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曲挽香已經死了!”……

常鹿的呼喚聲打斷了晏铮的思緒。

“愣着幹嘛,叫你呢,你找着銀子了嗎,外頭那棵樹下怎麽什麽都沒有啊?”

晏铮在腰間一摸,将一個小包袱扔給他。

“這……怎麽這麽多?你在哪兒找到的?”

“床底。”晏铮轉身往外走。常鹿掂了掂沉甸甸的包裹,一邊數一邊追上他:“先說好,這銀子可都是我的,你……”

晏铮忽然轉頭,他一個剎車,險些撞上去。

“你、你幹什麽?”

晏铮眼底還有未徹底散去的寒意,常鹿直覺眼前這個來安有點古怪,還沒來得及問,晏铮嘴角一翹,又是神色如常:“放心吧,之前說好了都給你。”

“不過,”他話鋒一轉,“這些銀子可都是髒錢,你也知道曲家的規矩,要是被夫人知道,不是逐出府去那麽簡單。”

常鹿不以為然:“只要你不說,我不說,誰能知道這銀子從哪兒來的?”

晏铮道:“可咱們這麽晚還沒回去,只怕明兒要被嬷嬷問起。”

常鹿擡頭一看天,可不就是夜半三更麽!

他這下怕了:“那怎麽辦?”

“慌什麽。”晏铮朝他勾勾手,等常鹿靠過來,在他耳邊道:“明天,你就按我說的……”

翌日,曲如煙和曲澤在給蕭氏請安時,嬷嬷果然将晏铮和常鹿叫到廊下。

“昨夜管事的小厮說你們兩個三更天出去,四更天才回屋,你們去幹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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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鹿背脊一涼,心道來安果然料事如神,他馬上撲通一跪,“媽媽,都是我的錯,我昨天氣在頭上,把來安叫出來想同他理論,結果……結果後來不知道怎麽就動起了手。”

“我怕叫人發現我打了來安,就去湖邊沾濕了帕子給他敷臉消腫,這一來二去,不知不覺就晚了。”

常鹿說到此處一梗,有點想不起來後面的話,晏铮一錘他胳膊,常鹿吃痛,往前一撲,匍匐在地哭道:“媽媽,這話我只敢同您說,我知道您有心護着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晏铮也配合地揉揉臉,可憐道:“媽媽,沒關系,小的原諒他了,您大人有大量,也別和他一般見識。您看我這臉,是不是一點兒印子也沒了。”

晏铮那張分外俊朗的臉皮,說是沒留印子,但看得出淡淡的巴掌印。

嬷嬷想起今早自己去查看東院時,發現擺在牆頭的一壘石頭被撞在地上好幾塊。就這麽巧,今早就聽小厮說來安和常鹿半夜不在屋裏。

她心下懷疑,面上不顯:“你就是仗着我不會罰你才來求我是吧?”

常鹿頭搖得像撥浪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嬷嬷不理他,問晏铮:“你昨晚當真是被他叫出去的?你們去哪兒了?”

晏铮忙道:“就在通鋪不遠處的小花苑裏,那兒正好有塊淺湖,小的本來也不想去的,就知道他要打我……”

他這麽憨頭憨腦的,常鹿又哭得真情實感。這兩人有過節,再怎麽也不會互相包庇。嬷嬷僅存的那點懷疑在心裏轉了個彎,終究散了。

罷了,也許只是貓兒推下去的呢。

“起來吧,好在沒鬧出大事,否則你們沖我哭也沒用。”

這話的意思就是不會告訴夫人了。常鹿還愣着,晏铮已經起身拍起馬屁:“我就知道媽媽是明事理的人!”

今日是曲家族學開課的日子,嬷嬷的确沒精力去管小厮間的矛盾。

曲家早在十年前就各自分了家,他們是長房,住着上一輩傳下來的祖宅,其他二房三房都搬了出去。

說是搬,但都在京都,彼此相隔不過一兩條街,于是長輩們一商量,幹脆把曲家的族學合在一起來辦。

曲澤是最讨厭念書的,何況他的功課也沒寫完,在主屋裏被老夫人耳提面命一番,死氣沉沉地出來。

馬車早在府門口候着,曲如煙跟在曲澤身後,一擡頭就看見晏铮和常鹿,臉色難看起來。

“族學離咱們家不過兩個拐彎的路……”

“沒辦法,這是娘的意思。”

曲如煙只好閉嘴。

待二人走近,常鹿便殷切上前,曲如煙現在看他比看晏铮還煩,白眼一翻,扶着婢女的手上車。

剩下常鹿滿臉憧憬:“三娘子連瞪人的模樣也這般好看!”

