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曲挽香在這時從湖中探出身……

翌日卯時,曲澤醒是醒了,就是不記得昨天出了什麽事,對打他的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蕭氏氣得臉色青白,“肯定是霍家那幫狗東西幹的!”

“夫人。”嬷嬷提醒她,曲家老夫人禮教嚴苛,對污言碎語最是厭煩,要是一會兒叫她聽見,還不知道怎麽甩臉色。

這廂話音剛落,曲如煙攙扶着曲老夫人從內室顯身。

她頭發花白,臉上的褶皺深深下陷,不顯老态,只平添了幾分冷峻。

曲澤在家裏無法無天卻最怕這位祖母,更別說蕭氏這種出身比不上元配的續弦,也就唯獨曲如煙這個嫡孫女能得她幾分好臉色。

“母親,您身子可好些了?”蕭氏上前奉茶。

曲老夫人卻道:“你只要不成心氣我,我哪兒都好得很。”

蕭氏從外買人的事瞞不住曲老夫人,曲如煙剛才在裏邊說了好些俏皮話也沒能讓她臉色好轉。

她知道祖母把曲家那一百七十條祖訓看得比什麽都重,娘自作主張,碰了祖母逆鱗。

“祖母,你別怪我娘。”曲如煙揪着曲老夫人的衣角撒嬌,卻得她一句冷冷的訓斥:“還不放手,你是曲家的女兒,怎麽像那些小門小戶的做派。”

這話言重了,曲如煙吓了一跳。

門口的婢女看在眼裏,小聲嘆道:“真不公平。”

“姐姐,什麽不公平啊?”晏铮早在主屋外頭候着了。

他絨衣窄袖,馬尾高束,明明穿的都一樣,卻比曲家那些小厮顯得英朗俊俏。

婢女嗔道:“說了你也不知道,咱們三娘子上頭呀,原本還有個嫡姐,那可是老夫人的心肝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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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麽閑話,地掃完了?”

婢女一個激靈,“剛才那些話你可別說是我說的。”便拿着掃帚往廊下跑去。

這一會功夫,曲如煙和蕭氏從曲老夫人的院子裏出來了。

“夫人,小的在這兒都等了一個多時辰了。”

晏铮不說話還好,一說話,蕭氏想起曲澤的傷,氣就不打一處來。

“我買你來,就是讓你這麽保護主子的?”她指着積了雪的地面,“跪下。”

蕭氏這通火氣有大半是因為曲老夫人。

曲澤在自己家受了傷,發展到現在這樣,老夫人終于對招打手的事點了半個頭。但在屋裏卻沒少對蕭氏長篇大論的挑刺。

晏铮反應快極,話音一落,他便一挪,一跪。

跪得太快,倒把蕭氏一噎,愣是不知道該怎麽罵下去。食指氣得連點了他好幾下,一甩袖子離去。

打曲澤的人是誰還沒逮到,曲如煙知道她娘頂多罰罰來安,不會就這麽把他趕回去。

曲澤養着傷,不用去老夫人那裏被耳提面命,也樂得個自在。

數個婢女簇擁在他床前,端水的、喂飯的、擦藥的、點香的……曲如煙一進去就皺起眉頭。

見來人不是曲老夫人,曲澤松了口氣,“是你啊,打我的那個混賬東西找到沒有?”

找找找,找得到才有鬼了。

曲如煙白眼一翻,“你自己都不記得是誰打了你,我們上哪兒給你找去?”

曲澤道:“這還用找?肯定是霍家的哪個王八東西!”

霍獨打他的事,他直直記恨到現在。

“可咱們又沒證據。”

“那就去報官啊。”曲澤道:“他們那天出手打人,那麽多人都看着,我娘為什麽不去報官?”

曲如煙聞言,臉色不好看,“要是能去報官,娘還買什麽打手。”

她說得小聲,還是被曲澤聽了去,“什麽意思?”

曲如煙懶得和他多費口舌,“阿兄看起來沒什麽大礙,我先走了。”

“別走啊。”曲澤忙拽住她,“好妹妹,我娘說了不準我出門,你能不能幫我出去……辦件事?”

