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就在林炎準備用手機下單的時候,書店的門被推開了,林炎擡頭一看發現是顧迦南,慌忙站起身,“老板。”
顧迦南背着一個大大的黑色盒子,林炎從形狀判斷應該是把吉他。顧迦南比他矮上半個頭,人顯得有些瘦,還是那件穿着不合身的羽絨服,手裏拎着幾個白色泡沫塑料盒。大冬天的也不戴手套,拎着塑料袋的手指都已經僵得通紅。
“還熱着的,趕快吃吧。”
林炎接過,“下午就賣掉了一本書。”
顧迦南點點頭,将背着的吉他放下,從書店裏面的雜物間裏又拖出一張椅子坐下。
林炎有些好奇,“老板,你這是打算雇傭我了?”
顧迦南看也不看他,“廢話,不然我能讓你守一個下午?”
“哦。”林炎應了一聲,舔了舔嘴唇又試探着問道,“老板,你還不知道我叫什麽呢。”
顧迦南愣了愣,看了林炎一眼,“你叫什麽?”
“我叫林炎,是X大的大二學生。老板你呢?”
“我姓顧,你就像剛才那樣叫我老板好了,聽着挺順耳的。”顧迦南指指放在櫃臺上的盒飯,“快點吃,再不吃就涼了。”
林炎本來還想問顧迦南為什麽這樣相信他,但顧迦南這麽說了,他也只好識相地閉了嘴,打開盒飯拆了筷子吃起來。清炒土豆絲油焖茄子還有一塊紅燒大排再加上一盒飯,林炎餓得很,很快就一掃而空。
顧迦南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看見連着兩個陌生號碼打來的未接電話,他以為是找他聯系演出的事,便回了過去,三秒過後林炎的手機震動起來。林炎看了一眼亮起的屏幕有些奇怪,“老板,你打我電話幹什麽?”
“……”顧迦南一時語塞,還以為是演出機會,白高興一場,“你之前打我電話?”
“嗯,想問問你什麽時候回來。”林炎看顧迦南挺好說話的,便又問道:“老板你會彈吉他?”
“地下樂隊。”顧迦南簡單地回答了四個字,想了想覺得這樣顯得有些冷淡,又補充道:“九點還有個演出,你吃完了嗎?吃完今天就關門吧。”
聽到“演出”兩個字,林炎對顧迦南的印象馬上改觀不少。當然他根本不了解地下樂隊這回事,如果不是因為對音樂有足夠的狂熱,根本堅持不下來的。
顧迦南高中畢業之後考了一所二本的學校,不算太糟糕,但前景也不好。吉他是本來就會的,但玩樂隊是大學的時候才開始的,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現在樂隊的貝斯手,然後又湊了個鼓手,就成了一支樂隊。顧迦南一直都對音樂抱有夢想,在成立了樂隊之後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年少輕狂,為了有更多的時間排練演出,讀完大一顧迦南就選擇了退學。
地下樂隊的生活非常辛苦,一群空有理想沒有經濟基礎的年輕人在現實面前能夠堅持多久真的很難說。一開始的時候沒有任何知名度,厚着臉皮一家一家去找酒吧的負責人,問他們需不需要演出,還是免費的,即便不要錢倒貼,閉門羹也吃了不少。如果想要報酬就不能唱自己樂隊的歌,只能唱酒吧指定的歌。而一場演出的演出費總共就沒多少,均分成三份更是少得可憐。那段日子過得很苦,樂隊就三個大男生,為了錢的事一起發愁一起奮鬥,後來也是因為錢的事吵得不可開交,樂隊瀕臨解散。
很多地下樂隊就夭折于這樣的殘酷現實面前,就連顧迦南都有些迷茫,是不是應該放棄。就在這檔口,顧迦南的爺爺去世,他和他爺爺感情很好,一老一少相依為命了很多年,突然之間去世整個人都懵了,覺得天都要塌了。心肌梗塞這個詞在顧迦南聽起來簡直就像噩夢一樣,爺爺去世之後,幾個在外地的叔叔趕回來要分遺産。
就連這間書店都是顧迦南辛辛苦苦争來的,他不願意看他爺爺一輩子的心血就這樣被賣掉,然而書店的經營狀況确實不太景氣,那一陣他費盡心思想着怎樣多賣掉點書,好多賺一些,讓書店得以維持下去。
直到書店的狀況漸漸好轉,顧迦南又開始迷茫,他不喜歡看書,想的還是音樂,他的心裏裝了一個更廣更寬的世界。恰好此時認識了新的鼓手,樂隊就又重新組成。白天顧迦南看書店,晚上排練或者演出,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認識林炎的時候顧迦南其實也就二十三歲,比林炎大了三歲,如果好好上學的話,就該是剛剛畢業一年的大學生,拼命适應朝九晚五的生活,每天早上擠上擁擠的城市公共交通,連早飯都不一定來得及吃,也不可能顧得上爺爺留下來的書店。
所以顧迦南從來沒對當初決定退學感到後悔。
當然這些顧迦南也不會和林炎講這些,真的要說起來恐怕一時半會也說不完。他只把林炎當做一個打工的,他出一千二雇他,就是為了能讓自己輕松一些。
林炎收拾了吃光的飯盒,顧迦南背起裝着吉他的盒子,準備關門。林炎背上自己的背包,拎着一袋垃圾,先退了出去,看着顧迦南關燈鎖門。
林炎本想等着顧迦南交代自己點什麽注意事項以及工作時間,沒想到顧迦南一直沉默,林炎有些着急,這老板到底什麽态度?這是雇他還是不雇他?不是說了已經雇他了嗎?怎麽又這樣敷衍了事?
