祖列宗沉睡的祖墓附近,我太爺爺也在,你敢殺我,你絕對走不出楚家!”

你還知道這是在列祖列宗沉睡的祖墓附近?

楚照流甚至有些莞爾:“我說了要殺你嗎?可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配讓我出手的。”

耳邊風聲未止,聽到楚照流這麽說,楚勳絲毫沒有放松下來,心髒狂跳着,渾身緊繃。

“差不多猜出你和他打的什麽主意了,真是有夠惡心的。”楚照流撇下眸光,若有所思了一陣,忽然粲然一笑,“啊,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明明他笑得很好看,楚勳心底都在發寒:“你想對我做什麽?”

“我也不是什麽惡鬼,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吧。”

楚照流扇子一并,以扇骨敲了下楚勳的手腕,藏在他手中的一包藥粉啪地掉出來,開了條縫。

粉色的藥粉,帶着股甜膩膩的異香。

見到這東西,楚勳猛然猜到他想做什麽,驚恐地掙紮起來:“楚照流你瘋了!你敢對我做這種事!”

楚照流吃驚地瞅瞅他,有點好笑:“你能對我做這種事,我怎麽就不能了?做人不要太雙标嘛,來,張嘴,乖。”

最後那幾聲稱得上是溫柔如水。

片刻之後,楚照流整整衣袖,施施然從樹叢後走出來,漫不經心地思忖着,謝酩這會兒應當快探完他那邊了……

他的腳步陡然一滞。

他心裏念叨的人正站在前方,靜靜看着他,繁密的枝葉間透出幾縷明亮月光,正正好灑在他身上,像籠罩了一層清冷迷離的薄紗,人如明月,姿容勝雪,冷漠幹淨得讓人只敢遠觀。

身後隐約傳來了奇異的響動,楚照流蒙了一下,反應過來,毫不猶豫地沖過去,拉着謝酩就飛速奔逃開一段距離,硬着頭皮笑道:“你怎麽過來了?”

謝酩任由他拽着,語調平靜無瀾:“探完那邊,見你沒來,便過來了。”

楚照流不太确定:“那你有聽到什麽嗎?”

“聽到了。”

楚照流勉強鎮定:“從哪裏?”

謝酩靜默一瞬,慢慢道:“我很聽話。”

楚照流呆滞地攥緊了手裏的扇子,霎時尴尬得頭皮發麻。

作者有話要說:

謝酩:難道我不聽話嗎?

照照:???重點是這個嗎?

相信大家看出來了,照照其實不是什麽好人(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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