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這把鎖,你替我還給他吧……
夜幕下的族學萬籁俱靜,唯有冷風吹得頭頂枝葉在沙沙作響。
借着微弱的月光,曲如煙找到了沉沒在池塘底下的金鎖。
還好,還沒有被人撿走。
“你去把它撿來。”她命令晏铮。
自己穿着繁複的衣裳,萬一濕了雲袖被人瞧出來,她便不得不解釋來族學的事。她不想讓人知道這把金鎖的事。起碼現在不想。
池塘的水并不深,晏铮上前,左手撐住岸邊,彎腰往水裏一撈,金鎖泛着水光被攤開在他掌中。
曲如煙在盯着鎖看,所以她沒注意,晏铮在看到刻在金鎖內側的那個“晏”字時,眸光微凝了一瞬。
恍如隔世一般,金鎖上的鎖頭已經鏽了,或許一直被鎖在櫃子裏,歲月在上面留下痕跡,最後兜兜轉轉,又回到他手裏。
“這是三娘子的東西?”晏铮将鎖遞給曲如,眼底沉澱着的痛苦很快便被笑意掩蓋。
“你之前也這樣問過我。”
那時她只覺得這小厮話多無禮,但現在,他知道了那麽多,再把這鎖從何而來的告訴他,也無妨。她不想再一個人憋在心裏。
“這把鎖……其實是曲挽香的東西。”她有些艱難地說出這個名字,“你知道的,就是我已經死了的那個嫡姐。”
那是她在祖母的屋子外聽見曲挽香說“小妹不适合嫁進東宮”,而後得知她被賜婚太子的第二日。
她氣得要命,沖去曲挽香的院子想和她理論。
明明是同胞姐妹,她們到彼此院子裏串門的次數卻屈指可數。
對她明顯的來者不善,曲挽香客氣地叫婢女将她迎進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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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表面上的裝模作樣向來周到。
“和太子的婚事本該是我的!”她進屋就沖她大叫,這話沒頭沒尾,但她知道曲挽香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那時,曲挽香正摩挲着手裏的金鎖,并沒理會她。
那是一把小巧而華貴精致的鎖,曲如煙從來不知道曲挽香有這麽價值不菲的東西。府裏姑娘該有的分例,蕭氏從來不會少了曲如煙的。所以她一眼就知道那把鎖不是曲挽香的。
“那是什麽?是太子給你的?”她更加尖銳地質問。
曲挽香卻和往常一樣,笑容優雅而得體,“那個殘暴的太子哪懂這種風趣之事?”
她從不理會自己的挑釁,就像沒把自己放在過眼裏。越是這樣,曲如煙才越覺得憤怒。
“那難不成是別的男人送給你的?”
她是随口一嗆,哪知曲挽香道:“是又如何?”
“你!”曲如煙一時失聲,“可你都被賜婚了!要是被祖母知道……”
“被祖母知道,又如何?”曲挽香反問。她嘴角忽然沒了笑,曲如煙被這樣認真的眼神看着,有些畏縮:“你會被罰,和太子的婚約也沒戲了。”
曲挽香問:“為什麽呢?”
“那、那還用說!”曲如煙覺得不可理喻,“你這樣是不合規矩的……”
她話音剛落,曲挽香便開始笑。不帶揶揄,也不像譏諷,她似乎只是被這話給逗笑了。
曲如煙沒來得及生氣,她的頭忽然被輕輕拍了拍,柔軟的,溫暖的,帶着幾分安撫之意,那把華貴得有些刺眼的金鎖被遞到她面前,“拿去。”
“你……這是什麽意思?”曲如煙問。
“等我嫁去東宮,這把鎖,你替我還給他吧。”
這話的意思,曲如煙不明白,但她正氣頭上,想也不想就拒絕:“我替你還?憑什麽?你害得我沒了婚事,現在還想讓我和別的男子有瓜葛不成?”