“老板……”林炎叫了顧迦南一聲,“明天我幾點過來上班?”
“啊,對對,這個忘記和你說了。”顧迦南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這讓林炎徹底無語。
“明天九點到吧,我在這裏等你。”顧迦南略微思索了一下,又改口,“你還是下午再來吧,我晚上要排練,你得替我把店看到晚上,你有事嗎?”
“沒有。”林炎回答得挺爽快,“我明天吃過午飯就來。”
“嗯嗯。”顧迦南連連點頭,“那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林炎看顧迦南轉身就要走,又慌忙追上去,“老板,不用簽合同嗎?我打工的事……”
“合同?什麽合同?”顧迦南不知怎麽的,很不在狀态。林炎剛想開口提醒他,他就自己想到了,“那……那這樣,你明天自己拿張合同過來,我給你簽一個,這樣就好了。”
“……”林炎已經徹底說不出話了,他忍不住想這人是有多不靠譜。
“一千二我還是付得起的。”說話間顧迦南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我趕時間,明天見啊,林……”
林炎無奈又報了一遍自己的名字,“林炎。”
林炎回到家已經八點半,林媽媽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到兒子回來視線都沒從電視上移開,随口問道,“怎麽這麽晚?打的什麽工?什麽書店?”
林炎簡略地解釋了一下,當然省去顧迦南的不靠譜不說,免得林媽媽擔心。
“餓不餓?我給你熱點飯?”
“不餓,吃飽了。”林炎回房間拿了換洗衣物,“我去洗澡。”
洗完澡出來,電視上連播三集的家庭倫理劇第一集正好結束,林媽媽又問道:“工資好像很低啊,你真的要打這個工?好好一個寒假你在家裏休息休息有什麽不好?”
“但是工作很清閑,還能看書,一千二我覺得已經挺多了。”
聽見兒子這樣說,林媽媽也不再問什麽,算是放過了林炎。林炎去書房看了看奶奶,書房裏新放了一張床,他們家沒有多餘的房間可以給老人住,只好把書房空出來,又去買了張小床。
老人家身體不好又睡得早,林炎去看的時候她已經睡了。
說句實話,林炎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奶奶可能要在他們家長住,開學了林炎住校不回來倒也不怕,寒假現在又出去打工了,基本上不太能有時間說話。林炎覺得有些愧疚,怕奶奶一個人在家孤單。他其實挺矛盾的,不過既然已經出去找了工作,還是先打算就這樣試試看。
有些事情真的沒辦法,他不可能為了孝順就真的勉強自己去交女朋友。林炎對于自己的性取向問題想得很明白,也不在乎以後能不能結婚,會不會有孩子。但他想得通透不代表他們家的家長也是這樣想的,将來會發生的事,林炎大致也能想象得出來。家裏逼婚,把他送去心理醫生那裏強制治療,或者幹脆把他鎖起來。從書上或者電影裏看來的種種讓林炎對于未來十分忐忑,抱着現在才大二,真的面臨這樣的問題可能還需要幾年的态度,林炎覺得不該自尋煩惱。林炎有的時候覺得自己挺慫的,不願意面對的事能逃一時是一時,從來沒想過要怎樣正面去解決。然而不這樣做又該怎樣做呢?難道真的要做到魚死網破才善罷甘休嗎?
這個世界上,似乎就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第二天林炎吃完午飯就乘公交車去書店,沒想到書店大門緊閉。林炎湊到玻璃門上往裏面看了看,确定了顧迦南不在裏面。他瞬間有些懵,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難道真是騙子?可是騙子騙他什麽了?
林炎往街的兩邊看了看,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了。在心裏确認了一遍又把顧迦南昨天對他說的話回想了一遍,他确定錯的不是自己,這才掏出手機打電話給顧迦南。
電話響了六七下才接通,那邊傳來顧迦南慵懶的聲音,“喂?”
林炎幾乎一下子就分辨出來,這不靠譜的老板在睡覺,這都快下午一點了還沒起床,難不成是病了?
“老板,你人呢?”
“嗯……”顧迦南還在哼哼唧唧的,明顯沒睡醒,抓着手機閉着眼睛胡亂回答林炎幾句。
“老板你生病了?”
顧迦南坐起身,撓了撓蓬亂的栗色短發,伸手拉窗簾,好半天才咕哝一句,“你才病了呢,有你這麽說話的嗎?”
“……因為你到現在還沒起床。”
“誰和你說我沒起床?”顧迦南本能地做出了反駁。
“……”
“要不然今天不開張了。”顧迦南終于從溫暖的被窩裏掙脫出來,“你人在哪?給我帶點飯過來?地址我用短信發給你,随便給我買點,能填肚子就行,錢我報銷。”
“……”林炎哭笑不得,他很認真地覺得,顧迦南這種态度,書店還沒有倒閉簡直就是奇跡。不過不開張就是不用上班,等于他今天不工作,那麽給老板送點飯之類的活也算是分內的事。