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成不了他眼裏的“曲挽香……

“你說,你是曲挽香?”

曲如煙點頭,一雙水眸深深望向晏铮,聲音平緩綿軟地說:“我是……曲挽香。”

晏铮盯着她半晌,噗嗤一聲,笑了。

“不錯。”他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另一手也從自己身上拉開,“你學得很像,但,曲挽香已經死了。”

“送曲三娘子回去。”他朝郭申吩咐一句,扭頭要走。“等等,郎君——”曲如煙伸手,被他躲開。

“不要這麽叫我。”他回眸看她,“我和曲三娘子還沒熟絡到這種地步吧?”

他的笑不帶感情,比不笑時更疏離冷漠。

曲如煙并不怕他。

“郎君憑什麽能斷定我死了呢?”她執意地往前追了幾步,攔在他面前:“你難道親眼見過我的屍體?”

他的目光微寒,曲如煙強撐着仰頭,勇敢地與其對視,似乎如此這般就能證明,她是曲挽香,曲挽香活着回來了。

“她到底死沒死,你不該比我清楚麽?”晏铮往前,刀鞘橫在曲如煙脖頸前,他聲音輕而含笑:“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殺你?”

“可郎君愛我啊。”曲如煙佯裝鎮定,舔舔唇瓣,笑着說:“所以郎君不會殺我的。”

她笑起來時小鹿眼微微彎曲,似盈盈秋水,淡雅幽靜,和曲挽香眉眼間的那股韻味像極了。

橫在她脖頸上的刀鞘唰地被抽離,晏铮扭頭,一言不發地離去。

哪怕明知她不是,他似乎也對這張和曲挽香一模一樣的臉下不了手……曲如煙在心裏默默想道。

“你是,二娘子?不對,曲三娘子……?”郭申在一旁猶豫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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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為晏铮的侍從,見曲挽香的次數并不少,甚至有過好幾句交談,可看見曲如煙,他還是一時難以分辨。

“你要送我回去嗎?”曲如煙眼眸微垂,望着牆角扭了扭腳踝,“可我還想再待一會。”

郭申為難,“三娘子……”

曾幾何時,曲挽香似乎也這樣求過他,不,那或許不能算求。

那是她第一次到他們爺府邸裏玩。

院子裏有棵參天大樹,說是涼州城最高的樹也不為過。趁着他家爺不在的空擋,曲挽香請他搬來木梯,她要爬上樹去。

“這怎麽行,萬一摔着碰着……”

“噓。”曲挽香的食指在唇瓣間一壓,小鹿眼沖他眨了眨:“郭申,幫幫我,好不好?”

她是京都貴女,說話卻沒有那股目無下塵的高傲勁兒,越是如此,才越讓人難以拒絕。

郭申都不知道自己那時怎麽會答應,也許這就是曲二娘子獨有的一種叫人情不自禁想要順着她行事的氛圍。

他搬來木梯,曲挽香上了樹,那麽高的地方,她也不害怕,反倒把後來找她的晏铮氣笑了。

“你現在下來,我還能接接你。”

曲挽香沒理他,她一指遠遠的天際,問他:“郎君,你覺得蒼穹的另一邊會有什麽呢?”

“還能有什麽,有山,有水,有人。”晏铮随口答道。

“那你覺得,有朝一日,我能去到蒼穹的另一邊嗎?”曲挽香喃喃着,仿佛只是在問自己。

“為什麽不能?”

曲挽香垂頭看向他,眸中籠罩着一層霧蒙蒙的氤氲,像迷茫又似麻木,可晏铮看向她的眼神是亮的,像夜裏的繁星,沉着而認真。

“我帶你去。”

“郭大人?”

曲如煙的呼喚讓郭申回神,他果然有些難以拒絕:“那……曲三娘子再待一會吧。”

反正他家爺最後也沒說要趕她走不是?

