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鳴泓神劍名動天下,威名無人不曉。

但有機會親眼見過鳴泓的人,卻不多。

而且鳴泓的劍鞘古拙無華,通體漆黑,僅飾暗色浮雕,乍一眼看去平平無奇,若是有點眼力的,還能看出劍鞘材質特殊,大概不是凡品,沒點眼力的,可能賣十塊靈石都嫌貴。

顯然,來聽竹樓的大多人還是有眼力的,即使不知道劍鞘下是怎樣一柄劍,抛出來的瞬間,四周也靜了靜。

包括對面那位臭名昭著的折劍君。

他的目光一凝,盯着劍鞘看了看,眯起眼來,輕慢地發出命令:“把你的劍抽出來我看看。”

楚照流還沒見過誰敢這麽對謝酩說話的,頓時為他感到後脖子發涼。

衆目睽睽之下,謝酩伸出修長手指,輕輕按上劍柄。

铮然一聲,雪亮的劍光映過,秋水般的劍身露出小小一截,随即便被壓回鞘中。

僅僅匆匆一掠,也看得出來,這是把絕世好劍。

“好劍啊!”

周遭頓時有人站不住了,惜劍之情壓過了看熱鬧的勁頭,忍不住勸道:“這位道友,三思啊!萬一賭輸了……”

謝酩恍若未聞,眼皮也沒掀一下,絲毫不為所動。

看這樣子,是鐵了心要下賭場了。

別人的東西,再怎麽覺得暴殄天物也插不上手,附近又聚來一群人,目光火熱地盯着鳴泓劍,竊竊私語聲不斷,搖頭嘆息:“敗家,太敗家了!”

“寶劍雖好,跟錯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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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輸定了,要是能贏,我名字倒過來寫。”

“有人認得出這把劍的來歷嗎?我覺着有些眼熟……”

“這麽一說,百年前我曾有幸見過劍尊出劍,湛然清輝如雪如月,至今令在下魂牽夢萦,這劍瞅着似乎……”

“醒醒吧你!劍尊怎麽可能來這裏,還把鳴泓劍拿出去當賭注。”

“沒想到一晚上就能見識到兩個愚不可及的蠢貨,倘若他的師門有知,定以他為恥!”

見謝酩似乎是認真的,楚照流也忍不住開口:“謝兄?”

想玩的是他,要拿出賭注的不該是謝酩啊。

謝酩:“就用它。”

他的态度和語氣都不強勢,平平淡淡的,但就是讓人無法抗拒。

楚照流怔愕過後,思索了一下,雖然能傳音,還是忍不住踮腳湊到他耳邊:“那你放心,我不會輸的。”

柔軟,暖暖的鼻息,帶着一絲清苦回甘的藥香,倏然掃過耳畔。

謝酩眸色溫沉,朝他略一點頭,八風不動地望向對面的折劍君:“你的賭注?”

按着規矩,賭注的價值不能低于他們這邊的。

折劍君死死地盯着鳴泓劍,胸口怦怦直跳。

他想煉成天下無雙的神劍,這些年尋材無數,經手的寶劍沒有萬數也有幾千,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把劍,比整棟聽竹樓所有人的劍加起來還厲害。

絕對是一柄絕世神劍!

他眼珠子一轉,從戒指裏掏出一沓血契靈符,啪地往桌上一按:“這是我這些年簽訂的主奴血契,其中不乏名門高手,你若是贏了,我就将契約主權交給你。”

這種血契以靈符為引,鉗制能力自然遠遠沒有直達識海的靈魂血契強。

楚照流懶洋洋地靠在賭桌旁,搖着扇子,笑意如蜜:“哦?就這值得兩把本命劍?閣下是在糊弄傻子嗎。”

守在賭桌旁的聽竹樓少女評定一番,也搖搖頭,和和氣氣地道:“這位客人,您的籌碼價值不夠。按照規矩,您也可以選擇拒絕繼續賭,拿上您的勝利品下賭桌。”

折劍君頓時一啞,眼神閃爍不定。

要賭麽?

對面倆人看起來靈力低微,甚至只是新手,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拿得出這樣的神劍,八成是哪個大世家的公子哥兒,或者某個大派裏養出來的小少爺。

再加上他的一些手段……他可以斷定,他能贏。

這麽一思索,心底莫名其妙湧出的不安被沖淡,折劍君又鎮定下來,咬咬牙,将腰上的佩劍一摘,豪情萬丈地往桌上一丢:“你們都敢賭,我怎麽不敢?”

見賭注已下,少女拿起骰盅,一下、一下有節奏地輕搖慢晃起來。

聽說這邊三個瘋子拿本命劍賭,大半個賭場的人都湊了過來,嘈雜聲漸小,全部睜大了眼,屏息看着這場離譜的賭局。

賭輸自己本命劍的少年劍修額上浮起了汗,既期待又惶恐,忍不住想拉一下楚照流的手,和他說話。

結果手還沒碰到楚照流,就被什麽冰寒的東西刺了一下,疼得他嗖地縮回手,茫然地含着淚花左顧右盼,卻沒發現是什麽。

他愣了愣,以為是錯覺,再次伸出手。

這回手背被什麽東西狠狠一啄,他嘶地收回手,低頭一看,手背上出現了個紅印,跟被鳥啄了一口似的。

……哪來的鳥?