曲挽香有些驚訝于她這說法,長睫輕扇兩下,把手收了回去,“也對,不該把你卷進來。”
到了如今,她還是這副不鹹不淡的模樣,甚至一句對自己的道歉也沒有,曲如煙兩頰漲紅,扭頭跑出房門時,隐約聽見身後傳來婢女的聲音:“娘子真要把鎖還給晏家郎君麽?為什麽不再等等……”
“等什麽?”曲挽香含着笑,不知為何,她覺得那話中藏着一絲落寞,“他那樣好的郎君,我怎麽配得上他。”
曲如煙像倒豆子般,将這些憋在心裏的陳年往事一一說了,她說得太過專注,沒有發現晏铮緩緩攥緊的拳頭。
“我讨厭曲挽香,她搶了我的婚事卻還和別的男子有糾纏,所以後來,我想給她個教訓,就把這事……告訴了娘和祖母。”
曲如煙頓了頓,看晏铮神情如常,才繼續道:“不過我只說了‘晏家郎君’,沒說金鎖的事。我沒那麽過分,只是想讓曲挽香被祖母責罰,最好丢了婚事。”
“後來……曲挽香的确被罰了,但也僅此而已。第二日見她,我以為她會質問我,可她還是和平時一樣,看也不看我一眼。我真是讨厭死她了。”
曲如煙本以為這事會就這麽不了了之,直到……她在當鋪的匣子裏看見那把金鎖。
“你覺得,那個‘晏家郎君’還會記得曲挽香,還會想要這把鎖嗎?”她問晏铮。
晏铮笑道:“你的嫡姐不是死了嗎?誰會去記一個已死之人那麽多年呢?”
曲如煙一頓,點頭:“你說得對,要是我,我可能都不會想起這種信物……而且我本就不打算把鎖還回去。”
她和祖母約好過,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曲挽香,更不要提那個‘晏家郎君’。她今日會惹祖母發怒,就是因為在族學說了那些話。
如今曲挽香死了,她或許終于擁有了一次成為曲挽香的機會,甚至能比曲挽香做得更好,祖母會比曲挽香更寵愛她。
所以,她不想為曲挽香打破和祖母約好的事。
這把鎖,就和曲挽香一起,永遠地死在曲家吧。
“而且,更重要的是……”說到此處,曲如煙的神情有些複雜。晏铮的目光在她臉上慢慢掃了一圈,“更重要的是?”
“沒什麽。”曲如煙卻唐突地轉了話頭,“她自己腳滑溺水,沒機會善後這把鎖,怪得了誰呢。再說了,你只是個下人,少問東問西的。”
她将鎖包好收進懷裏起身,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嚕一叫,二人出來有一陣子了,從日落西山起,她一點東西也沒吃,這還是在小厮面前。曲如煙的臉瞬間燙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你……”她愣住:“這是什麽?”
晏铮遞過來的是一塊被油紙包住的糕點,“三娘子忘了?夫人吩咐小的給您備了吃食。”
他的狐貍眼微微眯起,在夜裏顯得漂亮又神秘,曲如煙被看得心亂如麻,奪過糕點道:“哼,算你還知道點小厮的本份。”
或許是她太餓了,那塊糕點吃在嘴裏,仿佛囫囵吞棗,沒嘗出什麽味道,只記得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噓。”
忽然,晏铮豎起食指,目光凝在她身後,順着他的視線,曲如煙轉頭。
茂密的灌木叢後,有另一個人影被拉長拖曳在地上,她心裏發毛,喊道:“是誰?”
那人影晃悠了兩下,響起讓她耳熟的聲音:“別怕別怕,是我啦。”
從灌木叢後顯身的,竟是曲澤。
“阿兄?”曲如煙一愣,順着他手裏的鏈子往下看,發現曲澤腳邊站着一條呲牙咧嘴的黑犬,正是白天差點咬了她的那一只。
一切忽然串了起來,她難以置信道:“這只狗,是你偷偷養在小苑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