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殺了他都算仁慈的
晏铮在宴上喝了不少酒,宴散後,被內侍扶着,醉醺醺地出宮。
他行得很慢,晃晃悠悠,加之人生得又高,內侍攙着他,走路很是吃力,可不管他提醒多少句,也不見晏铮有所反應。
這、這晏十七,才來一日就敢喝得爛醉如泥,當真把京都當成自己家了不成!
“晏少将軍,算奴求求您,您走快些,不然宮裏的娘娘……”
話音未落,甬道上拐進來一駕四人擡的步辇,數個宮婢簇擁在旁,排場很不一般。
內侍心道遭了,停下行禮:“奴見過曲妃娘娘。娘娘,奴奉聖人命令,正要送少将軍出宮呢,不是有意沖撞娘娘……”
他暗中一拍晏铮的肩膀要他低頭,晏铮卻眯着雙不大清醒的眼往步辇上看。
那是個穿着妖嬈華貴的女子,面容被輕紗遮擋了大半,影影綽綽的看不大清楚。
他又垂頭,仿佛下一刻便要睡過去。
“他就是晏家十七?”步辇上的女子問道。
內侍忙道:“回娘娘的話,正是。”
“哦,那就快些出宮去吧,日落了還待在宮裏可不合規矩。”
“是,是,奴這就去。”
步辇翩然而起,慢慢往甬道深處而去。
內侍不由松了口氣,“好在娘娘今兒心情不錯……哎,少将軍,您別睡啊,快醒醒!”
費了好半天功夫,他總算把晏铮交給候在宮外的郭申,“你家主子酒量這般差,趕緊攙回去喝點醒酒湯,別耽誤了明兒的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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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是,是,有勞公公。”郭申拿出個荷包,內侍這才笑逐顏開:“這有什麽,咱家這就回去了。”
上了馬車,晏铮掙開郭申的攙扶,眼神瞬間清醒了。
他想起方才在甬道上看見的曲聲聲。
“曲家大娘當初為什麽嫁進晉王府?”他往軟墊上一坐,抽出暗格裏的茶具。
“似乎是晉王……聖人那時一眼看中了曲聲聲,親自上曲家提的親。”
馬車緩緩駛出,郭申接過茶餅在水裏煮沸。
“雖然霍獨說,聖人是為了那堆豐厚的嫁妝,但那時二娘子還在世,嫁妝也在二娘子手裏,我看其中恐怕另有原因。”
他想起霍家兄弟的話。
曲聲聲知道曲挽香生前最後一刻在箋紙上寫了什麽,所以她把這事透露給霍家兄弟,想讓他們毀了那張箋紙。
那曲聲聲到底知不知道,霍家兄弟是廢太子的人?
“或許……她和廢太子也脫不了關系。”郭申猜測着,為晏铮斟上茶,如今廢太子的離宮他們不能接近,也就無從得知廢太子派人搜查曲挽香死因的目的。
反正有一點郭申很清楚,哪怕廢太子和他家爺目的一致,他家爺也不會想和他聯手。
一旦涉及二娘子,他家爺就是這樣,行事十分極端。
譬如曲家,哪怕曲家真有無辜之人,在他家爺眼裏,上到曲老夫人下到曲澤曲如煙,他一個也不打算放過。
而二娘子是在和廢太子的定親宴上落水死的,是不是巧合另說,反正他家爺肯定早在心裏恨上廢太子了。
和他聯手?不殺了他都是仁慈的。
“不過曲聲聲能被當初的聖人一眼相中,直到如此都榮寵依舊,實在是……”郭申搖頭感嘆:“曲家這運氣,常人學不來。”
晏铮不禁嗤笑:“運氣再好,也該到頭了。”
皇帝賞給晏铮的是一座四進四出的大宅邸,因着常年無人打掃,不少地方需要修繕,但從外頭看,依舊氣派十足。
郭申提議從牙行買些婢女回來,日後好有人伺候,晏铮拒了。
“我帶兵在山裏紮營的時候,一個多月沒人在旁伺候,如今住得好了倒需要人伺候了?”
