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輩子不會忘記三娘子的……
曲澤這一趟出去憋了一肚子火,飯也沒吃就回來了。
收拾來安收拾不了,自己還得好說歹說讓他別去他娘那兒告方瀾生的狀。
除了這些,眼下還有一個大問題,他的狗該怎麽安置。
昨天夜裏,曲澤找了條沒人的小巷把狗栓了一夜。但這終究只是下策。
為着這事,他愁了整整一天,一天沒出門,蕭氏見了都說:“莫不是來安跟着誰,誰就不愛出門了?”
這話說錯了。自打昨天回來,晏铮壓根兒就沒在曲澤跟前守着。曲澤想着狗的事,也沒注意自己的小厮消失了一天。
直到第二日午時,晏铮才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爺,小的有件事兒想問。”
曲澤正焦頭爛額,看見他就煩,“你有事兒想問,我還有事想問呢,滾滾滾。”
“爺的那條黑犬是不是拴在族學外的第二條巷子裏了?”
這事曲澤沒和任何人說過,他啪地彈坐起來,“你怎麽知道?”
便見晏铮晃晃鏈子,從身後牽出一條黑犬。
曲澤驚了一跳,他環顧四周,好在下人都在廚房忙裏忙外,沒人注意這邊。
“你怎麽找到它的?”曲澤靠近黑犬,看了好幾眼,的确就是自己的那一條,“你怎麽把它牽進府裏來的?”
“坐好。”
晏铮并不答話,一拽鏈子,原本欲要朝曲澤撲去的黑犬動作一停,端正坐姿,搖起了尾巴。
曲澤親眼目睹這一幕,臉僵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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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你……你、你到底把我的狗怎麽了!”
他差點沒跳起來。
這條黑犬是出了名的烈性犬種,別說沖自己搖尾巴,他把它接回來這麽多天,給它吃給它喝把它當祖宗一樣供着,也沒見它讓自己摸過一下。
他原本都放棄了,養它,不就是看中它桀骜不馴的脾氣嗎。
可事到如今,憑什麽一個小厮卻讓它低頭了?
這無疑是奇恥大辱,是在曲澤的尊嚴上反複碾壓。
“可爺不是說過,這黑犬不服管教麽?”晏铮不解他的怒氣從何而來。
“我是說過,”曲澤跳腳,“但誰準你擅自動我的狗了!”
“小的還以為爺會高興,”晏铮的一張臉低下去,因為生得過于漂亮,可憐起來就格外可憐,“是小的多此一舉了嗎?”
曲澤真是罵他不是,不罵也不是,只好道:“可你不是習武的?怎麽現在又會訓狗了?”
晏铮答:“師父曾養過好幾條獵犬,小的習武之餘,照葫蘆畫瓢偷學了些。好在爺的這條狗訓起來不難。”
他說完,邀功似地将狗鏈子遞上前。
曲澤不想在小厮面前丢了面子,掙紮片刻,強忍着手抖接了。
黑犬這回沒對他呲牙咧嘴,竟圍着他腿邊打了個轉,乖巧坐下。
曲澤下巴快掉到地上,頭一回拿正眼打量起晏铮來。
他沒想到這人……竟真有兩把刷子。
“而且小的要沒記錯,爺是不是還在愁沒地方安置這條狗?”晏铮适時開口問道。
“其實,小的知道個不會被人打擾的好地方。”
許是晏铮訓狗的本領迷惑了曲澤,他真以為他能知道點什麽好地方。
可被帶着穿過幾條街,拐進一條巷,這才看清,所謂的“好地方”分明是處敗落的宅院。
瞧這斷瓦殘垣、滿目蒼涼的屋子,曲澤皺緊了眉頭,這不是乞丐才會住的地兒?
“你這找的什麽破地兒,大爺我的狗,能住這麽窮酸的地方?”
他指着滿地瘋長的枯草,宅院門匾早被大風刮落在地,破爛得幾乎和黃泥融為一體,曲澤上去踢了一腳,原來那上頭寫着一個“安”字。
“這是我的家。”
身後的晏铮忽然開口。
曲澤轉頭:“你說什麽?”
