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晏家十七,受召歸京
曲太傅一回府,便聽說了今晨出的事。
他不好叱責老夫人,把火氣撒到蕭氏身上:“你真是不可理喻,小厮說能擺平霍家,你還真讓他去?”
現在那小厮聽到了不該聽的,豈不是折了夫人又賠兵?
“我有什麽法子。”這事本就不是蕭氏點的頭,她憑白受了他一頓罵,怄火極了,“只會馬後炮。”
“你說什麽?”
曲老夫人一拍桌案,二人安靜下來。
“那小厮說,晏十七回來,是為了挽香。”曲老夫人想起早晨那些話,他一個小厮恐怕聽都沒聽過晏十七這麽個人,他不可能說謊。
“這可怎麽辦。”蕭氏急得團團轉,“煙姐兒以前不是說,那個晏十七和曲挽香有些關系?曲挽香自己還親口承認過。我本以為她是被個風流小子騙了,但如果來安說的是真的……那晏十七回來……”
“回來又怎樣?”曲太傅沒把晏十七這個人放在眼裏,“晏十七是來京都當質子的,他敢輕舉妄動,倒黴的是他自己。再說,霍獨和晏十七又沒甚來往,誰知道他說的話是真是假?他想吓唬咱們,你倒中了他的圈套。”
“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蕭氏把曲如煙和曲澤看得比什麽都重,她一想到此事要是當真,那晏十七會從何查起,不必多說,曲挽香的弟妹首當其沖。
她絕不允許有人傷害自己的兒女。
“那你在這兒吵吵就有用?”
曲太傅很不喜蕭氏一出事就自亂陣腳,“我如今可是太傅,晏十七要回來,我能不知道?他進了宮又得去面見聖人,如今晏家受忌憚得很,聖人肯定把他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該慌的是他,咱們慌什麽?”
他這話并非沒有道理,蕭氏猶如吃了一劑定心丸,安慰自己:“也是,霍獨說的未必就是真的,而且晏十七一個質子之身,能做什麽?”
“倒是柴屋裏那個小厮。”曲太傅把話茬轉回來,神情閃過一絲陰毒,“霍獨連聲姐兒的事都告訴了他,那不能留他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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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家如今的地位,說是用曲家大娘曲聲聲換來的也不為過。若不是她在宮裏獨得聖寵,曲家怎能一夜之間雞犬升天?
“我看也別拖了,現在就叫人動手。直接打死一張草席卷走,別留後患。”
蕭氏對要不要打殺小厮此事還有一絲躊躇,曲太傅卻毫不猶豫。
霍家就夠難應付了,要再多一個胡亂說話的,他的大好仕途還成不成了?
曲老夫人招來幾個力氣大點的婆子仔細吩咐,婆子們點頭,應聲出去。
“這不就完了?處理個小厮還非得等我回來,你這主母當得是個擺設不成。”曲太傅又責怪起蕭氏來。
曲老夫人對孫兒嚴格,對自己這個嫡長子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她便放任不管。
否則又怎麽會有接外室做正妻,把私生子劃進族譜做了嫡長子的事?
眼下,她沒有替蕭氏解圍的意思。蕭氏只好默不作聲地怄着一通氣,好在小厮的事是解決了,她思及此,心下才暢快些。
這頭長輩們各懷心思,另一頭,小輩們也不大愉快。
曲如煙前兩日答應曲四娘要來花宴,今日她不得不來。
早晨才從晏铮那兒受了一肚子委屈,周圍堂姐妹們再言笑晏晏,曲如煙心裏也高興不起來。
要是以前,她肯定甩臉子就回去了。可如今她好不容易能做曲挽香,怎麽能因為個小厮就放棄。
曲如煙勉強賠着笑,在院子裏坐了大半個時辰,至于小娘子們說了什麽,她是一句也沒聽。
“三娘,你覺得呢?”曲四娘忽然湊過來問她。
曲如煙一愣,點點頭:“挺好的。”
“什麽挺好的,我是在問你,要不要同我們去投壺。”曲四娘刺她:“這麽心不在焉的,做什麽勉強自己來呀?”