他這麽說,郭申也不好再堅持。
如今晏铮領了個禦前護衛的清閑官職,每日卯時就得進宮上朝,當真是被皇帝擱在眼皮子底下。
但這正中晏铮下懷。他想查曲聲聲,就需要一個可以待在宮裏的理由。
“爺……恕我直言……”二人來到卧房,郭申對着張只有木頭架子的床發呆,“如今沒有下人,鋪床這事可怎麽辦?”
他雖在晏家侍奉了二十多年,可他是文職,平日多窩在書房對着沙盤搗鼓,寝食起居有婢女伺候,煮煮飯也許還行,鋪床洗衣可半點不會。
晏铮真覺得這人廢物一個,擺擺手讓他滾,“淘米總會吧,去廚房把飯煮上。”
郭申有點受寵若驚:“那爺要幫我鋪床嗎?”
晏铮笑着一指角落的石磚地:“廢物也配睡床?”
放置得太久的宅邸就是這樣,到處都落滿灰塵,院子裏的雜草瘋長得快要及膝那般高,郭申今後是有得忙了。
他大概知道晏铮不買下人是為什麽。
多一個人,這個宅邸就會多一扇容易遭人窺視的窗。哪怕瞧着風光,他們終究不是來京都享福的。
“嗯?”
郭申蒸上了飯,拿水沖洗門前灰塵時,遠遠看見一輛馬車朝這邊駛來。
馬車繞過正門,在側門停下,他心生狐疑,扔了盆,去将側門敞開。
“你們這是……?”他上下打量從馬車上下來的幾個婆子。
婆子們正小心翼翼地擡着一擡紅木箱子,這箱子大得出奇,幾乎能容下一個人。
“敢問,這是不是晏十七爺的府邸?”打頭的婆子笑着問他。
見郭申點頭,她接着道:“老奴是奉咱們老夫人的命令,給十七爺送了一箱見面禮來。”
她指指腳邊的紅木箱子,“老夫人說,今日在宴上沒能和十七爺說上句話,她老人家非常遺憾,送了些禮,望十七爺不要怪責她。”
可郭申又沒去今日的洗塵宴,再說了,他敢随便收禮,他家爺回頭不得收拾他?便想作揖回絕,又聽婆子忽然壓低聲音:“老奴是曲家來的,這是咱們曲老夫人送給十七爺的。”
郭申這才一頓。
晏铮正在院子裏打磨自己的幾柄短刀,宅子雖閑置已久,好在一口井還沒枯,他打了個桶水,脫了一股酒味的外衫扔進水裏。
“爺!”郭申在這時匆匆趕來。
“喊什麽喊,你爺我聽得見。”晏铮頭也沒回。
“爺,曲家那邊剛才來了人,說是給您送禮來的。”
晏铮雙眸一眯,回頭看他:“你收了?”
郭申點點頭,“是個大箱子,就在門邊放着呢。”
“過去看看。”
晏铮扔下刀,随郭申來到側門前。
尋常人家送禮極少會用到這麽大的箱子,郭申覺得奇怪,不敢輕舉妄動。
“瞧瞧裏邊是什麽。”晏铮沖他擡擡下颌。
郭申這才應聲上前。
“吱呀”一聲,沉重的箱蓋被他緩緩揭開,率先撞入晏铮眼簾的,是那雙和曲挽香如出一轍的,楚楚可憐的小鹿眼。
曲如煙抱膝蜷縮在箱子裏,看起來小小一團,随着光線照進來,她顫巍巍地擡頭,正好和晏铮微帶詫異的眼神四目相對。
“晏……晏家郎君……”
曲如煙的聲音是細弱的,帶着一絲哭腔。她的拳頭在身側暗暗攥了攥,不等晏铮有所反應,跨出箱內,撲上去環住他的脖頸。
想必不管哪個男子來,都會被她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激起莫大的保護欲。
但,晏铮是個例外。
“…你叫我什麽?”他騰一下抓住她的手腕,眼神瞬間冷了。
“郎君。”曲如煙毫不畏懼地重複,另一只手仍環抱着他。她擡頭,眨了眨如一汪泉水般澄澈的雙眸,輕柔而平緩地問:“郎君的記性這般差,不過兩年,已經不記得我是誰了麽?”
剎那間,連站在一旁的郭申都被這副聲音、這副神情激得晃了晃神,他揉揉眼,喃喃自語道:“二……二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