四周靜得落針可聞,少年看着前方兩人的身影,踯躅片刻,還是沒敢吱聲。

忽然“咚”地一聲,少女将骰盅放到賭桌上。

他的心跳好似也“咚”地被敲了一下,下意識看過去,狠狠咽了口唾沫。

“三局兩勝,兩位客人,賭大賭小?”

折劍君自信地抱着手:“你們先吧。”

楚照流壓根沒注意背後的動靜,聞言也不客氣,睨向謝酩:“你的劍,你來開第一局?”

謝酩神色不改,用食指将幹壞事的小黃鳥按回袖間,薄唇一動:“小。”

楚照流看向少女:“我們賭小。”

折劍君嘿嘿一笑:“正好,我賭大!”

少女抓着骰盅,緩緩揭開。

衆人伸長了脖子。

“大。”

少年劍修的臉瞬間煞白:“這……”

這兩人是來熱心送人頭的嗎!

周遭一片倒噓聲:“完了完了。”

“我就說,折劍君就沒輸過!”

“在下真真是心痛,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折劍君眼底溢滿了得意。

楚照流不慌不忙,扇子一并,抵着下巴笑起來,語意調侃:“完了,謝三,你這運氣也太差了,接下來兩把,就在心裏求神相助吧。”

見他還一副氣定神閑的做派,衆人非但不賞識,反而又搖了搖頭。

死撐着面子有什麽用?

在聽竹樓的地盤,輸了就是輸了,不可能耍賴。

傳送陣布在不同位置,随機傳走,等劍上的神識一抹除,人家拿了你的劍一走,就算你回宗門哭訴帶了援軍,也再難找到人。

少女又拿起了骰盅,麻利地搖起來。

楚照流靠在賭桌上,唇角含着笑,烏黑的眼眸很溫柔似的,注視着骰盅。

未幾,少女再次将骰盅放到賭桌上,重複道:“兩位客人,賭大賭小?”

楚照流彬彬有禮地擡擡手:“有來有往,這回閣下先請?”

折劍君瞅他一眼,胸有陳竹:“這把我還是押大——道友,你的劍,我會好好對待的。”

楚照流笑笑:“那我就押小啦。這位姑娘,揭吧,看看我這新手的運氣如何。”

圍在周圍的人已經散了不少,認為已成定局,不可能再有翻盤機會。

剩下的人也只是留在原地,惋惜地瞅着鳴泓劍。

就在許多人轉身拔腿離開時,聽到了少女脆生生的聲音:“小。”

什麽?!

所有正在離場的人齊齊生生轉了個角度,邁回了步子,不可置信地看過去。

二三三,小!

楚照流拖長了調子:“哦?看來我這個新手的運氣還不錯嘛。”

他一手垂在賭桌上,指節不緊不慢,輕輕敲着。

對面的折劍君瞬間見了鬼似的,難以置信地望着骰盅內的三個骰子。

他常贏常勝的方法,其實很簡單粗暴。

只要對面靈力低于他,在落下骰盅之時,彈出一股靈力,是大是小,他說了算。

因着他靈力深厚,還從未輸過,而靈力高于他的人,世上也就那麽些,不會多看一眼這種賭局,相當安全。

他方才明明彈出靈力,覆蓋了骰子。

會出現問題,唯一的可能就是,對面那兩人的靈力,比他深厚。

折劍君的後背瞬間浸出了冷汗,涼浸浸的。

他藏在袖間的指尖發顫,重新又看了眼對面那兩人——明明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低微靈力。

如果這兩人的境界遠高于他,那出現這種情況,就不奇怪了。

因為這一局的變數,周圍的人也來了興致。

雙方各勝一局,那接下來就是一把定輸贏了,這還有點看頭,比之前毫無懸念的感覺有意思多了。

少年劍修也拍拍胸口,長長舒了口氣。

少女又一次拿起了骰盅開始搖。

折劍君忽然嗓音發澀地出聲:“我不賭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

衆人嘩然望去,折劍君在各色目光下,竭力維持着鎮定:“那小子的本命劍我也不要了,這場賭局就這麽散了吧。”

楚照流微一揚眉:“上了賭場,就要遵守規矩,豈有你說賭就賭,說不賭就不賭的道理?姑娘,開盅吧。”

他嘴角挑起縷笑,扭頭睇着謝酩:“給你找回場子,這回你押大押小?”

