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要是罰他,我豈不是要……

春獵的隊伍并不長,皇帝只帶了宮妃外加一批随行宮人,曲如煙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夾在中間頗為尴尬。

她不會騎馬,到了地方也只能坐在車裏看別人在山上策馬拉弓。曲聲聲分明說了要和她一塊,如今卻在前頭跟皇帝調風弄月。

“人家春獵,你就在這兒發呆?”

戲谑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曲如煙一愣,認出這個侍衛的聲音:“十七爺?”

她壓根兒沒想過晏铮在宮裏當得什麽值,如今看他腰佩劍,着一身玄色甲胄,又随行來了春獵,驀地想起方才曲聲聲口中那個“得罪自己的侍衛”。

“莫非,那是十七爺……?”問出口的瞬間她已經确信,這一定是晏铮設的局,他得罪人,不都是故意而為嗎。

“大姐姐是不是讓你去殺白妃娘娘了?”她壓低聲音急急問道:“你打算怎麽辦?”

她不知道晏铮在宮裏處境如何,可……這和他身份高不高也沒關系,那可是聖人的妃子,能是想殺就殺的?

“你的大姐語出驚人,你倒先關心我會不會殺人?”

晏铮看她如臨大敵的模樣就覺得好笑,餘光一瞥,見人群都聚集在前方,手往車壁上一靠,壓低身子湊近曲如煙:“你難道不該告訴告訴我,你的這個大姐姐是怎麽回事?”

他大抵只是不想叫人聽見了聲音,可曲如煙整個人被他籠罩在身下陰影裏,有些不自在:“你要問我,其實我也不太清楚……”

這是實話。

曲如煙以前多麽心高氣傲啊,除了曲挽香,誰也入不了她的眼。更別說曲聲聲這種姨娘是個風塵女子的庶女。

“只有在給祖母請安時,我才會見到她。其他時候,她都和她姨娘關在自己那一間小屋子裏,就是出來走動,也不會到我這邊來……”

所以,曲如煙從未和曲聲聲有過只言片語。

但曲挽香不是,她的印象中,曲挽香時不時就會造訪曲聲聲的那間偏僻小院,可每每回來,神情都異常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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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如煙不知發生了什麽,質問曲挽香她也只道:“我是去和大姐說話,她一個人總憋在那屋子裏,多悶呀?”

晏铮聽完不置可否,放下她的車帷:“那你在車裏待着別動。”

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沒過一會又響起,這次多了一道,正好停在她車前。

“我不是讓你去殺白原玉麽?綁她的人我都安排好了,你只要過去動手就行,怎麽還杵在這兒?”

曲聲聲嬌嗔質問的聲音傳來。

她好像一點兒也不為害死一條人命有所猶豫。這樣的人,晏铮打算怎麽問她呢……?

“娘娘別急啊,在殺她之前,臣總得做些準備以确保萬無一失嘛。”

他這麽說就并不是要反悔,曲聲聲放下心,叉腰笑道:“那好吧,你把我叫來想做什麽準備?”

晏铮道:“臣是想問娘娘,為何要殺白妃?您和她有個人恩怨?”

曲聲聲搖頭:“這我不能告訴你。”

“那臣換個說法。”

晏铮道。

“就算白妃死了,您也不可能獨占隆寵,她的位置自會有人頂替的。”

這話的意思十分明了,曲聲聲卻歪着腦袋不解,“為什麽呢?她只不過是死了而已,不至于宮妃之位也被人奪走吧?”

車外沉默了一瞬,曲如煙知道晏铮為什麽突然安靜,她這個在車裏偷聽的也覺得匪夷所思。

晏铮想說的是,你殺人也沒用。

可曲聲聲卻回答白原玉的位置不會被人替代……?

而且她又說了一次“只是死了而已”。

曲聲聲之前說曲挽香時,也是“死了而已”。

她的答非所問總給曲如煙一種斷層的,中間隔了一道溝壑的感覺。

“可她不在了,宮妃之位自然得換人,這是規矩。”

她還陷在曲聲聲那句毫無邏輯的話中,車外的晏铮已經重新開口。

“她不在是不在了,但也只是暫時不在了而已呀?”曲聲聲似乎覺得這個侍衛奇怪極了,馬鞭抵着下巴,若有所思片刻,噗嗤一笑道:“難不成你不知道嗎?”