“我……”曲如煙憋住要脫口而出的話,道:“對不起,我走了下神……”
她這一道歉,倒把曲四娘弄懵了,“…你知道自己不對就行。”她又扭頭去同曲五娘說話。
誰都知道曲四娘心眼小又記仇,她讨厭上誰,誰就得遭殃。曲如煙有些詫異,她怎麽會這麽輕易就放過自己?
這就是曲挽香……?
曲如煙其實一點兒歉意也沒有,只是想起曲挽香向來懂得服軟的态度,她照葫蘆畫瓢,沒想到,竟這麽有用。
這點小小的變化,又讓曲如煙心裏雀躍起來。
“宋家娘子,這就是我那個三堂姐。”
這場花宴本就是曲五娘用來結交宋家娘子的,她們手挽着手過來,曲五娘一指曲如煙,“她怕生得很,我本來還以為今兒她不來了呢。”
宋家娘子是個身形纖瘦高挑的冷美人,聞言,目光審視地打量起曲如煙,在看清她一張臉時,執扇的手驀然一頓。
“之前見過一面,那時沒瞧得清模樣。沒想到……和挽香生得這麽像。”她說。
曲如煙一直都讨厭和同齡小娘子混在一起,每每去花宴,她都低着頭湊個數,不出一刻鐘就找借口回了家。
宋家娘子雖和她有過照面,可還沒這麽清楚地看過她的臉。
誰都知道曲挽香生前和宋家娘子交情極好,宋家娘子誰都瞧不起,唯獨喜歡纏着曲挽香,曲五娘怕她對曲如煙有所青睐,忙道:“也就只有長得像罷了。”
“宋家娘子。”曲如煙不等她說完,起身上前拉住宋家娘子的手,輕輕綻出個笑:“前一陣子我身子不大舒坦,沒能和宋家娘子說上話。好在今日是見到你了。”
曲如煙的一雙小鹿眼彎起,像極了春日裏一汪清澈的泉水,宋家娘子看得一怔,不禁将她的面影和曲挽香重合,語氣緩和幾分:“沒事,咱們今日就算認識了。”
她回握了握曲如煙的手。
宋家娘子家世高,人也高傲,剛才無論曲五娘如何誇贊她,她都沒笑過一下。
可為什麽曲如煙就說了幾句話,她就笑了?
曲五娘被晾在一旁,滿腔的不敢置信,可她不敢在衆目睽睽下發作,只能憋紅一張臉,氣得直跺腳。
待送走宋家娘子,她馬上問曲如煙:“這是我要結交宋家娘子的花宴,你剛才做什麽搶我風頭?”
曲如煙一愣,驚訝地“啊”了聲,低頭絞緊腰間絲縧:“五娘,真是對不起……我沒想到宋家姐姐會一直拉着我……都是我的錯,對不起,我給你賠禮道歉,你別生氣了。”
她這話沒有半點陰陽怪氣,當真是一副反省的模樣,曲五娘那點火氣在心裏打了好幾轉,愣是快要熄滅了,她只好警告她:“這回我就當你是不知道,下次記住了。”
宋家娘子走了,曲家小娘子們也坐不住,陸陸續續起身告辭,曲如煙走時,聽見身後傳來小娘子們嘟囔的聲音:“怎麽三堂姐今日和平時瞧着不大一樣呢?”
“真的,我方才還聽見她沖四堂姐和五堂姐道歉了。”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上了馬車,曲如煙故作鎮定的神情中,終于顯出一絲難以掩飾的喜色。
她不敢置信地摸摸自己的臉,又想起方才在花宴上發生的事。
要是往常……她一定會對宋家娘子視而不見,曲四娘會趁機譏諷,自己定然大發雷霆,甩頭離開。
可今日,一點兒也不一樣了。
這就是曲挽香嗎?是因為自己長了一張和她相似的臉?還是因為學着像她那樣說話?