晏铮在後邊噗嗤一笑,被常鹿抓個正着,“你什麽态度,別忘了你剛才答應我的事。”

“啊?什麽事啊?”

“就是會讓我當三娘子的小厮的事啊!你可別想賴賬。”

曲家四個兒女,曲大娘在宮裏,曲二娘過世,剩下一個曲如煙、一個曲澤都被霍家找上過。

要是常鹿靠譜,蕭氏是想把來安趕出府的,可壞就壞在常鹿也是個不靠譜的。她想讓曲如煙和曲澤各自挑一個做小厮,可這一兒一女也不叫人省心,都恨不得她趕緊把人趕走。

于是這事兒就落到了兩個小厮自己身上。

常鹿不用說,他當然想做曲如煙的小厮。曲澤那一踹把他踹出了陰影,他哪兒還敢靠近。

于是他威脅晏铮:“你識相點就不要和我搶,再說了,你一個外來庶民,覺得自己配做三娘子的小厮麽?”

晏铮當時一聽,擺擺手,說“随便你”。

“你現在要出爾反爾了?”常鹿跳上車,壓低聲音質問晏铮。

晏铮這才想起是有這麽一回事,“我懶得和你搶。”

“真的?”常鹿再三确認,“三娘子要問起,你知道自己要怎麽答麽?”

“三娘子要問起,我就答‘小的覺得常鹿最配做您的小厮’。”

聽到想聽的答案,常鹿終于滿意,“哼,算你識相。”

族學的學堂是分男女院的,曲如煙和曲澤下了車,分開時,總算有空審視晏铮和常鹿。

她總得挑一個帶走。

常鹿按捺住激動的心,就見曲如煙一指晏铮,“跟我來。”

曲如煙先挑了,曲澤對要哪個小厮是無所謂的,便沖常鹿道:“你就跟着大爺我吧,你叫啥來着?算了,快點,遲了要被夫子訓了。”

常鹿慌了:“等等,郎君,但是,我、我……”他瞪着眼睛示意晏铮。

可晏铮早已追上曲如煙,還若無其事沖他揮手:“下午見。”

常鹿:??!

“你和常鹿說什麽了?”走出老遠,曲如煙才問。

晏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在和他道別呢,他可能有點舍不得小的。”

“你們一夜之間感情這麽好了?”

“可能我長得俊俏,所以男女通吃吧?”

這話好巧不巧,被旁邊一個小娘子聽見。

“三娘,你這小厮倒也沒說假話,果真生得俊俏。”她沖曲如煙咯咯笑道。

曲如煙一見是二房的曲四娘,登時打死晏铮的心都有了。

長房沒起勢前,二房在族裏是說一不二的。後來新帝登基,她的大姐姐嫁進宮去,雖說是閑散官職,但她父親也當了個太傅,長房一躍翻身踩在了二房頭上。

長輩們針鋒相對,下邊的姑娘們也受其影響,更別說曲如煙和這個四妹妹并不熟絡,只好幹巴巴地回道:“是我阿娘買來的。”

曲四娘“噢”了聲:“原來就是他呀?我們府上都是家生子,我還是頭一回見外頭來的下人呢。”

這話旁人聽來不奇怪,落在曲如煙耳裏,怎麽聽都像在諷刺長房。

她抿緊唇,還沒出聲,晏铮往前一步,笑着沖曲四娘道:“那四娘子現在可見到了?”

他身形欣長,往前一站,足以把曲四娘籠罩在身下陰影裏。

曲四娘莫名有點怕他,又覺得自己讨了個沒趣,好在曲家小娘子都陸陸續續來了,她轉頭便去招呼別人。

“三娘子,你在族裏就沒個關系好點的表姐妹嗎?”晏铮回頭問。

曲如煙大抵是個窩裏橫,在家趾高氣昂,在外跟只小白兔似的,她瞪着晏铮:“關你什麽事。”頓了頓道,“你剛才……是在幫我解圍嗎?”