“謝謝你。”曲如煙淡淡笑了,“不過我不是曲如煙,我說了,我是曲挽香。”

她追着晏铮進到內院,晏铮約莫是回屋換了件外袍,月牙白的直裾有一種凜然冷漠的氣質,那柄剛才橫在她頸項上的短刀被他拿在手裏翻着劍花,出招快而狠厲,隔着一段距離,隐隐能聽見空氣被勁風劃破的聲音。

“你讓我留在這裏吧。”曲如煙上前,大着膽子說道。

“你?”晏铮沒看她,“為什麽?”

“因為,我是曲挽香。”

晏铮停下動作。

曲如煙今日穿了一身靛青對襟襦裙,是曲挽香最常穿的綢子染色。

這是曲如煙和曲挽香不同的地方,她最喜歡豔麗的顏色,不能贏過曲挽香,起碼要在衣着上比她更奪人眼目。

素淨的顏色淡化了曲如煙的攻擊性,只讓人越看越意識到她們的相同。

“曲家人和你說什麽了?”晏铮收回短刀,抱臂往闌幹上一靠。

“你這是什麽意思?”曲如煙道:“我還沒回過家。”

晏铮哂道:“你覺得自己扮成曲挽香,就能成為曲挽香嗎?”

曲如煙一愣,低頭輕聲道:“我就是曲挽香,沒必要扮呀?”

她這點拙劣的演技在晏铮看來格外滑稽,他支起身,步步逼近,那柄閃着寒光的短刀被他橫在她腦後,阻擋了她唯一的退路。

“你想去蒼穹的另一邊嗎?”晏铮壓低的,帶着磁性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曲如煙不解其意,哆哆嗦嗦地道:“當、當然想去了!”

“為什麽?”

“因為……如果能去那麽遠的地方,也許很有趣呢?”

曲如煙挑了一個她覺得最像是曲挽香會說的答案,卻惹得晏铮低笑了聲,她以為自己說對了,可那笑聲忽然轉為哈哈大笑,她尚未反應,冷冷的、飽含殺意的眼神撞入她的雙眸,衣襟被人揪起,鋒利的刀尖抵在她腰腹上。

“不要再欺負她。”晏铮道,“她死了,再也不會說話了,可我會。”

“曲如煙。”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譏诮的,含着恨意,“滾吧,趁我還沒打算殺你。”

他一摔她的衣襟将她推搡在地,仿佛視她為路邊石子,“郭申,送客。”

“嗳,是,爺。”郭申這才敢從牆角陰影中顯身,待晏铮走了,他上前查看一動不動的曲如煙,“曲三娘子……”

後面那幾分同情,是因為發現曲如煙一雙眼蓄滿了淚水。

“為什麽……”

她攥緊拳頭,用力錘在地上,“為什麽我還是成不了她?!”

她顧不得這是在哪裏,仰頭崩潰大哭起來,“為什麽,為什麽……我已經那麽努力了!”

郭申不知該如何是好,他總不能去扶曲如煙,只好憋出寬慰之詞:“曲三娘子,您還是回去吧,沒人知道箱子裏的人是你,你還是可以清清白白嫁個好人家……”

“我不要嫁人,我就要當曲挽香!”

曲如煙大叫。

這裏不是曲家,誰也看不見她哭,她仰起頭哭得更加放肆。

她想起被送來這裏之前,她爹對她說的話。

曲挽香死了,曲家最優秀、最光彩奪目的姑娘死了,活着的人永遠比不過死去的人,以後無論是哪個曲家姑娘都只會在曲挽香的光芒下黯然失色。

可她或許不會,她和曲挽香那麽相似,她或許可以成為第二個曲家最出衆的女兒。

“煙姐兒,你或許知道,晏十七如今想對咱們曲家不利,連老祖宗都拿他沒辦法。”

“那……那可怎麽辦?”

“只有你了。”

她長大到至今,她的爹爹似乎是第一次握住她的雙手,用一種讓她心頭發癢的目光全神貫注地注視着她,那是曾經只會傾注在曲挽香身上的眼神。

“煙姐兒,你知道晏十七和你二姐的關系,你能不能去試探試探他,看看他……對你到底是什麽态度。”

她爹這話說得并不直白,但她一下子就聽懂了。

“祖母……也想讓我這麽做嗎?”

