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的胸口不知為何,突地跳……
曲如煙奔出來時,大腦一片空白,只有狂跳的胸口在提醒她,她剛才做了什麽。
族裏用一個弧形小苑隔開了男女學堂,曲如煙回過神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跑到了小苑裏。
淚水在臉上濕漉漉的,她擡手又放下,曲家的女兒,怎麽能弄髒衣裳?
好在旁邊有處池塘,她拿了帕子蹲下,清澈的水面便倒映出她的臉。
女子楚楚可憐的小鹿眼仿佛籠罩着氤氲薄霧,方才太過用力,下唇被她咬破了皮,唇瓣上有一抹豔麗的紅。
這是曲如煙嗎?
這難道……不是曲挽香嗎?
“為什麽……為什麽總是你……!”
曲如煙掏出懷中金鎖,擡手砸向水裏的女子,女子的臉扭曲了一瞬,随着水花濺起慢慢消散而去。
她再也受不了,撲通一下跪坐在地,低低抽泣起來。
身後卻在此時,傳來一陣詭異的聲響。
不遠處,一只體型高大、尖牙雪亮的黑犬正壓低身子定定注視着她。
曲如煙不由怔愣。
族學裏……怎麽會有狗?
她猛地往後縮了縮,可後面就是池塘,她幾乎退無可退。
怎麽辦?自己會被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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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犬撲過來時,她下意識閉緊雙眼,一片空白的腦中只隐隐意識到:自己恐怕會死。
可好幾息後,痛苦沒有如預期那般來臨,黑犬的一聲痛叫讓她倏然睜開眼。
一雙淺色的眸子就這麽撞進她的視野,他半身微側,站得筆直,擡起的手還未收回去,那條黑犬正倒在不遠處哀哀嚎叫。
“來……”來安。
曲如煙錯愕失聲,一股後知後覺的劫後餘生讓她眼眶陡然泛起酸楚。
“沒事吧?”晏铮彎下腰,湊近她查看,好在曲如煙雖狼狽,但并沒受傷,“我沒下重手,這狗估計是誰偷養在……”
曲如煙忽然撲上來抱住了他。
她在哭,剛才忘記流的眼淚現在一股腦全掉了下來,因為害怕,因為曲家娘子們的那些話,不止如此,她至今為止壓抑着的情緒,委屈、不甘、憤怒、憎恨,全都在此刻爆發出來。
曲家的規矩是連笑都不能露齒的,可她眼下卻眼淚帶着鼻涕一起嚎啕大哭。
“憑什麽……憑什麽總是她?我為了變成她,已經那麽賣力了!”
“下人們從不敢忤逆她,我就學了像她那樣恩威并施,連不想搭理的堂姐妹我也和她們好好相處了,為什麽她們還是不滿意?我到底哪裏不如曲挽香!”
她已經徹底忘了眼前的人是誰,只是一個勁地把自己的不甘吼出來,只有這樣,她才能好受一些。
好一會,曲如煙的喉嚨發幹,哭沒了力氣,松開抓緊晏铮的手,撲通跌坐在地。
“如果曲挽香還在,你肯定也會去做她的小厮……”她吸吸鼻子,将整張臉埋進膝蓋裏。
“三娘子為什麽這麽說?”晏铮剛才被她抱住時動也沒動過一下,只有聽聞這話,他眼神暗了暗。
“你剛才不也看見了?”曲如煙沙啞着聲音道:“從以前開始,族裏的堂姐妹,大家都喜歡曲挽香,她比誰都溫柔,比誰都會說話,做事也比誰都周到……而我嘴笨,脾氣也不好……換做是你,你喜歡誰?”
她沒等晏铮回答,“不止是族裏的姐妹,在家裏,父親寵愛她,祖母起早時也只準她去服侍。如果不是她死了,怎麽會輪得到我?”
她想起往日種種,話匣子一打開便停不下來。她并不需要聽衆,只需要一個宣洩口。
“可三娘子也沒必要處處和二娘子比,”晏铮在她身前蹲下,想了想道,“你們不是嫡親姐妹嗎?”