晏铮走到他身旁,把那塊幾乎快要斷成兩截的門匾扶起來,“夫人沒和爺說過?小的曾經姓安,從小就在這裏長大。”
雖不及曲如煙,但曲澤也不喜外來小厮,又哪兒會去聽蕭氏說這些小厮是個什麽出身。
他盯着門匾上那個“安”字看,“說起來……我是記得京都有一戶姓安的。”
就是沒想到這來安還是官宦之後,怪不得又會武又生得一副好皮囊。
晏铮淡道:“都是過去的事了,小的如今早就不姓安,也沒有爹娘了。”
三年前,晉王謀反,先帝駕崩,太子被廢,許多大官小官都受了誅連。于旁人而言是飛來橫禍,可曲家卻在那一天一轉局面,飛升成了京都豪門。
具體的,曲澤這個只懂吃喝玩樂的纨绔是不知道的,他猜八成是因為他大姐一眼被當時的晉王相中的緣故。
“我爹被當衆斬首,娘之後也病死了,遣散奴仆剩下的那點銀子,終有用盡的一天。”晏铮沉下聲音,擡頭看向頭頂的破敗屋檐:“可這座宅邸是我的祖輩傳下來的,我不能賣了它,所以……”
“所以,你才不得已賣身為奴?”曲澤接話。
那場宮變,于曲家是只有好處,可對旁人而言,卻未必如此。
見晏铮緊盯着那塊破爛門匾,饒是他也破天荒地生出點憐憫之心。
“行了行了,”他拍拍晏铮的肩膀,“你都舍得把你家的祖宅讓給我養狗了,我就不嫌棄這地兒破了。”
晏铮一愣,低下頭道:“謝謝爺……”
曲澤沒想到自己寥寥幾句還能惹得這小厮感激零涕,突然覺得來安似乎也沒那麽讨人厭,反倒更加可憐他了。
“想哭就哭啊,莫不是我小妹太刁難人了,連哭也不準你哭?”他找了口枯井,只把自己屁股底下的灰塵擦幹淨,招呼晏铮坐過來。
“三娘子對小的很好。”
“很好?”曲澤笑了:“要是真的好,那她前幾天為什麽突然變卦?”
他還記得曲如煙那天的反常。
她連半夜去族學都帶着來安,試問哪個下人能有這種待遇?說曲如煙讨厭來安,他是不信的。
“趁現在沒人,你要不幹脆告訴我,那天你們為什麽要去族學?去幹嘛了?”
他按捺住好奇,佯裝嚴肅地問。原本還怕來安不說,好在他只猶豫了下便道:“爺記不記,三娘子有一把金鎖?”
曲澤怎麽可能不記得,他還因為那把鎖被曲如煙臭罵過一頓。
“那鎖怎麽了?”
“在族學裏丢了,三娘子怕被人撿走,才會讓小的帶她去找。”
怪不得。曲澤雖不知道曲如煙為何對那把鎖如此執着,不過換做他,他也不想讓血親的遺物被外人撿走。
“三娘子似乎格外看重那把鎖,還因為鎖的事哭過。”
這是曲澤沒想到的,“哭過?怎麽會?她哭什麽了?”
他如今好奇心大過天,看晏铮沉默,連忙保證:“我可是你主子,咱們倆現在是一夥的,你放心,你今兒說的,我保證出了這個門就忘,一句都不告訴小妹。”
晏铮不疑有他,“好……我聽爺的。”
随後,他便把曲如煙那天哭着吼着,有關曲挽香的事一一說了,唯獨隐去了金鎖出自誰手的部分。
曲澤開頭聽得津津有味,越往後,表情漸漸沉靜下去。
“我都不知道小妹居然是這麽想二姐的……可二姐她明明……”
“明明?”晏铮的眸子暗了下。
曲澤搖頭,“其實也沒什麽,我就是在想,當年太子妃的人選分明是早就訂下的,哪兒來的小妹被搶了婚事一說?更別說小妹那個性子,怕是第一天進去,第二天就得變成一具屍體出來。”
更何況,二姐最後也沒嫁進東宮,因為她死在了訂婚宴那天。
他現在只覺得慶幸,還好沒有,否則宮變那日,曲家可能等不到飛黃騰達,就得和太子派的世族一起陪葬了。
“反正……我沒覺得二姐對小妹不好……”
他眼前忽然閃過一些畫面,可很快又消失殆盡。
“這事你沒和別人說過吧?”
晏铮忙道:“當然沒有,小的心裏有數。”他猶豫了下,将頭埋得更低,“只是有句話,小的不知該不該講……”
曲澤最煩他欲言又止,“有話你就說,這兒又沒旁人。”
“三娘子向來強勢,小的那天是頭一次見三娘子哭成那樣,”晏铮起身,将懷裏的門匾小心倚放回牆上,“我想幫幫三娘子,可我不過是個小厮,又能幫到她什麽呢。”
“如今遭了三娘子厭惡,也是我應得的。或許之後我就會被逐出府去,到了那時,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茍延殘喘幾日。”
“但……不管自己能活幾日,我也一輩子不會忘記曲家和三娘子的這份恩情。”晏铮回首看他,眼底有淡淡的落寞。
“可惜……連這些話,我也再沒機會對三娘子說了。”
直到回府,曲澤也忘不掉晏铮方才的話。
他太過驚訝,畢竟曲家不過花錢買了個下人,可那對下人而言,竟然就成了要記一輩子的救命之恩。
曲澤越想越覺得來安十足可憐,小妹對他的所作所為,的确有些過了頭。
要是能讓她明白來安的一片忠心……
曲澤想到了便做,他扭頭走向曲如煙的院子。
婢女見他,上前招呼:“郎君怎麽來了?常鹿那小厮惹了小娘子生氣,小娘子正罰他呢……”
他才不管這些:“那些小事都往後稍稍,叫你們娘子過來喝茶,就說我有件她絕對想不到的事要告訴她。”
他忍不住感嘆:來安啊來安,看在你這麽忠心耿耿的份上,我就替你美言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