曲太傅點頭,“你祖母對你寄以厚望,這事就是她老人家提起的,她一直都很看中你這個孫女。”

看……看中她?

曲如煙心底發癢更加濃烈,她有些不敢相信,從沒有人這樣對她說過。

“看好你”“只有你了”……

這些字眼在從前,是只屬于曲挽香的。

“那……那,我娘她也想讓我這麽做嗎?”曲如煙最後問了一句。

曲太傅毫不猶豫點頭:“你娘自然是想的,她把你養這麽大,你是不是該回報回報她?”

聽到這話,不知為何,曲如煙心裏的發癢消失不見,她竟隐隐有些難過。她不知自己是怎麽了,頭一次這般被寄予厚望,她應該高興才對呀。

“我知道了。”曲如煙點頭道:“…我去。”

曲挽香死了,曾經屬于她的注目統統回到自己這裏,她若能把這些事做好,祖母和爹爹會更喜歡她,會像寵愛曲挽香那樣,寵愛她。

哪有這樣的好事呢,她一定要做。

但……從結果來說,她沒做好,她失敗了。

她就該猜到的……他在曲家半個月,沒對自己露出過哪怕一眼那種看向曲挽香時才會有的眼神,又怎麽會因為自己拙劣的演技而上套呢?

她努努力,或許能成為祖母和父親眼中的“曲挽香”,卻好像永遠成不了他眼裏的“曲挽香”。

挫敗、不甘,還是悲傷,脹大的情緒包裹着她,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結束了嗎?一切都結束了嗎?

她空手而歸地回去,祖母和爹爹會怎麽說她?娘……會不會對她失望?

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院子時,曲如煙腦中也一直盤旋着這些問題。她沒看眼前,一頭撞到曲澤身上,借着模糊的視線,她才能依稀辨認出他的模樣。

“……阿,阿兄?”

“你這是怎麽了?”曲如煙眼睛腫得像兩個核桃,曲澤詫異:“誰欺負你了?”

他湊近細看她的臉頰,倒沒瞧見巴掌印,“你到底怎麽了?”

這幾日曲澤都在安頓自己的狗,洗塵宴他沒去,家裏出的事他也一概不知,今日總算把狗安頓好,一回來就撞見曲如煙這副模樣。

“你覺得……我是不是永遠比不上曲挽香?”她忽然啞着聲音問道。

“二姐?”曲澤不解,“沒有吧,我覺得你沒有比不上二姐啊。”

“騙人!”

曲如煙忽然擡高聲音,她咬唇,狠狠地瞪着他,“如果我真的比得上她,那為什麽祖母和父親都不喜歡我!”

她又哭起來,抱頭跪倒在地上,嗚嗚咽咽地說:“為什麽……為什麽……我已經那麽努力地要成為曲挽香了……”

“小妹……”

“你別叫我小妹,我不是曲如煙!”她似乎被逼到極限,胡亂在家中大吼起來,換做以前,她絕不會這樣失态。

“可你幹嘛一定要成為二姐呢?”曲澤隐隐明白肯定出了什麽事,小心斟酌道。

“因為我讨厭她,我讨厭她又向往她,我就想成為她那樣的人,可我又做不到,我讨厭她!”

“你為什麽讨厭她呢?”

“那還用說嗎?”曲如煙擡頭看他,“因為她讨厭我啊……她搶走我的婚事,搶走我的一切,她讨厭我,所以我當然也要讨厭她!”

“你覺得二姐讨厭你?”曲澤皺眉,疑惑道:“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你到底想說什麽?”他一遍又一遍地問,曲如煙惱了,她大叫道:“你難道想說她不讨厭我嗎?!”

“對。”曲澤看着她道:“如果我有證據證明,她從沒讨厭過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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