只有不知道曲家內情的人才會這樣認為。
曲如煙的生母是在生她時難産而死的,其中大半原因都要歸結于曲太傅養在外頭的那位外室。
生母有孕時,那外室也懷了孕。連生産時,她爹也整日待在外室那裏,她的生母到死也沒見到自己的丈夫一面。
後來,外室進門成了她的繼母,她一無所知,被繼母養大,直到十歲那年才從祖母口中聽說此事。
她不明白把祖訓看得比天重的祖母為什麽會允許父親把外室迎進門,更不明白私生子怎麽能進族譜做嫡長子。
但她總算知道曲挽香為什麽會對自己格外疏離。
“其他堂姐妹雖然不說,但她們肯定也覺得我親疏不分……”
“可娘從不曾苛刻過我,她對我很好,就像祖母和父親對曲挽香那樣好。她是整個曲家,唯一不會拿我和她比較的人。我必須要恨她才行嗎?”曲如煙的聲音婉轉憂傷:“我不想……”
她擡頭看向晏铮:“你也覺得,我做錯了嗎?”
從小到大,她從沒贏過這個嫡姐。
從琴棋書畫到念書寫字,她的禮數周正到連宮裏的嬷嬷來都挑不出一絲錯,就像從生來就那般完美。
父親不止一次地看着自己嘆息搖頭,“怎麽就差那麽多呢?”
怎麽就差那麽多呢?
她怎麽就做不到像曲挽香那樣無可挑剔呢?
族裏所有的姑娘,在曲挽香面前都只能黯然失色,作為她的嫡親妹妹,和她長着同一張臉的自己,更是如此。
曲如煙永遠忘不了十二歲那年,在祖母的屋子前,聽見裏邊的曲挽香說:“小妹行事武斷,性子不容人,依孫女看,進不得東宮。”
後來,聖旨來了曲家,賜婚曲挽香和太子。
曲如煙這才明白,原來曲挽香那番話是為了讓祖母和阿爹放棄考慮自己。
這麽多年,她處處壓自己一頭,如今連婚事也要從她手裏搶去。
她憧憬過曲挽香,甚至也嫉妒過。
可從那一刻起,她讨厭她。非常讨厭。
“你說話啊!”看晏铮沉默,曲如煙不甘地揪住他的衣角,就算所有人都否定她,她也想找出一個肯定自己的人,“我做錯了什麽?”
這個家裏,只剩下蕭氏是真心對她,她也想待她如生母一樣。
曲如煙不明白,自己有什麽錯?
“你沒錯。”
即便如此,晏铮的回答還是讓她睜大了眼睛。
晏铮抓住她的手,慢慢地從自己的衣服上拉開,“不計後果追尋自己想要的東西,在我這,還算不上是錯。”
就像現在的我一樣。
這句話,晏铮沒有說出口。
曲澤來時,已是下學的時候,他和常鹿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曲如煙,找來一看,被她通紅的眼圈吓了一跳,“你這是怎麽了?”
晏铮道:“三娘子不慎摔了一跤。”
曲如煙秀氣的鼻尖微微泛紅,抱膝而坐的模樣顯得格外羸弱可憐,而晏铮就守在她邊上。
曲澤來來回回看了兩眼,神情說不出的古怪,當下沒問,回去的馬車裏,他小聲開口:“你和來安在小苑裏幹嘛了?”
“什麽幹嘛了?”曲如煙這會兒緩過來,便道:“他是我的小厮,不跟着我跟誰?”
“我不是這個意思。”
晏铮正在馬車前頭和常鹿說話,曲澤才壓低聲音問:“你怎麽摔倒的?就是不小心?”
曲如煙不想說真正的原因,幹脆嗆回去:“那你想讓我怎麽摔?”
她的神情不像說謊,曲澤松了口氣,“我這不是擔憂你麽。”
曲如煙不解,他神秘一笑:“你不知道你剛才那副樣子,還一直抓着來安的衣服,得虧是被我瞧見了,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倆……在那兒幽會呢!”
“幽……”曲如煙一愣,騰地炸了,“你胡說八道些什麽!”
“哎喲好妹妹,我這不是開玩笑呢麽。他區區一個小厮,你把他衣服抓爛都行。”
曲如煙發燙的臉沒有因為這話冷靜下來,曲澤要是不說,她大概是想不起來的,剛才在小苑裏,自己何止是抓了來安的衣服那麽簡單……
“你沒錯。不計後果追尋自己想要的東西,在我這,還算不上是錯。”
男人與平時不同的,認真而帶有磁性的聲音仿佛還在耳畔回蕩。她從來不知道男人的臂膀是那樣寬闊有力的,仿佛可以将她整個人牢牢包裹住。難怪,他之前可以輕而易舉地摔飛霍義。
這對曲如煙而言都是陌生的。陌生,本該讓人感到害怕。
可是……
她緩緩回首,借着被風吹起的車帷,看見轅座上的晏铮手執馬缰,背脊挺直。常鹿在一旁說了什麽,他聽着,眼底忽然勾出了個笑。
她的胸口不知為何,突地跳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