曲澤托她辦的并非什麽大事,曲如煙前腳剛答應,後腳就後了悔。

因為蕭氏聽完後道:“既然要出門,把來安也帶上。”

曲如煙皺眉:“反正是在馬車裏頭,用不着……”

“你阿兄昨天才被打,你也想讓娘操心不成?”

曲如煙最看不得蕭氏這副神情,她自幼養在蕭氏膝下,蕭氏雖不是她的生母,卻勝似生母。

晏铮還在雪地裏跪着,今早的雪下了一會就停了,曲如煙瞧着他長睫上的雪花突地升起一股無名火。

“起來,跟我走。”

曲澤拜托曲如煙的事,是去當鋪把他的硯臺贖回來。

曲澤受傷這兩天,整日和狐朋狗友混在一起,為了換酒喝,連念書的東西都敢當。

車內,婢女小聲嘆道:“郎君以前可不是這樣。”

到了當鋪,掌櫃拿來個匣子,全是曲澤這陣子當過的東西。

曲如煙哪兒能想到他當了這麽多,好半天才找到那方硯臺,“把這個……”她瞥見匣子裏的一把金鎖,話音驟停。

“這也是……阿兄當的?”

掌櫃沒聽出她聲音打顫,點頭稱是。

曲如煙忙從荷包裏翻出一錠銀子,“硯臺和這把鎖,我都要了。”

那金鎖價值不菲,掌櫃為難:“這有點……”

“不夠的先賒着,我改天再來。”

回去的路上,曲如煙始終盯着那把金鎖,晏铮在前頭好奇地問:“那把鎖莫非是三娘子的東西?”

“你問這個幹什麽?”

“也沒什麽,小的就是覺得三娘子剛才看見鎖,臉色都變了。”

曲如煙一愣,訓斥:“我的事什麽時候輪得到你一個奴才過問了?”

晏铮不再出聲,他望向遠處的拱橋溪水,清晨細雪下,湖面的畫舫扁舟仿佛籠罩了一層氤氲薄霧,很像記憶裏早已褪色的光景……

“十七,你不趕緊回去,倒是在這小小涼州城游山玩水,你爹知道了不得揍你?”

“對啊,到時候咱們可不幫你。”

八月的涼州格外炎熱。

晏铮躺在扁舟裏,同游的纨绔子弟幾輪過後喝高了,一會把酒壺灌滿溪水互相潑灑,一會把葉子牌揚進水裏。

“啪嗒”

晏铮平日系在腰上的金鎖在打鬧間,被人抛飛到隔壁舟上。

一個郎君伸頭過去喊:“喂,還回來。”

晏铮本沒放在心上,直到聽見外頭傳來嚷嚷聲:“你個小娘子脾氣倒挺大。你知道我們是誰嗎?”

他才偏頭往外看去。

舟上的女子一身靛藍對襟襦裙,裙擺上染了一塊格格不入的水漬,顯然要歸功于那把沾滿酒水的金鎖。

她膚色冷白,薄唇紅潤,一雙眉眼簡直像極了春日裏一汪澄澈清涼的湖水。

“我不知道你們是誰,但你們弄髒了我的裙子。”

小娘子淡淡笑着,那把金鎖正被她捏在手裏搖晃,“誰弄髒的,誰就得向我道歉。這是夫子都會教的禮數。”

幾個郎君哈哈笑了:“給你道歉?你當自己是誰?”

話音落地,金鎖嗖一下被女子抛進水裏,他們回過神來,紛紛愣住。

那、那可是晏铮的東西,她知道晏铮是誰嗎。

“十七,快、快給她點顏色瞧瞧!”

這群人裏,晏铮家世最好,地位最高,他們為晏铮馬首是瞻。

“看來你不怕給家裏惹禍。”晏铮迎着女子的視線,不帶感情地沖她道。

“郎君說什麽?我怎麽會不怕呢?”女子語調溫軟地說:“你的朋友弄髒了我的衣裳,我丢了你的鎖,這事扯平了。”

她劃着舟揚長而去,剩下幾個纨绔子弟原地跳腳,“我沒見過這樣的,你看涼州那些閨秀,哪個不是對咱們細聲細氣、小心小意?”