“人死後,是會暫時變成蝴蝶的哦。”

“所以就算我殺了白原玉,她的宮妃之位也不會被頂替。”

笑吟吟的話音落地,曲如煙卻呆在車裏,此時此刻她可算明白什麽叫語出驚人。

什麽叫“人死後會變成蝴蝶”……?

“反正這事就拜托你了。”她聽着曲聲聲對晏铮說話,眼前仿佛已經浮現出她滿臉的純真笑意,“只要殺了她,我就免了你的所有罪。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呀。”

曲聲聲走後,晏铮擡手将車帷撩起,日光透亮,曲如煙仍抱膝愣在車中。

“所以她之前才會說‘挽香只不過是死了而已’……?”

曲聲聲的意思,豈不是在說“曲挽香很快就會從蝴蝶變回來,所以自己沒必要頂着那麽冷的天去祭拜”?

是這樣嗎?

“這也太……”她不知該如何評價。

“你的這位大姐姐似乎覺得人的死只是暫時消失。”晏铮的聲音含着幾分譏诮。

“她從小到大都不怎麽出門,更沒念過書。因為……”曲如煙忽然擡頭,又焉兒氣似的垂下肩膀:“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她沒有上曲家的族學。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有些不谙世事。”

一個人,能不谙世事到沒有生死觀念嗎?

若是從曲聲聲從小的處境看,也并非毫無可能。

曲如煙道:“但是如果這樣想,她要你去殺白原玉,也并不是想讓她死……”

“你說什麽呢?”晏铮打斷她的聲音,嗤笑着一轉刀柄:“人死後會變成蝴蝶不過是她的妄想,你去跟妄想糾纏不清有什麽用?”

“那……你的意思是……”

“曲聲聲為什麽想讓她消失。”晏铮看向騎馬立在不遠處的白原玉,“那才是……這盤局的關鍵。”

白原玉在宮裏并不受寵,比起皇後和曲聲聲,家世不出挑,相貌亦不出挑的她,在這種場合只能受氣。

曲聲聲跟皇帝進了幄帳調情,皇後有年幼的太子要照料,自己什麽也沒有,騎馬吹着冷風,還要被宮人暗暗恥笑。

“憑什麽我就這麽倒黴?”白原玉把一腔埋怨撒在自己的宮婢身上。

“娘娘,咱們可以去陛下那邊瞧瞧嘛。”宮婢無故被她捶打了肩膀,忍着痛讨好。

“瞧什麽瞧,去了讓曲聲聲擠兌我不成?”她白眼一翻,怒火沖天,可又不甘心就這麽回去。

“娘娘。”

遠處忽有內侍打扮的人在林裏沖她招手。

這次春獵除了皇帝身邊的內侍大總管長平,應當就沒有旁的內侍前來了。

難不成……

“你們別跟過來。”她面色一喜,以為是皇帝總算想起了自己,扯動馬缰朝那人奔去。

“是不是陛下找我?”

她下了馬,迫不及待開口。

可回答她的卻是悶頭一棍。

再醒來,她後腦勺一陣劇痛,接着才渾渾噩噩有了意識。

“這是……哪兒?”

她一聲尖叫卡在嗓子眼裏。

動不了,怎麽也動不了,自己的手腳雙雙被捆,倒吊似地被拴在樹枝上,白原玉尚且還沒能明白過來狀況,往身下一看,天旋地轉的懸崖讓她徹底慘叫出來。

“這……這是怎麽回事?誰?有沒有人?”

她剛才昏過去時還好,如今慌神一動,吊住她的樹幹似也在微微顫抖。要是斷掉,自己定然摔個粉身碎骨。

“來人,來人啊!”她更加大聲地哭喊。

“娘娘。”

有人!

白原玉睜大雙眼,來不及去找那人在哪兒,不管不顧地喊道:“救我,快救我!”

“唰”的一聲,回應她的,是她右手的繩子被割斷的聲音。

“你幹什麽……”她的上半身突地往下降了一截,白原玉臉都吓青了,“你幹什麽,我是讓你救我!”

“看來娘娘還沒明白狀況呀,”那人的冷笑聲回蕩在她耳邊,“有人雇了我來取你性命。”

白原玉這時才發現說話的,是一個男人,着黑衣,遮了臉,但看身形,是足以能在她身下接住她的。

“你……你要殺我?誰,是誰雇的你?”