又扭回頭去,“算了,這本來也是你的本份。”

上午的課總是叫人昏昏欲睡,更別說這是頭一天族學。

可今天有晏铮這麽個大活人門神似地站在門口,很難叫人不去注意他。

“那是三娘的小厮?怎麽跟到這兒來了?”

“誰知道呢,還是外頭買的,也不知道祖母怎麽點的頭。”

“長房別是覺得翅膀硬了就能不守祖訓了吧?”

到午時下學,這陣議論也沒停,曲如煙渾身不自在,早知道她就該讓來安走遠些。

“三娘,你給宋家姐姐遞了花宴的帖子沒?”她剛到門邊,被曲五娘從後叫住。

曲五娘和曲四娘一樣,是二房的人,這姐妹倆曲如煙都不大熟,更別說她心情正不好,“給她遞帖子作甚?請她來吵嘴?”

宋家娘子這人仗着親哥哥被提拔了禮部侍郎,頗有些目無下塵,曲如煙和她話不投機半句多。

曲五娘有些不高興,“什麽叫請她來吵嘴?宋家娘子得罪你了?”

曲四娘見狀,在一邊笑道:“五娘你可別招惹她,她是看不得自家姐妹有一點好。”

曲五娘如今有和宋家議親的打算,這才想和宋家娘子多多走動。

看不得自家姐妹好,是看不得什麽,沒人聽不懂。

曲五娘只覺自己受了輕視,嘟囔道:“要是二堂姐還在,都不用我們說,這些帖子呀請人呀都一應安排得妥妥當當的。”

曲四娘也想起曲挽香,話中藏不住憧憬:“那當然,二堂姐是誰,京都裏誰不知道咱們二堂姐?”

其他小娘子本沒打算摻和這事,一聽提起曲挽香,你一言我一語地插起話。

“要是二堂姐還在,本來也輪不到三娘去籌備花宴呀。”

“三娘也得多學學這些家事,否則以後什麽都不會幹,豈不是給二堂姐丢面子?”

每次都是這樣……

曲如煙默默聽着,頭越垂越低,唇越抿越緊。

堂姐妹們口中,沒有“曲如煙”,只有“曲挽香”。

曲挽香雖然死了,但她卻還活着,活在所有人口中。

連最前排的那張屬于她的桌案,在她死後,仍好好地被擺放在那裏。沒有一個人會說,按規矩,該将它撤走。

“三娘,你發什麽呆呢,我們在跟你說……”

“砰——!!”

忽如其來的驚響,是曲如煙擡手,将桌上的幾個花瓶盡數揚翻在地。

衆人詫異止聲,看曲如煙晃了晃身子,擡頭看她們:

“你們為什麽整日只知道二堂姐、二堂姐的叫個不停?”

這話莫名其妙,曲四娘皺眉:“什麽叫只知道二堂姐?難道我們不能……”

“她就那麽好!”

曲如煙擡高聲音打斷她,像是隐忍太久,此刻終于爆發,一雙眼越漲越紅:“她就那麽好,好到讓你們所有人都喜歡她?可你們別忘了,她再怎麽好也已經死了。我憑什麽每次、每次、每次都要被拿來和她比較?我是曲如煙,不是曲挽香,曲挽香早就死了!”

她發洩一般,幾近怒吼,誰也沒想到曲如煙會忽然發飙,學堂內靜得落針可聞。

這話說完,她扭頭,不堪忍受般地沖了出去。沖得太快,撞到門外的晏铮,一擡頭,她那雙漲紅的、帶淚的,與曲挽香如出一轍的小鹿眼就落入他眼中。

等曲四娘等人回過神來,已經看不見曲如煙的背影,她覺得不可理喻:“曲家的女兒怎麽能像個潑婦似的大吼大叫,真是沒規矩……!”

晏铮打斷她:“三娘子也許只是太思念二娘子了呢?”

曲四娘倒不介意回答小厮的問題,“怎麽可能,三娘和二堂姐的關系一點兒也不好。”

“她不和自己嫡姐親近,倒胳膊往外拐地跟個後娘親近,別說二堂姐,我都寒心死了。”曲五娘插話。

晏铮不置可否,望着曲如煙離去的方向,雙眸微沉,半晌,他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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