“那不是正好,”晏铮低嗤,“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麽了不得的家世。”

晏铮打發了幾個纨绔,一個人在拱橋背後等着。

過了沒一會,女子出來了,裙擺上的水漬已經不大顯眼,她的婢女等在外面,旁邊還有輛馬車。

晏铮跟着馬車到了一座府邸,擡眼一看,牌匾上寫着個“霍”字。

涼州霍家。

霍獨什麽時候有個這麽大的女兒了。

晏铮自幼在北境帶兵打仗,武功底子紮實,輕松躍上兩人高的屋檐,看見霍家夫人正挽着那女子的手喚“外甥女”。

他想了一圈,沒想起是哪個外甥女。

“涼州城和京都不一樣,外甥女沒忍住在茶樓多聽了幾句書,這才回來遲了,讓舅母擔心了。”

曲挽香本就生了一副弱柳扶風般的楚楚外貌,此時一笑,直叫人心尖一軟。

只有晏铮知道她在扯謊,什麽多聽了幾句書,分明是去玩水了。

他的視線往下,看她規矩地垂首斂目,屏息凝神,只覺得像在看個死物,可不就是那些“細聲細氣的涼州閨秀”麽。

晏铮越看越覺得無趣,冷笑一聲,回去了。

翌日。

曲挽香又随便找了個借口出門,她在曲家悶得太久,這回是得了老夫人恩典才有機會出躺遠門。

涼州不像京都,沒人會時刻盯着她。

她在湖畔回廊邊挑了個适宜的地方坐下,褪了鞋襪,把腳放進清涼的溪水裏。

“你還敢來啊。”

聲音自上而來,曲挽香擡頭,錦衣窄袖的英俊郎君正抱臂看着她。

“你是昨天那個?”

“難為你還記得我。”

曲挽香并不理會,她對不感興趣的人一向如此。

“昨天扔了我的鎖,你就不怕我報複你?”晏铮不是京都那些病歪歪的公子,往她身側一蹲,手肘搭在膝上,有股隐隐的煞氣。

曲挽香道:“報複我?比如說呢?”

“比如說……”他眸子一轉,看向眼前的溪水:“把你從這兒推下去。我可不會因為你是京都貴女就憐香惜玉。”

晏铮身長腿長,臂膀有力,別說曲挽香這樣的小姑娘,就算是掰倒幾個成年男子也輕輕松松。

曲挽香看向他,那眼神帶着點揣摩,但沒有害怕。

“你想淹死我?”

晏铮:“怎麽,你覺得我不敢?”

他本想吓唬吓唬眼前這個女人,可話音剛落,便聽“撲通”一聲,面前濺起大片大片水花。

曲挽香居然跳了下去。

晏铮起身時,湖面已恢複平靜,不見半個人影。

他緩緩皺眉,終于顯出了一絲疑惑。

曲挽香在這時從湖中探出身子。

烏發在豔陽下如綢緞一般鋪散開來,她有一雙琉璃似的淡漠的瞳孔,可卻比晏铮在霍家見到她時,更加靈動生氣。

“誰告訴你,京都貴女就不會凫水?”

她帶着幾分打趣、幾分炫耀,像這位無知的涼州地痞展示自己在京都偷學來的凫水技巧。

湖與回廊離得不遠,曲挽香上岸時,晏铮下意識伸手,被她輕輕一避,閃開了。

“我那把鎖呢。”他一點兒不覺尴尬,收回手,神色自然地問。

“扔了。”曲挽香道。

這也是扯謊。

晏铮那時看得清楚,她扔出去的,分明只是個茶盅。

到底是京都貴女,心眼一點不少。

“你騙得了他們,可騙不了我。”他抱臂倚在闌幹上,心裏覺得好笑。

曲挽香被拆穿也一點不尴尬。“實在不好意思,這位……郎君?”她歪歪頭,将長發攏起,露出的後頸白得仿若透明,“鎖我今日并沒帶出來,你若着急拿回去……”

“誰說我要拿回去了?”

曲挽香回首,一件暗紋黑袍迎面被扔過來蓋在她濕透的身上,便聽晏铮道:“我的意思是,那把鎖,小爺我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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