她沒功夫生氣,因為眼前這人恐怕是這荒郊野嶺裏,自己最後的求生希望。

“你別殺我好不好?”她空着的一只手伸過去抓緊男人的手臂,“雇你的人給了你什麽好處?是不是錢?我給你兩倍,你別殺我……”

“都不是。”

男人卻道。

他沒搡開她的手,只是揚起刀,作勢要割斷她腿上的繩子,“但娘娘若是能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也許可以放你一命。”

白原玉本已陷入絕望,殺她的人,說實話她能想到一個,也只能想到一個。可有頭緒又如何,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她好不容易才撞上大運,走到如今這個地位,難道一切都要功虧一篑了?

“真、真的……?”男人的話卻瞬間讓她燃起一線希望,她紅着眼,激動的淚水往下淌,“什麽問題,你說,我知道的一定如實告訴你,絕不騙你!”

“你覺得,要殺你的這個人,她為什麽要殺你?”

“為……”

白原玉怎麽也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

整個宮裏會想要她死的,她能想到的人,也只有曲聲聲。

但這并非争寵時産生的恩怨,若是因為這個,比起自己,曲聲聲更應該去要皇後的命。

她和曲聲聲之間,存在着一個更大的……

“我……我不能說……”她含淚搖頭。

晏铮的刀唰一下割斷了她左腿的繩子,白原玉瞬間在半空中失了平衡,那根瞧上去年歲尚幼的小樹幹也岌岌可危地搖動起來。

“別……別!”白原玉揪住他外袍的手用力得指節發紅:“我說,我說!”

她嚎啕大叫道:“我……我那天看見了!”

“看見什麽了?”

“看見……看見……曲聲聲她從離宮裏出來!我那時不知道那座宮室裏關着廢太子,還和她打了聲招呼,她……她肯定做了虧心事,所以如今才想殺我滅口……”

“哦?”晏铮道:“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是……兩年前,兩年前還未入冬時的……秋天。”

曲如煙忐忑不安地等到了日頭西斜,直到聽見宮人大喊“找到白妃娘娘了”,她才松了口氣。

果然……他沒有打算殺人。

白原玉被人找到時一身泥土,原來是她騎馬時不慎摔倒在了山林裏,宮人見她久不回來,去尋才尋到。皇帝和宮人都上前查看她的傷勢,只有曲聲聲獨自立在人群後。

曲如煙見她神色不見怒容,竟笑吟吟的。

“那個侍衛失敗了啊。”她嘟嘴嘆了口氣,“沒辦法,那只好……”

曲如煙背脊一涼,生怕她說出要讓晏铮也變成蝴蝶這種話。

她如今知道這個長姐和常人不大相同,常人會對殺人有所猶豫,因為他們知道人死不能複生。可……曲聲聲不一樣,她的“死”是可以挽回的。

“大姐姐,你……你別罰那個侍衛好不好?”

她也不知晏铮有沒有給自己鋪好後路,畢竟他什麽都沒告訴她,連讓她進宮和曲聲聲套近乎的指示都是郭申說的,而且只有寥寥幾句,她都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

“為什麽不能罰他呢?他失敗了呀?”曲聲聲反問道。

為什麽,為什麽不能罰?

曲如煙心裏的眉頭快要擰成一串麻花,晏铮那麽聰明,他或許早就想好要如何應對曲聲聲,可……凡事有萬一,萬一他沒有呢?那自己是不是可以幫上他的忙,最好……讓他逃過一劫?

“他……他是晏家的嫡長子。”她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那又怎麽樣呢?”曲聲聲歪歪腦袋笑說:“雖然不知道晏家有多厲害,但我可是連陛下都敢罵呢,陛下一點兒也不會怪我,你不知道嗎?”

也是……曲聲聲有多麽受寵,他們曲家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宮裏,誰又能用身份壓她一頭呢?

不知所措之際,曲如煙忽然靈光一閃,她想到了一個頂好的理由。

可……說出來又讓她有些猶豫。

她心道:曲如煙,沒事的,這都是為了幫晏铮啊,你害什麽臊呢?

“大姐姐,你聽我說。”她攔住扭頭要走的曲聲聲,一雙粉唇抿了又抿,猶豫再三,方才聲若蚊蠅地道:“他、他是我的未婚夫婿,你要是罰他,我豈不是要守寡了?你舍得讓你的妹妹守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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