即使被面具遮擋着,謝酩也能透過面具,感受到面前人的風流肆意、光芒奪目。

他的唇角不由也淺淺彎了一下:“那就賭大吧。”

楚照流啪地搖開扇子:“聽見了?這局我們押大。”

這副随性至極的模樣,惹得衆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和第一把時相反,這會兒他們看楚照流的眼神,忍不住多了幾分探究。

這人穿得講究,說話動作間頗有點風流蘊藉的從容不迫,應該不是什麽籍籍無名之輩,但又和那些有名有姓的大修士對不上號。

會是哪家的呢?

少女沒有受外界一絲影響,放下了骰盅。

折劍君的眼裏彌漫出淺淺的紅血絲,按在賭桌上的手掌青筋暴突,竭盡全力地輸送靈力,想要争取一絲機會,然而這回他卻清晰地感受到,傳送過去的靈力皆如泥牛入海,了無痕跡。

會不會是錯覺?

思緒過于紛雜之下,腦海竟然開始發白。

等他回過神時,骰盅已經揭開了。

少女朝着楚照流的方向微一躬身:“這把是大。三局兩勝,這位客人贏了。”

折劍君呆在原地,汗水徹底浸濕了後背。

一股冰寒之氣籠罩在他身上,他動彈不得,也無法後悔,眼睜睜看着自己身前的東西全部被轉移到了楚照流面前。

楚照流先把委屈的鳴泓拿起來,溫柔地撫了撫劍身,安慰估計受驚不小的小劍靈,責備地白了眼謝酩:“收好。”

謝酩面無表情地将劍挂回腰間。

面前還堆着些亂七八糟的,楚照流又從中又拿起把劍,觑了眼傻愣愣看着他的少年劍修:“你的?”

少年小心翼翼點頭:“這位……前輩,能不能還給我,出去之後,晚輩一定會報答您的。”

楚照流嗤了聲,随手将劍丢還給他,要笑不笑的:“年輕人,沒能力就少作死,我要是你師父,非把你吊起來抽一頓不可。”

說完,他不再看這破孩子,拿起那沓主仆血契,沖謝酩揚了揚:“謝三,借個火。”

謝酩嗯了聲,兩指一搓,還未彈出火,袖間猝不及防鑽出個毛茸茸的腦袋,一搓紅毛迎風招展,朝着那沓靈符張嘴一吐。

一縷極純的真火噴出,卷着靈符,分毫不傷楚照流,眨眼就将血契燒毀了。

啾啾一雙黑豆眼裏滿是驕傲,撲騰了下翅膀,圓滾滾的身體上寫滿了“誇我誇我”。

謝酩:“……”

衆人大驚:“這是什麽鳥?”

“是個什麽打火的工具嗎?”

“幾十張血契,雖說只是靈契,但居然說燒就燒……”

楚照流好笑地誇了聲“不錯”,略略彈指,不怎麽在意地将灰燼彈開。

最後,他才拿起了折劍君的本命劍,抽出劍身,根根蔥白的手指在上面撫摸着,畫面竟頗為賞心悅目。

“倒是把很不錯的劍——聽說你很喜歡把別人的劍贏走毀掉,所以才有個綽號叫‘折劍君’?”

折劍君咽了口唾沫,臉色一片慘白:“兩位前輩,是晚輩有眼不識泰山,我保證,只要前輩願意将我的劍歸還,我一定會給出讓兩位滿意的報答!我師父是……”

“可惜啊。”楚照流沒什麽耐性聽完,上一秒還笑着,嗓音倏地一冷,“我不稀罕。”

話畢,毫不留情地照着劍身屈指一彈。

“咔”地清脆一聲響,劍身瞬間碎裂成了幾截,靈光煥發的劍身黯淡下來。

劍上的神識甚至還沒抹去,折劍君胸口一痛,哇地吐出口血。

楚照流将斷劍往桌上一丢,慢悠悠道:“這叫‘天道好輪回’。”

折劍君雙眸泛着點猩紅,看了眼自己的斷劍,呼吸急促不已,死死盯向他,從牙縫裏磨出幾個字:“你是什麽人?”

抱着自己失而複得的本命劍的少年也眼巴巴看過來:“前輩,能否告知晚輩姓名?改日晚輩一定登門拜謝!”

楚照流風輕雲淡道:“萍水相逢,姓甚名誰有何重要,你只要記住,我是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熱心善良的活菩薩就夠了。”

衆人:“……”

熱心善良的你,方才在談笑間,把別人的本命劍,相當于命根子的東西彈沒了。

楚照流還想再多騷兩句,一個碧衣侍女忽然撥開人群走來,朝着兩人盈盈一禮:“兩位,我家主人恭候多時,叫我過來傳話,兩位若是玩夠了,便随我來。”

一直靜默不語的謝酩這才開了口,垂眸注視着楚照流:“玩夠了嗎?”

好像要是楚照流沒玩夠,還能再陪着他繼續胡鬧下去。

這種不動聲色的縱容,楚照流總覺得有點說不上來的熟悉。

就像是……那幾場印象深刻的春夢裏,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一般。

反應過來自己在聯想什麽,楚照流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他被傳染失心瘋了吧。

他居然在臆想謝酩!

作者有話要說:

啾啾:打火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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