不,也許兩種都是。
所以宋家娘子才會對她格外溫柔,連曲四娘和曲五娘都沒再找她麻煩。
“這不就是……我想要的嗎?”
曲如煙望着自己的手心喃喃,她沒想到自己怎麽企及也無法觸碰的東西,如今這麽輕而易舉的在她掌中。
她的臉上緩緩綻放出笑容,連早晨讓她那麽生氣難過的事都仿佛無所謂了。
她可以拿回來的,把一切都從曲挽香那裏,拿回來。
回府時,已日落西山。
曲如煙這一路都沉浸在喜悅裏,到了家,才想起柴屋裏還關着一個人。
她早晨出門時是難過,如今再回來,她找到了一絲希望,一點自信,她想再去看看他。
然後,用曲挽香的口吻,和他說話試試看。
他一定會吓一跳吧?還是會像宋家娘子那樣,變臉似地對她溫柔起來?
曲如煙越想越興奮,提起裙裳,朝後院小跑而去。
她一定要對他試試。
一靠近後院柴房,曲如煙卻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小小的柴房,被七八個婆子團團圍住,她爹和他娘正站在大開的柴房門前,臉色用青紫來形容也不為過。
她沒走太近,就聽見蕭氏大吼:“怎麽可能?門是鎖死的,這屋裏連個窗都沒有,難道他還能人間蒸發了不成?”
兩個守門的婆子匍匐在地上大哭喊冤。
她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今天除了三娘子來的時候,她們開過一次門,再之後就是夫人和老爺帶人來的時候。
誰能想到,第二次開這扇門,來安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了那幾根捆綁他的繩子。
“一定是你們看守松懈,才讓他有機可趁!”蕭氏怒火中燒,不願再聽她們鬼哭狼嚎,“快派人去城門口攔人,去城裏搜,就是把京都倒過來,也一定要把那個賤奴才給我抓回來。”
“娘!”
曲如煙上前,一把抓住蕭氏的衣角,她不敢相信自己方才聽到了什麽,“來安呢?來安人呢?”
她回頭看向柴屋,屋內空空如也,哪裏有半點活人的氣息。
怎麽會……
怎麽會這樣……
他走了?可她還沒有給他看……
曲如煙忽然有一種感覺,他做完了所有事,所以他走了,“來安”這個身份終于被他徹底舍棄,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莫名的不甘和惱怒竄上心頭,曲如煙忍着淚,一把抓住蕭氏的手:“娘,一定要把他抓回來,他不能走,他是我的小厮!”
“爺。”
城外山林中,一隊五十人的兵馬嚴陣以待,郭申站在最前頭,沖男人畢恭畢敬地行禮:“晏家軍到齊,咱們随時可以進城。”
男人穿着一身毫不拖沓的幹練黑衣,藏在風衣兜帽下的一雙眼冷光幽幽。
他一扯馬缰,翻身而上,沖身後的晏家軍道:“進了城,我們就沒有回頭路了。”
這一隊晏家軍,曾經從南至北,逗留過涼州,橫跨過北境,最終至京都,他們是出生入死的交情,哪怕明知前方是不歸路,他們也心甘情願地追随。
帝京城門上的侍衛正打着盹,忽然聽見自遠方傳來的巨大響動,他吓得翻身而起,一隊人馬驀地撞入他的視野,他們來勢兇猛,越奔越近。
“來者何人?”他撲上城牆,慌慌張張地大吼:“報上名來!”
駕馬在最前的男人自袖中一摸,掏出一枚赤金令牌,是聖人允許進入京都的憑證。
“晏家十七,受召歸京。”他道:“還不快把城門給我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